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手吧。
心底这道声音自出现之后,渐渐变大,回荡于神魂之中,久久不曾散去。
顾暝渊脑海中闪过许多纷乱的影像——
有苍翠的竹林中,褚离低头递给他竹萧时,眼中流露出浅淡而温柔的笑意的画面;有姬临川被他扔到地上,无法控制身体时,神情屈辱而愤怒的画面;有黑暗的牢房中,离渊靠坐在墙角,被凌虐的奄奄一息时,眼神空茫而绝望的画面;
还有许多繁杂的话语在耳边回荡——
有数千年前,褚离在雪山之巅,拒绝他的示爱时,那冷淡至极的话语;也有数千年后姬临川在青霄峰上,对他说“道心不存,永不成仙”时的决绝誓言。
他觉得头很痛,心更是疼痛无比。
放手吧……终究是无法挽回。
他所犯下的罪孽,又岂是偿还二字便可赎清?
可是……可是……
若是此时放手,那么他这五千年来,所付出的一切努力又算是什么?他所承受的一切痛苦,和让人发疯的孤寂又算什么?他自绝仙路滞留下界,将一生执念凝聚在所爱之人身上,满腔爱意只求那人一次回眸,种种执着妄求,又算是什么?
姬临川的生命之中有很多很多的人。
他有爱护他的师尊,敬仰他的同门,并肩战斗的挚友,乃至倾心于他的诸多男修女修。
而他顾暝渊的生命之中,却自始至终,只有姬临川一个人。
他能够为姬临川而生,为姬临川而死,却唯独无法,将这个人从自己的生命之中剔除。如若真的这么做,那么他的生命之中,就什么都没有了。
姬临川是他漫长生命之中唯一的光源,也是他存留于世唯一的理由。
如何能够放手呢……
他捂住眼睛,任酸涩的液体在掌心流淌,汇聚而成苦涩的滋味。
他不甘心啊……
这种不甘心不仅仅是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更是对上天命运捉弄的不公。
——让他与姬临川一再错过,跨越千年的相逢像是一场可笑的闹剧,他再后悔、再不甘,也无法抵抗命运洪流所带来的劫难。
因为那无知的迁怒,他犯下滔天的罪行,落入罪孽的深渊。
他们注定成为仇人,不死不休。
只是……
姬临川这样美好的人,不该被他毁掉一切。
纵使再不甘心,他也不能再妄想自己能够从这人手上赎清自己的罪孽,不能再乞求能够从这人的口中得到一句原谅,他注定不得解脱。
他注定将于绝望痛苦之中,承受自己所犯下的一切。
这是他应得的。
他之前所付出的一切,又怎抵得过姬临川遭受的苦难折磨。
放手吧。
不要再打搅这个人了。
这样的想法生出,顾暝渊切切实实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一瞬之间被挖空了大半,鲜血从嘴边淌下,这痛彻心脾额剧痛,不亚于这世间任何一种酷刑。
所谓剜心之痛,不过如此。
顾暝渊只觉眼前的世界骤然昏暗,那些佛经念诵的声音渐渐远去。
追寻是痛苦,放下也是痛苦。
追求是看不到希望的痛苦,而放下,却是自己亲手将希望斩断的痛苦。
真的很痛啊,痛不欲生。
但他还能够怎么做呢?
