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然,温家的小少爷,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的家就那么没了。
祖父的死不瞑目,母兄的悲惨死状,嫂妹的屈辱含泪,温家的家破人亡,而这一切不过是一+夜之间发生的事情。
静穆的夜晚,月色昏晕,一切都仿佛静止不动。一声怒斥划开了夜幕,昭示着这个夜晚的不同寻常。
“虽为女流,我愿血溅苍天以鉴温家几十口的清白。”
一身着青色华服的妇人倒在温家大宅门口的赤色柱子下,气若游丝,身+下流出一大滩殷红的血色。她的身旁跪立着一年轻男子,面色坚毅,看向妇人的眼中流露出悲伤,颤抖的身体紧握的双拳泄露丝丝愤怒的情绪,青肿的脸及以不正常的角度弯曲着的右手小臂提示着刚才的暴+乱。
官兵们进进出出,不曾注意脚下的人就蹭到一丝血迹然后暗道一声晦气,就这样曾经阔气的温家大门前面现在是血污满地。
“哎哟,嫂子这是想不开呢,大侄子节哀啊节哀。”一道饱含悲伤的声音传来,温家大少爷闻言抬头望去,却见温家的老朋友李大掌柜站在不远处领兵抄家的头头身边,眼中不时流露出的贪婪让人心中猛地一寒。
官兵把温家上下几十口都赶到了温家大宅的门口。
当温然被人用粗鲁的方式踹跪在地上的时候,他仍是不能相信眼前的事实。
他的母亲就这样倒在血泊里。温然透过母亲面前凌乱的头发间看到那曾有着温柔目光的眼睛此刻怒睁着,然而看向温然时却透着一丝母性的温柔,温然就这样看着母亲咽下最后一口气,他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挣扎着嘶吼着,耳边不时地传来女眷的哭喊声和男眷的咒骂声。
半年后。
温然活下来了,这是李大掌柜的花了大气力,出财又出力的搭救结果,才救下温然那一条小命。
大半年的牢狱之灾足以要去从小就娇生贯养的温家小少爷的大半条命了,更何况抄家之时母亲的悲惨死状夜夜化作梦魇变成心结,梗住了他的心绪,然而这一口怨气也强撑着已然强弩之末的温然。
温然清楚地知道自己已是时日无多了,便琢磨着日子想要回温家大宅去取那本要了他温家几十口命的催命祖传菜谱,将这菜谱托付给可靠可信之人。
这样又养了两日,温然半睡半醒之时,听到伺候他的丫鬟们咬耳朵,本想好心赶她们回去休息,只听到令他泣血的话语。
“看样子那病鬼是时日无多了,听说以前也是举世无双的少爷,再看看现在,啧啧,真真是可怜。”
“谁说不是呢,老爷为啥当初弄这个病秧子回来呢!”
“有一次我听贴身伺候大少爷的极其得chong的嫣+红姐姐说,那是大少爷和老爷气不过温家的生意兴隆,想要买了温家祖传菜谱,谁知道竟是个不识趣的,少爷气不过就使了个小计谋,就......”
“《调鼎集》?”说话的人听到这个就不自觉的提高了音量,也不管屋里的温然能不能听到。
“是啊,这可是宝贝呢!”
屋外的人谈论得火+热,屋里的人却听得浑身冰冷。
剩下的话温然不用听也知道其中的内容,因为那些都是他自己亲身经历过的,他怎么会忘记!
虽说温然已是弱冠之年,但是他的人情世故却没有随着年纪的增长而有提升。撇开他对厨艺的灵敏,之前的温然仍是个不更事的小少爷,不过此时的温然经历了那半年多的狱事却也是狠狠地长了这个温室少爷的见识。
“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
温然瞪圆了他的丹凤眼,这眼泪像是关不住的水龙头不住地往外流,他的脑海里不住地闪过母亲,兄长,刚刚满月的小侄女,一起长大的小厮水心,胖胖的陈厨娘等温家众人的音容笑貌。慢慢地,温然闭上了双眼,整个人一动不动僵在chuang上,丝毫不见任何的起伏。
可是仔细一看,他的眼角悄然划出一滴泪水,流过了温然的额角,隐入生出丝丝白发的鬓角中,再也不见了踪迹。
屋里的空气犹如被冻结了一般,压抑沉闷,这令屋外的声音像是察觉到这气息的不一般,两人匆匆地结束了咬耳朵便各自散了去干活。
“要结束了啊。”
寂静的房间里突然幽幽地响起一轻声感叹,声音沧桑又沙哑,其中还有那不能被忽视的恨意和狠意。
话音落下,房里开始陷入了无尽的沉默。
入夜后,本该入睡的温然此刻却是穿好了自己的衣服,慢慢地踱步到桌子旁给自己倒了一杯冰凉的参茶,然后一口灌下去。站在自己修养的院子里,温然只觉得这样的自己是如此的残败不堪。
呵呵。
温然深深地吸了一口属于深夜的冰冷,提着自己的最后一口心气,他踉踉跄跄地偷偷地出了李宅。感受到寒夜的的刺骨温然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寒颤,但是温然知道这寒颤是来自他心里的绝望。温然深一步浅一步地朝着曾经辉煌的温家大宅走去,本来一刻钟的路程被虚弱颤抖的温然踉跄成了半个时辰的路程。
此时已正值初冬,入夜后的冬风饶是青年壮汉也抗不了那么久,温然却凭着那股心劲儿咬着牙走到了温家大宅--他的家。
曾经的辉煌大宅,如今的破败不堪。
温然在与兄长儿时藏东西+藏秘密的隐蔽地方找到了那本祖传秘方食谱《调鼎集》。拿着这本杀人于无形让自己家破人亡的书,温然瘫跪在祠堂门口,借着微弱的月光就着血泪与心酸他虔诚地翻看着。
将食谱的最后一页翻过,温然的心里无念无想脑袋里只有一些自己在温家的画面,那么的温暖,那么的遥不可及。温然仰天大吼一声,看着天的丹凤眼瞪得浑+圆,两行血泪从眼里流出,在泪海中他将《调鼎集》撕成了碎片,洒向了天空。一口心血更是化作漫天雨滴滴洒落在书的碎片上,凄凉中透着一丝诡异。
温家大宅隐隐约约传出了呜呜咽咽的哭声,如受伤的小兽一般。
第二天是李大掌柜李家大少爷的儿子的满月,整个李宅都透露着喜悦,前来祝贺的人是络绎不绝。李大掌柜的正在和县老爷油光满面地套着交情,两人交谈甚欢,几句之后更是要称兄道弟,惹得旁人不是露出羡慕的神色。
不知不觉中到了开席的时间,李家众人各个都是神采飞扬,李大掌柜的抱着自己的大孙子,听着众人的夸赞,一张老脸是乐开了花。他清了清嗓子正要说些什么,就在这时,却听管家来报说是温家那个短命的在自家屋里死了。
这么好的日子居然在自家门口死了这么一个丧门星短命鬼!
