连青檬都被人隔开,天帝令白沉将沧笙送出启明殿安顿。
出了启明殿往西,是一片腹地,四面环山,其间殿宇错落有致,放在凡间足够是一个城镇的规模。装点又与外殿的肃穆庄严并不比一般,舍弃了刻板严谨的白玉露台与长阶,草木点缀,肆意繁华。帷幔若烟,襟飘带舞,隐约可闻丝竹之声。
凌于虚空之中,白沉朝沧笙拱手,往下一比:“这里便是成华所,天宫之中最适合玩乐之所,笙帝若有喜欢的宫殿,可以随意挑选几间。”
他没说哪一间有人不便选,沧笙便没客套,选了间中央些的殿宇,瞧着很有排场。着手一点:“就这间吧。”
白沉应是,道请她且等等,自己立时去安排。就算是个空殿,要搬进人去也需要收拾。
人招呼一声就这样走了,显得不将她的威胁放在心上。天宫这么大,不肖有人专门看着她,就像是将一只蚂蚁放在缸里,任它随意地爬,左右也折腾不起风浪来。若她真要爬出来了,再拿个棍儿戳回去就是。
英雄末路,美人迟暮,这是无法解开的结。
怪得了谁?
谁也怪不了,宿命罢了。
沧笙慢悠悠从云端晃下来,首先没往自己点中的寝宫去,而是到了最热闹的一处。
歌舞声中有男女的笑声交织着,袖带浮动,觥筹交错。到了这,外头的血雨腥风都化成了缠绵的曲儿,钻进人的耳中,就可以麻痹了神经。
哪个族落里头不出几个纨绔,天族这样大,不上进的、亦或是仙骨不行的小辈比比皆是。这座上的最高位者,天族的九殿下白卿就可以称得上一个极端的例子,早年因遭人暗算仙骨全毁,跟个废人没什么两样,全靠旁人代渡天劫给他续命。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沧笙觉得自己找他就找对了人。
刚一进门,人就单手拎着折扇,啪啪拍起手来,笑得肆意:“我就道是哪位尊神眼光这样好,一来就将我的窝给占了,连被褥一溜儿给我丢了出去,敢情是姑姑啊。来来来,姑姑坐,我这就给您腾地方!”
早年白卿是个受器重的,被白炎带上过第二天拜见过她。打小就喊她姑姑,实际没什么含义,过去随便攀的关系罢了。
晚辈给腾了主坐,自个盘着长腿在她手边上随便对付了。又顺手将桌上的葡萄推到她面前,眼光在她身上转了转,支着头:“姑姑这个时候来天族,怕是遇不上什么好事吧?”
沧笙捋起袖子,手肘撑在桌上,给自个剥葡萄,浑不在意的形容:“可不是么。”
他哈哈一笑:”姑姑莫要生气。那些人都给猪油蒙了心,恩将仇报,干不出什么好事来,同他们计较没意思,咱们喝酒就是。“
白卿会耍宝,为了逗她开心,亲自走到厅中给她舞了一曲剑。
在座的旁人并不认识沧笙。人是从侧门直接进来的,一入门就坐到了白卿的身边。丝竹声响,主座与客座隔着七八阶石阶,他们起初并没有注意到白卿与她的对话,只在白卿下座之后,方注意到主座上多了个人。看她模样生得不错,又丝毫没有架子的形容,以为是白卿红颜知己,正被白卿热烈追求着。
纨绔么,为了追女子什么都干得出来,直降身份跳个舞取悦旁人算不得什么,大家嘻嘻哈哈调侃着笑开了。
沧笙吐掉葡萄皮,瞧着瞧着,厅中的人行剑如流水,一套剑法像是练了千次万次才有的姿态,如今也没有半点懈怠。可没了修为,剑法就成了剑舞,只能供人观赏玩乐。
那一把剑兴许是重了些,举剑的手渐渐有些发颤,沧笙看不下去了,曼声笑道:“得了,就光看你一个人有什么趣味?旁的舞者呢?换人换人!我要生得好的!”
坐上端端的美人喊出这么一句话来,有反客为主的意味。众人皆茫然,却见白卿嗳了一声,吭哧吭哧抹了一把汗,抱着重剑重新坐回她的身边,朝下面嚎了一嗓子:“没听着么?说要生得好的,男仙,去找!”
沧笙一愕,谁说要男仙了,女仙也很好啊。转念,也行,从前都是看女仙舞者多,这回换换口味。
第一支舞看得沧笙可谓是难以下咽,一颗葡萄剥得干干净净了,都没食欲放进嘴里。
好端端的男仙,腰扭得比女子还要妩媚,脖子轻摇,逮住机会与她对上视线了,便要给她抛去一个媚眼。当然不是说完全不好看,心里头梗着种微妙的感觉,人一对她眨眼,就是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不爱这一款,消受不起。白灵瑾光是头发有些卷,都要被她嫌弃娘炮。
白卿看她瞧得目瞪口呆,从她手中取出了那枚被搁置的葡萄:“姑姑还喜欢吧?”
沧笙说你别说话:“这满目的男色,我骤然有点适应不过来,一会看你也该觉得娘炮了。”
她急需什么洗洗眼睛,审美被颠覆是一件可怖的事。
刚要捂眼发出一声哀嚎,曼妙缠绵的曲调应和着,从群魔乱舞之中走出一个人。
雪衣禁锢着流光,飘逸若握不住的云烟。墨发如瀑,身量笔直,像是一缕纤尘不染的月光般飘然而至。美人有聚集所有光华的能力,他一出场,浓妆艳抹的人便黯然失色。缠绵的曲调停在耳中都似是过滤成了悠远的闲调,呼吸渐慢,一切都随着他的节奏。
仅是一个登场,就带了净化心灵的效果。沧笙伸长了脖子瞧去,难以置信成华所竟然真有这样的绝色。
宁静深沉的眸隔着带了幻术的面纱不近不远,朝她一瞥。
沧笙登时呆若木鸡,这这这!