后悔,始终是这世间最为无用之物。
这世间万物,皆按着一个永恒的轨迹往前推移,有时候命途也是如此,如瀑布飞流,倾泻而下,再不可追。那注定的轨迹划过生命之中,划过悲凉的弧度。
而他,自见到那人第一面开始,自己的命途便已不受控制。
是扑火的飞蛾,奋不顾身地投入炽烈的感情之中,最后把自己燃烧成灰。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他却永远无法离开这样的爱慕,也永远无法成为那无忧无怖的无情之人。
他唯一能做的,只是成全——远远地看着,再不上前。
我的临川。
也许,他再也不应该这样唤他,
……我的临川了吧。
幻境破碎,他在水底之下醒来。
阳光透过水面落下,粼粼的波光闪烁,恍然如梦。
他抬起手,想要抓到上方那缕熹微的阳光。
却只能徒劳地在水中划出一道涟漪,落得满手冰凉。
……
悟道阁。
姬临川仍旧在石坛之上闭目盘坐。
浓郁仙气从玄钟洒落,在他周围笼罩着一层薄薄的光晕。
石坛旁边,阿白正在慢悠悠地踱步,其踱步姿态轻盈无比,像一只猫咪一样高贵优雅。它一蓝一金的漂亮竖瞳时不时凝视着石坛上的身影,抬起爪子慵懒地舔了舔。
忽然,它发出一声细细的叫声,转身直直望去。
便见笼罩在石坛周围的阵法纹路渐渐暗下,洞府之中的仙气也不再汇聚。
一切都恢复了之前平静地模样。
阿白眨了眨眼,便想跳上石坛飞扑过去,但它的爪子刚刚迈开,却又迟疑了。
因为眼前之人,似乎有一些东西不一样了。
姬临川的面容仍旧清冷,一袭普通的蓝白道袍,乌发束冠,天人之姿。
然而随着他双目睁开,纤长睫羽下,那双漆黑无比的瞳眸缓缓显露出来,便像是两潭幽深的池水,在高山之巅,沉淀了无尽的岁月。
此前的姬临川,因为修行岁月尚轻的缘故,眼中虽然清冷淡漠,却仍旧鲜活;而经历过魔域的磋磨,虽变得深沉许多,有了几分隐忍压抑的色彩,但终究还有情绪的微波。
但是如今,自幻境之中醒来之后,他的眼神便已完全无法看透了。他的身上好像平白加诸了数万年的时光,汇聚而成常人无法理解的深沉。
姬临川在石坛上沉思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此前在幻境之中,他切切实实忘却了所有,从头到尾经历了姬离漫长的一生。
从那充斥着灰色的童年作为开端、到做为魔修时的尔虞我诈、再到加入太清仙宗一心向道、天地大劫时的力挽狂澜、被世人背叛时的自嘲无奈。
以及最后在黄泉之底挣扎数万年、终于领悟混沌的苦痛岁月。
记忆洪流化作他身体之中的一部分,与他作为姬临川所存在的百年记忆相融合。
这些记忆完全没有陌生之感,自然而然便存在于他的生命之中。仿佛他之前只是将一切所遗忘的失忆之人,而现在,只是单纯地回想起来罢了。
他是姬临川,也是姬离。
当年,他化身混沌之际,被天道阻挠,强行与混沌神炎分离,神魂差点泯灭,记忆也被强行消弭。而他在最后关头,留下了后手。他将自己一丝神魂,夹带着所有记忆分离到数年前所得的混沌神炎子火之中,让其逃逸回到扶摇山巅洞府之中,屏蔽天道感知,等待他日后来取。
这一等,便是十万年。
他补全了数万年前所有的记忆,缺失的记忆得到填充。
这和当初他在旁人口中得知他与褚离的关系之时,完全不一样。
他以前以为,自己与褚离之间,应当是转世轮回般的关系。但当时在他看来,前世的牵扯,又何必涉及后世的他?为此他曾经有不愉,还一度与道衍真君产生了隔阂。
而现在他知道,他们三者之间,绝不会是前世今生那般简单。
无论是姬离,还是褚离,与他自己,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因为他的神魂,根本无法进入轮回。
他被封印于黄泉之底时,神魂早已被深渊魔气彻底沾染,兼之试图身化混沌,虽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但是与此界的轮回联系也早已断绝。
因此,他若是死去,便只能是魂飞魄散,再无生机。
而他现在仍旧存活于世,虽然已是数万年后,但也绝不会是通过轮回转世的方式留存。
夺舍?借尸还魂?还是……
姬临川并不清楚,但他知道,有一个人肯定清楚一切的真相。
他的师尊。
……
与此同时,上玄仙宗。
青霄峰顶,道衍真君负手而立,白色云纹道袍被风扬起。
天空流云变幻,隐藏的杀机愈发浓郁。
本来明晰的天机开始逐渐紊乱,一切都在往不可知的方向推移。
这天已经变了。
道衍真君目光苍茫,忽而心有所感,喃喃道:“临川……”
——希望一切如他所料,不出差错。
他的徒儿能够在自己的洞府之中得到方法,将这延绵十万年的死局破解。
凛冽的山风卷过,扬起身后束起的白发。
道衍真君沉思许久,墨色的瞳孔深处,忽而燃起一缕纯白摇曳的火苗,一抹白芒从他的指尖窜出,向着九幽黄泉飞掠而去。
天空之中突兀划过一道纯白的闪电。那闪电极细,只是电光火石之间便已消失。
道衍真君却似感觉到了什么,唇边扬起一个微不可查的笑意,轻声说了一句:“多谢。”
……
姬临川理清思绪之后,便起身走下石坛。
阿白在旁边已经观望了许久,此时见他有所动作,当即不再顾虑,向他扑来。
姬临川轻轻将阿白抱住。
此前他与封扬皆不知道的灵兽来历,然而恢复记忆之后,却是瞬时便辨认出来。
这灵兽名唤吞灵兽,在上古时期,也极为稀少罕见,如今怕是早已绝迹.