知情的几个人都面露不虞,暗地里互相偷偷地交换的目光之中都带着疑虑之色。可是,细想之下又感觉一个死透了的病痨子能作出什么大天来呢?!便又是放下心来,开始新一轮的你来我往,还不时地发出只可意会的笑声,真是好不热闹!
“找个席盖卷子把他卷了,扔到乱葬岗去别在这碍眼,千万不要惊动了贵宾,真是晦气。还有。”
只见说话人是一脸的不悦和不耐烦,他的眼睛却是专注地看着来往的小丫鬟,直到那柔+软的腰肢远了看不见时他才继续说道:“去好好细细地把他身上搜一搜。”说罢便朝来报信的管家使了一个眼色。
这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像是要把这晦气要甩出去一般将两个宽大的袖子甩了几下,一脸的嫌恶。这人就是那个丫鬟口中的大少爷,他的脸色蜡黄,一双绿豆大小的眼睛深深地陷进了眼眶里,眼中还带着好些血丝毫无光彩,行走的脚步也是虚浮无力,一看就是一副长期纵欲造成的样子。
管家听后紧忙应下便去做事了。一旁李大掌柜的看到自己儿子能够一个人便能很好地处理这件事情,便微微一笑暗叹一句“儿子真是能够独当一面了!”,心有余慰便也不去管教儿子的胡作非为。
于是,含恨结束了这一生的温然被人用草铺一卷扔到了荒郊野地里,任由风吹日晒动物啃食最后化为一堆白骨。
李家的宴席丝毫没有被这一插曲影响,仍旧热热闹闹开开心心地进行着。这日子也是红红火火地过着。没有人再提到温家一句,也没有人想到温然一字,仿佛这一家子人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又过了几日,民间厨王的称号花落李家,随之而来的是一道聘请李家厨王的懿旨。
一时间,李家是风头无量,李家人亦是过得风生水起,不少的乡绅,达官贵人都慕名前来与李家想要攀交情打关系。这也是引得不少人看得眼红,又是嫉妒又是羡慕。
李大掌柜的坐在正堂里的高椅上,抱着自己的大孙子笑得合不拢嘴,连声直称这孩子是他们李家的吉星。李家众人欢声笑语,谁也没有注意到一道黑影一闪而过隐入了后院不见踪影。
一个月之后,这个被称为李家福星的孩子却是不见了。
在这孩子失踪的半个月之后,李家的众人也就渐渐地忘记这件事情,也只有李大少奶奶偶尔会想起这个命不好的孩子,低落两滴眼泪以此来怀念自己的第一个儿子。
又过了几天,出门娱乐的李家大少爷也是失去了踪迹。他的情况和他的儿子的情况是一样的,没有任何人前来索要赎金,也没有有任何消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李家人聚在一起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活得小心翼翼,完全不见之前的意气风发。这令李家不少的对手都看了笑话。
一年内,小城里失踪了不少人。不仅李家,小城里也有其他人家丢了人,甚至县令家中也有人失踪不见。都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没有任何消息。一时间惹得小城中的人都人心惶惶,李家的仆人亦是走得走散得散,很快都走了个干净。
也有些知情又是聪明的人渐渐地看出了一些门道,“这是温家冤魂来报仇了啊!造孽啊!”这样的说法愈演愈烈,人都是自私的动物,为了能够活命,聚在一起商讨的各大家族的家长为了小城的发展,大家共同做出了一个决定。
就这样,李家被轰出了镇子。
如散家之犬的李家人窝在一间不大的小院子里,个个都义愤填膺数落着小城里那些落井下石的势利小人。
“今天是那孩子的忌日啊!”说话的声音不大,却使得整个院子瞬间鸦雀无声,留下满院吐咽口水的声音。终于有人再也承受不住这满院的压抑沉重,不住地放声尖叫起来。
这尖叫声就像是开关一般,开启了众人心中恐惧的阀门,引得暗夜中的一人轻笑了一声。
“呵!”
当夜,院子走水。
这一晚的大火伴着人们的痛苦惨叫烧得是彻夜通明,燃烧着温家几十口人命的真相将其深深地隐藏在深夜之中,又像是烧得如同新生一般那样火红。
“结束了。”
声音的主人站在一旁看着那通红的火舌,不住地喃喃自语,脸上滑落下大滴大滴的泪水砸在地上,形成一个深深地小坑。
即使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几十年,可还是会有人想起提起这场扑不灭的大火作为谈资,唏嘘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