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室之内,魔尊盘坐于聚魔法阵之中,膝上放置着一柄魔剑。他伸出指尖,一寸一寸轻抚过手中长剑,俊美面容上神情漠然,眼底却似有暗流汹涌。
剑刃锋锐,泛着妖异凛冽的寒芒,剑身上则镌刻着精细繁复的纹路,似乎暗含天地至理,纯然浓郁的杀戮之气氤氲在魔器周围,邪恶而危险。
这的确是一件绝世魔器,任这世上哪一个炼器大师见了,都要赞叹不已。恐怕在下界之中,再找不到第二件能与此剑媲美的魔器了。
魔尊本应对此极为满意。
他寻觅了上千年,凑齐无数灵珍,最后还献祭上一个先天道体,方才炼出这么一把能够承载他所有力量,甚至可以抗衡天道的兵器来。
但当他的手一次又一次轻抚过长剑,却再感受不到其中涌动的压抑的情绪,唯有一片冰冷渗人的杀气传来时,却感到不适……甚至于不悦起来。
魔尊拭剑动作一顿,修长的手微微收紧,旋即又放轻了力度。剑刃割破掌心,鲜红血液自指缝中滑落,沾染到剑身之上,然后慢慢深入其中。
魔剑剑身轻轻颤动了两下,向他散发出亲近的意味,似乎在渴求更多。
他垂眸看着手中长剑,脸上说不清是什么表情,片刻后沉默地拿起身侧的剑鞘,缓缓将长剑扣回其中,随后起身走出静室,望向远方月明。
凄冷的月色洒落在这座森寒的宫殿之中,一切建筑都沉寂无声,蕴着岁月沉淀的孤冷,就如同他一样,数千年来,一直孤身一人。
他想要的,和得不到的,总是交织在一起,宛如既定的宿命。
魔尊深吸一口气,不得不催动起魔道炼神之法来。汹涌的魔气自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化为阴冷的魔息汇入体内,安抚着躁动的心神。
距离那一天的到来已越来越近了。
他本不该再为其他琐事耗费心神,离渊于他而言,本来不过一把祭炼完成的魔剑,一个用以对抗天道的道具,亦或者……救活那人的契机。
他不能、也不应该产生方才那般软弱的情绪。
他所要做的事情,绝不容许他有一丝后悔,无论代价如何,只能不断前行,唯有如此,方可为那人挣得一线生机。
他强自将心底生出的不安压下,重复着告诉自己不能后悔,直至心底恢复往日般漠然的心境。
黎忱说的不错,他的确是一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疯子。为了再见那个人一次,他连生命都可不顾,又何须在乎其他东西?
想罢,魔尊心中再无犹豫。
他将思绪收回,便觉察到一抹熟悉的气息正在靠近,转身一袭艳丽至极的红衣映入眼帘。
“黎忱?”他平静道,“你来做什么?”
黎忱轻笑道:“莫非无事便不可来扰你么?亲爱的顾师兄。”他目光落在魔尊手中长剑上,面上露出一丝揶揄的笑意,调笑道:“怎么,打搅到你和你那魔剑亲近了?”
“不过,对着一把冷冰冰的魔剑,又有什么趣味,还是恢复人形的时候有趣得多。”
魔尊心中不喜黎忱这轻佻的口吻,直接开口问道:“他身上的伤,是你治好的?”
黎忱道:“你看这偌大魔宫,除了你我之外,还有第三个能为他疗伤的大乘期修士么?”
魔尊皱眉道:“为什么?”据他所知,自己这师弟可不是一个同情心泛滥之人。
闻言,黎忱毫不犹豫地答道:“自然是看在他是个美人儿的份上。”
他脸上的笑容愈发张扬而艳丽,“……只是话又说回来,看着这等美人被你糟蹋,我着实心疼得紧,师兄若是不上心,不如将他让给我,我自会想方设法好好宠爱。”
“异想天开,”魔尊打断他,低沉道:“这是我的魔剑。”他在‘我的’上面咬字极重,沉默片刻,又道,“……况且,你明知道他的用途。”
黎忱面上的笑容慢慢收敛起来,他直视魔尊的双眼,缓缓道:“我当然知道。”
“既然师兄说起这个,那我就想问问,只剩下半个月时间,师兄准备得如何了?”
魔尊道:“只待时机一到,便可动手。”
黎忱缓缓叹了一口气,面上神色恍惚,“希望不要再出差错。”他突然歪头看着魔尊:“我已经把遗言想好了,师兄可要听听?”