吞灵兽以吞噬灵力为生,它的特异之处在于,它吞噬灵力之后,能够释放出仙气供周围的修士修炼,就是这种特性,让其成为了无数人趋之若鹜的宝贝。
仙气与灵气是质的不同。
一般而言,修士只有晋升仙界,才能够以仙气淬体,这也是真仙强大的原因所在。
但他数万年前所建这所洞府却被仙气充斥,是因为他当时的修为已臻化境,所开辟之地又是最为靠近仙界的扶摇山巅,因此方才引下诸多仙气,也因此受益匪浅。
而他有了吞灵兽,便是在外界,也能够吸收仙气修炼,对他而言却是一件好事。
他已经没有什么时间了,强大的敌人一直在上界窥伺。
对方可以制造出天地大劫将他陷入不利之地,如今难保不会制造第二次。
这般想着,姬临川的掌心,忽而熊熊燃烧起一抹混沌神炎。
他也是现在才明白,自己为何会对这朵混沌神炎如此熟悉。又是为何,当初在黄泉之底,这朵神炎会不请自来——因为这朵神炎本来就是他的躯体所化,是他当年用全身精血浇灌,与至清至纯的生灵之气融合而诞生的神炎。
混沌神炎在掌心静默燃烧,周围的气机皆被引动,隐藏在浮云之中的宫殿渐渐显出行迹。
他走出悟道阁,御剑而上,很快便来到宫殿之上。
这宫殿通体白色,其上暗金纹路缠绕,在阳光下笼罩着神秘的光晕。
姬临川踏入其中,便听到一声欢悦的剑鸣响起,巨大的法阵中央,一把古朴长剑正在微微颤动,向他表达着激动之意。
天极剑。
当初天极剑落入黄泉之后,自主归位于阵法之中,乃是整个洞府世界的核心。
姬临川走上前去,伸手握住剑柄。
整个洞府的情形都落入他的神识之中,每一寸地方都如此熟悉。
果然,这是他亲手所开辟的空间啊。
天灵剑的剑灵在他面前漂浮出来,是一团白色的光晕,有些欢欣地缠绕着他的手臂,似乎在迎接着自己主人的回归。
也只是这时候,姬临川古井无波的面上才微微松融。
但很快,他便收敛了神色。
因为他看到了一个他自己并不想见到的身影。
身着玄衣的年轻人湿漉漉地从湖边走出来,苍白俊美的容颜上,一双颜色浅淡的黑眸之中透着淡淡的沉郁之色,像是笼着一层烟雾的琉璃。
他自然认得这个人。
裘墨。
抑或说,魔尊。
他想到了之前的心魔幻境,被人做了手脚,将他和魔尊一齐拉入了幻境之中,蓄意要让他们共同沉沦,用心不可谓不恶毒。幸而一切被他数万年前融入子火的那抹神魂碎片发现,直接将两人阵法分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心魔……
姬临川想到这里,眼中透露出森寒的冷意。
他此生最为厌恶的,是被人影响他的道心。
阻人成道不可饶恕,而以他如今的见识看来,他心底所滋生的心魔处处都透着蹊跷。
以他的性子,本来不会困于那等境地。
他所遭致的凌虐侮辱,纵然不可接受,但终归不过是求道路上的浮光掠影,磨难锤炼,甚至只是一段沉寂的岁月与过去。
为了一生所追逐之物,他断然不会如此轻易便让自己的道心染上尘埃。
在魔域的那段时光,他本该可以放下,而不是困于心魔,无法自拔。
现在想来,自他从魔域逃逸之日起,便有东西一直在影响他。
姬临川闭目回忆,终于找到蹊跷所在。
那日,天劫之中,那道赤红神雷将他的神魂轰得支离破碎。恐怕就是那时候,那东西就已趁机而入,埋入他的神魂。若非数万年的记忆回归让他的心境骤然提升,对神魂感知更加敏锐,想必也无法发现这丝异样。
果真是好手段。
必须尽快将其解决。
他并不畏惧心魔,但是这抹心魔却给他留下了在此界最大的破绽。
魔尊。
不杀魔尊,永不成仙?