啊啊啊!
他不声张,略一伸手白卿手中的剑便凌空而出,落在了他的掌心。
沧笙本是跪坐着,这会子支身起来,瞪着眼看着堂下的美人。
等闲的纨绔哪里接触得到这种级别的美人,纷纷呆住了。纵然人面容未露,那一身的气质就叫人自惭形秽,连想象都怕觉得玷污,无声无息地看着。
白卿见沧笙脸色变化,堂下的美人他又确实不认得,迟迟疑疑:“姑姑,这……”
沧笙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眼珠子动都没有动一下,随意敷衍着拍拍他的肩:”别说话,快看快看,眼睛不要眨,每一帧都不要错过。我跟你说,这辈子就这一次开眼界的机会了。“
谁晓得虞淮是哪里不对,依他的性子本绝不会在大庭广众为人舞剑,哪怕戴上了携带幻术的面纱。他身上的气度辨别度太高,往哪一戳都是上位者的矜贵。沧笙起初不敢相信,后来望见的他的眸,才百分之百确定了。
惊讶之余,唯有珍惜,不是谁都能撞这样大运,看帝君舞剑。
沧笙说的话,虞淮都能听见,哭笑不得。
他没追过姑娘,人在眼前,有种无可下手的挫败。
启明殿中的事他了悟一二,跟着低落的沧笙走了一路,数次想要开口,都不晓得该如何安慰才好,他的立场,着实说不出可以熨帖她心情的话来。
白卿给了他启发,人是花丛中流连的花花公子,比他万年铁树熟门熟路。耍一耍剑,卖一卖乖,沧笙就笑了,神情轻松下来。
这样的效果是虞淮想要的,其他也都不算什么了。
凝神于剑,随意舞了一套剑法,只不过略作更改,改得花哨有看头些了。
帝君级别的剑意,岂不比寻常的舞伶高出千倍万倍。他有心迎合,眸光似有若无落到沧笙身遭,每一眼都像是羽毛轻轻的撩拨,乍看沉静如水,细思千回百转。
孔雀尚且晓得展示自己的华丽,帝君身怀宝藏,过往从不外露,一旦起了心思展示,便要绝对的惊艳四座。
一曲舞毕,看官们都是静的。眼睛像长在了他身上,抠都抠不下来。
撩了就走,是套路的一种,求之不得之后的辗转思念才最能骚动人心。尤其沧笙正因白灵瑾的事忧愁,他如今不方便在她面前露面,再谈及此事,这也是没法子的法子。
他要退场,没想到沧笙突然提溜着裙摆从主座上跑了下来。
虞淮脚步一顿,是因为看到她眼角隐约泛红,跑得急切,情绪隐隐不稳。
怎么了?
虞淮稍稍颦眉,稍一停顿,便给她追上了。
沧笙冲得急,到人的面前也没有半分的停顿,最后一步脚下一瞪,整个人轻轻跃起来,双手张开,就这样堂而皇之挂在了美人的脖子上。
虞淮有下意识迎接的姿势,在她突然抱上来的时候扶了一把她的腰身。迎着她撞上来的力道,脚下晃都没晃一下,稳稳将人托住了。
沧笙埋首在他的颈窝,声音打着颤儿:“夫君,夫君!“
百余年没有再听见这样的称呼,诧异之外,有受宠若惊的欣喜。虞淮抱着她,心里头的怜惜无止境的外涌,仿佛瞬间明白了她情绪波动的缘由,“恩,我在。”低头在她面颊上轻轻一蹭:“怎么了?”
白卿骇住了,乍一听这么个称呼从沧笙的口中唤出,就只有那么一个可能。人想要从座上站起来,结果腿下发软,挣了一下竟然跌了下去,引出了不小的动静。下一瞬有仙力沉稳却霸道地落在了他的身上,不许他有任何的言语动作。
白卿面色剧变,看客懵了,这是几个意思呢?白卿殿下这样大的反应,难道是被三了?
沧笙一个劲只往他怀中拱,不言不语,甚至于在他第二遍轻声哄问的时候毫不顾忌开始亲吻他的脖颈。
大庭广众之下,虞淮霎时给闹红了脸,却不想阻止她,抱着人便似青烟一般的撤远了。
虞淮将人带到了沧笙钦点的寝宫,重重帷幕之中点着迷迷惘惘的青灯,印在人身上有种朦胧的旖旎。
她还在吻他,从脖颈到耳后,印出或深或浅的痕迹来,像是久别重逢之后不顾一切凶狠的吻法。
最开始分明是可以分得清楚的:帝君幻回了墨发,身上却冷清掩盖不住,那是凡人所没有的凉薄。可面纱遮掩,他停留在她身上的眸光却幽定而温柔。收剑时眉眼轻轻地一低,同她的眸光错过,像是忽而有些害羞的回避——那是她的虞淮夫君经常会有的小动作。
情绪忽然的决堤,沧笙从未想过要控制。
理智上明白他们本是同一个人,但看到了“夫君虞淮”的痕迹,倏尔才意识到自己对他的想念强烈到怎样的一个地步。
她爱帝君的那一颗心挖了,虞淮的痕迹却残留在她的手腕上,始终不曾磨灭。
虞淮不肯放过一丝机会,沧笙态度的松动对他而言是意外的惊喜,将人带到寝房,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他抱紧了沧笙,将人按到在床榻之上,回应地热切,像是怕极了她突然清醒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这剧情,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大家都说要虐虞美人,马上就是了。
打脸会在稍微后面一点,明天看能不能更多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