魔尊沉默片刻,道:“说。”
“——便是我死之后,师兄务必记住,要好好对待那人,不要干出什么混账事儿来,就像对你那魔剑一样……”
说着,他又叹了一口气,“多好的美人啊,就这样被你毁了……”
魔尊不悦道:“一直提他作甚。”
他这样说着,心底却有些走神。
他突然想起,那人从前虽然一心修道,但却并不厌恶魔修,在那人面前,众生皆平等,是以他虽堕入魔道,其实并不担心那人会如何看待他。
然而相反的是,那人平生最恨阻人道途之人,而离渊却恰恰被他生生断绝道途,化为魔器。
这可就有些难办了。
——倘若离渊并未被他炼制成剑,其兴许会和那人成为惺惺相惜的知己吧。
他脑海中电光火石般划过一丝奇异的想法,但还没等他抓住,这丝想法就消失无踪了。
黎忱的声音拉回他的思绪。
“并非我一直刻意提她,但你要知道,到时若要成事,必须借助他的力量,毕竟,用天命之子对付天道,是唯一可行的方法。”
魔尊冷淡道:“我知道。”
“你知道?”黎忱冷笑道:“倘若你知道,为何仍那样待他?我此前为他疗伤,耗费法力不知多少,按你这折磨人的方法,就真的不怕把人弄疯了?呵,以你那魔剑的性子,我觉得还真有可能。”
“不会的。”魔尊沉沉道,“他已炼神化魔。”
黎忱面上露出惊诧之色,讶道:“炼神化魔?!天啊,顾师兄,你可真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你那魔剑遇上你,实在是不幸至极,堂堂天命之子……”
“幸还是不幸,不是你说了算的。”
魔尊说罢,不欲再说下去,只好拂袖离去。
剑鞘世界。
离渊正静默地领悟着灰白印记上的道则,全部意识皆投入其中,心神已经将外界情况尽数屏蔽。
无尽浩瀚的大道洪流向他涌来,他的精神愈发深入,对道则的领悟速度几乎达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
若寻常修士见了,怕是会大吃一惊。
对大部分修士而言,若要领悟天地道则,需得到渡劫期方可,且领悟时间长达数年。而灰白印记之上铭刻的道则,更比寻常道则要复杂玄奥数倍,炼化时间便越久。
但以离渊现下的速度,只怕还有月余便可彻底炼化,这等速度即便放在渡劫修士身上也是不可思议的,更何况他此时境界不过元婴。
实际上,虽说离渊是天生道体,但受境界所限,炼化速度也不可能达到如此匪夷所思的境界。
然而不知为何,这灰白印记之上的道则总给他一种似曾相识之感,以至于炼化起来水到渠成畅通无阻,进境更是飞快。
而随着他的领悟愈发深入,便愈发觉得灰白火焰十分不凡。且不论其能够存在于虚无之境,便说其上镌刻的道则之深邃浩瀚,便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这火焰恐怕已经超脱下界规则所限。
这对他而言是好事,毕竟魔尊在他神魂躯体烙下的封禁虽然可怕,但仍旧属于此界范畴之内,他若是能将此火控制成功,自然便可将其除去。
这般想着,离渊心中那道无形缠绕的枷锁仿佛渐渐松开,他浑身沉浸在道则的世界之中,从未如现在般觉得自己的意识是如此清明而舒畅。
他合该就是为了求道而生的。
若能让他长久沉浸此境,那想必是一生幸事。
时间不知不觉流逝过去。
离渊已经慢慢探触道灰白印记的核心之处,那里一片浩瀚苍茫,但他却在不经意间赫然发现,之前有人在那里留下了一个印记。
那是一个古老的字符。
——与在九幽轮回莲莲心处、魔尊手握竹萧上所刻的字符一模一样。
离渊此前并不知晓字符的意思,但是这一回,恐怕是意识直接接触的原因,那字符仿佛直直烙印在他心底,其意思也直接映照在他意识之中。
这是一个,离字。
离?
是一个人的名字么?
离渊直觉这个字与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然而记忆之中却完全找不出什么关联。思索无果,他只好将此事放在一边,继续体悟下去。
忽然,他的意识被一片白茫茫的景象笼罩。接着,便是一个熟悉的地方涌入脑海之中。
九幽底层,黄泉所在。
虽然还是那个地方,但时间却似乎是无尽岁月之前,处处透着更加古朴沧桑的意味。
黄泉正在汹涌地翻滚着,巨浪滔天而起,不知袭卷至何方。而当巨浪稍稍平息,便可见无尽的锁链之中,竟锁着一个人。
那人身子修长,乌发披散,五官清俊。
他一袭衣裳被鲜血染成暗红的颜色,又被黄泉之水冲刷,已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他周围的黄泉上漂浮着无数的尸体和兵器法宝,比之离渊那日所见,更要多上许多,而且看其模样,只是刚刚陨落不久。
便在这时,那个被锁在黄泉中央的人,竟似乎觉察了离渊的视线,慢慢睁开了双眼。
相较于他清俊出尘的容颜,其眼眸却是深沉至极的墨色,漆黑如同无尽深渊。
那分明是一个,真正的……
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