——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那日在心魔影响下失口说出的誓言,成了他化身混沌最大的阻碍。
这心魔留不得。
如此想罢,姬临川径直走入阵法之中,天灵剑在他的身边盘旋。
他要借助整个洞府世界的力量,以混沌神炎为引,将他神魂中的东西逼出来!
……
而当姬临川仍旧在洞府之中处理心魔之时,魔域第八重一个幽暗的山谷之中,突然之间血光大盛,直接映红了半片天空。
阴风怒号,鬼哭之声震天。
伴随着轰隆隆的声音响起,整座山谷缓缓下沉,甚至降到地面之下极深之处,变成了一条隐秘的缝隙,污秽的黑气从缝隙之中涌现而出。
一个人影跪在血色法阵的正中央,黑袍破碎,鲜血以他为中心流淌而出,他仰起头,俊秀的脸蛋之上是几道纵横的伤痕,猩红的眼珠外凸,上面布满血丝。
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想往外行去,那些黑气却将他缠绕,注入他的身体之中。
叶子逸陡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整个人在地上抽搐痉挛,那些黑气仿佛找到了一个有趣的玩具,源源不断地侵蚀着他的身体。
还有更多更多的污秽之气,在裂缝之上涌现,变作一只只长相畸形的怪物,发出尖锐的叫声,向山谷之外狂奔而去。
天空之中雷鸣声阵阵,倾盆大雨倾泻而下,阴云笼罩,血色的电芒将整个山谷笼罩,将那道裂缝劈的越发巨大。
周围一切都笼罩着不详的气息。
极乐仙宗。
华丽的内殿之中,妙舟仙子忽然从修炼状态中清醒过来,心中隐有不安。
“师尊,您在吗?”一道清甜的女声自门外传来。
妙舟仙子挽起散落脸颊边一缕长发,传音道:“进来吧。”
一个面容娇俏的女子推开门。
她看向云床之上盘坐的妙舟仙子,一双剪水秋瞳波光潋滟,眉黛青山似含哀愁,盈盈行了一礼,道:“徒儿历练结束,特来向师尊问安。”
见状,妙舟仙子便觉有些许苦恼。
数年过去,她这徒儿凌玥还是记挂着那常年隐于魔宫之中的离渊。此前魔宫遭逢天劫,凌玥便深陷忧虑之中,变得少言寡语,这数年过去,还是着郁郁不得开怀。
深陷情劫,可不是什么好事。
想罢,妙舟仙子柔声道:“不必多礼,凌玥徒儿,此番历练可有收获?”
凌玥低头恭谨道:“回师尊,徒儿这几年在外有所顿悟,已突破至元婴后期,算是小有所得。不过……”
她顿了顿,蹙眉道:“徒儿返回魔域之时,遇到了一些奇怪之物。”
“哦?”妙舟仙子疑惑道。
“那是我从未在魔域中见过的怪物,嗜血残暴,形似人形。徒儿怀疑,有人在魔域之中进行禁忌术法,不敢打草惊蛇,故来请示师尊。”
妙舟仙子面色沉凝,直觉此事与自己方才心中莫名而生的那丝不安有所关联,当即严肃道:“如此,凌玥,你且传我命令,吩咐门中弟子这段时间出外历练需多加小心,结伴而行,若有发现怪物的踪迹,必须马上禀告宗门。”
凌玥道:“我明白了,师尊。”
妙舟仙子端坐云床之上,某种风雨欲来的预兆,让她完全无法再度静心修炼。
而同样的情况,发生在魔域三大超级宗门的许多渡劫期长老身上。
……
洞府世界。
无数仙气汇聚在洞府之中,姬临川坐镇阵法中心,双目紧闭,盘膝打坐,身上燃烧着一层薄薄的混沌神炎,而神魂之中,火焰更是慢慢向内渗透。
姬临川面颊上滑落一丝冷汗,面色有些苍白,他的神魂毕竟还未完全融入混沌神炎之中,贸然经受神火炙烤,感觉并不好受。
但相对于他曾在黄泉之底所经受的那数万年剧痛侵蚀,却变得不值一提了。
便连仙气也在神火炙烤下慢慢升腾起渺茫的薄雾。
姬临川纯净透彻的神魂之中,突然出现了几丝灰色的气流。这些气流极其微小,若非他凝神贯注,恐怕一时之间还发现不了它们。
逼出来就好,他有的是方法将这些东西驱除、乃至泯灭。
他分出些许神魂之力,夹杂在混沌神炎之中,控制着几丝火焰对这些灰色之物进行围捕。若是以前,他还不能控制神魂做如此精细的操作,但恢复记忆对他而言,并不仅仅只是心境和眼界的提高,更多的,是对自身的领悟更加透彻,包括神魂。
只要给予他时间,他很快就能恢复到当年的境界,乃至更高。
……
数息之后,灰色气流被成功捕捉,在神火之中被燃烧成为虚无。
而姬临川忽而觉得心中一片清明,那些抑郁在心的情感,压抑至深的心魔,都随着这些灰色气流的消失而逐渐变得浅淡。
看来他的猜测并没有错。
解决完此间一切,姬临川并未立即离开。
此处仙气如此充足,足以让他的神魂突破至化神期大圆满,若非洞府世界无法渡劫,恐怕他在此处一路修至大乘期也并非难事。
况且,他还想起记忆之中已被推演完成的混沌诀。
正好在此修炼一番。
天空之中,宫殿阵法闭合,浮云再度将宫殿遮掩,看不到一丝踪迹。
而云层下方不远处,一座高山之上,顾暝渊远远凝视着宫殿消失,一同掩盖了其中姬临川的气息,眸色深沉。
自从感应到姬临川的方位,他已经在这里站了许久,却并未试图靠近。
只是静静地看着。
许久之后,他才收回目光,直接在山巅盘膝而坐。
没有试图寻找洞府的出路,只是静默的等待。
……
时光如流,一晃便是半年过去。
姬临川的修为飞速提高,他本是天纵之姿,又有了数万年前的无上修炼体悟,短短半年便已经突破至化神期大圆满,必须要出外渡劫晋升合体期,于是准备离开。
至于这座洞府……
他当年收集的许多丹药法宝皆被储存其中,他对这些东西依赖不多,也只是带走了很少一些,日后若用需要返回再取也不迟。
而天极剑……不必炼化,天极剑上早就有了他的神魂烙印,平日在这个空间之中维持阵法运行,需要之时自然可以划破空间出现在他的面前。
只是他现在的实力不足全盛时期万分之一,天极剑的力量自然也发挥不出来,所以暂且还是用着听雨剑便可。
此间事已了,他控制着阵法枢纽,将洞府打开。
是时候该回去了。
浮云散开,一座幽蓝巨门在空中浮现。
这就是洞府的出口。
天极剑发出不舍的嗡鸣,姬临川伸手拭剑,安抚一番,便再度将其置放于阵法之中,御剑而起,向那道巨门而去。
然而行至半途,却碰见了魔尊。
姬临川的眼神十分冷淡,现在他还不是魔尊对手,便只能视之于无物。
顾暝渊见状,眼神微微黯淡,却没有多说什么。
他们分明在幻境之中做过最亲密的事情,现实却已如陌路。
但顾暝渊偏偏无法再靠近一步。就如同在幻境之中,他与离渊之间总有一层透明壁垒阻隔,而幻境之外,这层壁垒已经消散,但更深的鸿沟,却仍旧横亘在他们之间。
放手吧。
他这样告诫自己,心脏在血淋淋地抽痛。他刻意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姬临川的身影消失在巨门之中,才跟着上前。
一步踏出,便返回到扶摇山巅。
周围是极为冰寒的幽蓝之境,顾暝渊只见剑光一闪,一道迅猛凌厉的攻击便从远方袭来,而攻击的目标并不是他,而是在他身前不远处的姬临川!
“小心!”
顾暝渊立即喝道,同时手边长剑出鞘,一剑便迎上了那道攻击。
偷袭者是一个渡劫期修士,他极为阴冷地盯着两人,道:“把宝物交出来。”
顾暝渊道:“可笑,哪里来的宝物?”
偷袭者冷笑道:“你们两人迟了这么多才从沉渊真君的洞府之中出来,肯定是得了不少宝物,别装傻充愣了,东西交出来,饶你们不死。”
顾暝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现在也没有隐藏身份的必要了,直接拨动手镯,一身大乘期实力尽皆展露。那偷袭者的面色陡然煞白,转身想逃,却没有逃过魔尊随手挥出的一剑。
在魔修被压制得极为严重的仙灵域,魔尊的实力仍旧无可匹敌,仅只一剑便将偷袭者打得形神俱灭,魂魄不存。
他收剑回鞘,忽而想起姬临川并不喜欢这般血腥的场景,默默在心底叹了一口气,直接便想离开,却听到姬临川的声音。
“多谢。”
是他幻听了?
顾暝渊的脚步一僵,他转过身,看着姬临川,眼神深沉难言。
姬临川任他打量,神色平静无波。
顾暝渊心中惊疑。
姬临川身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变了。
在看向他的时候,姬临川的眼中已经没有了那种压抑至深的恨意,以及那些,其自己都没有觉察的恐惧。
有的,只是一片漠然,还有深不见底的迫人压力。
这很奇怪,他居然能够从姬临川身上感觉到压力。
一种,属于同一水平之间的强者才能够感受到的压力。
他在下界纵横数年,早已无人能敌,姬临川即便天纵奇才,短短数百年间,也绝不会是他的对手。
到底是什么让姬临川产生了这样的变化?
顾暝渊不得其解,但他还是为姬临川的变化感到由衷的高兴。姬临川似乎已经开始摆脱了他留下的阴影,这让他罪孽深重的心灵拥有了一丝慰藉。
——至少,他没有如同幻境之中那般,将这个人彻底毁掉。
他张了张口,心中有无尽的话想要诉说,但最后话至嘴边,也只能全部咽下,只是摇了摇头,示意不必言谢,便转身匆匆离去。
不要再牵扯太多了。
否则,他怕自己……会后悔今日的决定。
……
姬临川下山之后,便在山脚之下看到了封扬的身影。
封扬身形高大,面上有几丝忧虑。觉察到姬临川的气息,他惊喜道:“师兄?”
姬临川道:“是我,你如何仍在此地?”
封扬解释道道:“那日我被洞府排斥到扶摇山下,唯独找不到师兄身影,想来师兄可能仍旧滞留于洞府之中,便在此等候。如今师兄平安无事,我可算是放心了。”
姬临川点点头,道:“让师弟担心了。”
封扬又道:“无妨,是了师兄,如今仙灵域有变,我们还是赶快回宗吧。”
其实封扬不说,他也已经感受到了。
仙灵域那种诡异的气场逐渐浓郁起来。数万年前,他便已经觉察到这种诡异的气场,能够引发修士心魔,没想到数万年后,气场仍在,不曾消散。
想来是上界手笔,还是尽快离开为好。
“站住!”就在他们将要离开之时,有阴测测的声音响起。
两名修士走了过来,眼中通红,泛着贪婪的气息。
“你们,是从仙山上下来的是吧?”
“不想死,就赶快交出得到的东西,否则……“
姬临川皱眉,这已经是姬临川短短时间之内遇到的第二批想要夺宝的修士了。
封扬正想出手,却被姬临川拦了下来。他有心试探,便随手拿出一件自己并不需要的法宝,递了过去,淡淡道:“拿吧,玄阶法宝,魂心玲。”
那人面上一喜,正想伸手来接,但却接了一个空。
——他的同伴把这件法宝抢走了。
“可恶!”那人当即咆哮一声,“你抢我的东西干什么!
“能者得之,你有什么理由埋怨我?”同伴冷笑道,扬了扬手中法宝,便想遁走。
那人双目气得通红,当即拔刀向对方砍去。同伴也不甘示弱,祭出法器便开始攻击。看他们身上道袍的样式,分明是同宗弟子,现在却在相互厮杀。
不对劲。
敢于进入仙灵域的修士,大多是道心坚定之辈,又怎会为了区区一件法宝,便反目成仇,敌我不分?
这世间所有争斗与厮杀,都源于混乱的人心。
果然,这里的气场,并不仅仅是引发心魔那般简单,而是将人心底的欲望无限扩大……
他想到了当年,也是在仙灵域。他所拯救的世人,毫不犹豫将他背叛。
便连他的师长、他的同门、他的好友,也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沉入黄泉之底,无一人相救。现在想来,真的是那么简单吗?
这世间最恐怖的,是人心,而如果有能够控制人心的东西……
姬临川面色沉凝,他直接出手,神魂攻击落下,将眼前这两名受到影响大打出手的修士击晕,一人一个清心诀落下,然后对封扬道:“我们尽快回去。”
有什么东西,又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改变。
……
仙玦域。
姬临川一路赶回青霄峰,便去寻自己的师尊。
道衍真君也在等他。
还是那张石桌,一壶清茶。
“临川,”道衍真君平静道:“你回来了。”
姬临川看着眼前之人,眼中似乎划过一丝奇异的情绪,最终还是微微颔首,恭谨道:“师尊。”
他走到石桌旁坐下。
道衍真君伸手拿起茶壶,为他斟上一杯清茶。姬临川接过,放于嘴边轻抿一口,温热微苦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茶香逸散开来。
他的心情愈发平静。
道衍真君忽而开口道:“你能觉察到么?这天,再一次变了。”
他强调了“再一次”。
姬临川将茶杯轻轻放下,道:“的确。”他沉默片刻,闭上双眼,感知周围气息流动,又道:“五行混乱,阴阳逆转,此处阵法能够掩盖天机。”
他语气之中带上一丝感激之意,道:“费心了。”
道衍真君眼中流露出些微笑意,冷淡俊美的脸上稍稍松融。
“你果然回来了。”
姬临川知他的意思,面对着自己的师尊与曾经的好友,不禁生出一点亲近之意,道:“你能够出现在现世之中,便证明我的方法成功了,恭喜。”
道衍真君笑了笑,又道:“你呢,打算怎么办?”
姬临川道:“如今我在明,上界之人在暗,想要逆转局势,唯有破界飞升。”
“你想的不错。”道衍真君叹道:“其实许多年前,你已做了同样的选择,可惜最后关头,功亏一篑。”
姬临川沉思片刻,说了两个字:“褚离?”
他数万年前,并未有机会强行渡劫,破界飞升,想来也只有现在还缺失记忆的、身为褚离的时候,有可能遭受过飞升之劫。
果然,道衍真君点了点头。
姬临川便道:“天劫确实是一个问题。我等生于天灵界中,再如何强大,也无法与整个天灵界相对抗。而上界之人,却能够控制……”他没有再说下去。
道衍真君开口道:“其实在修炼到大乘期之前,你暂时还不必担心这些。”
“你在天劫之中化为飞灰,却也留下了后手。”
“有些事情如今不能说出口,但你应该能够感觉得到。你的神魂之中缺少了一点东西……而那东西,正在与那物对抗,你明白么?”
道衍真君不能说出口的东西是什么?
姬临川缓缓开口道:“……原来如此。”
道衍真君又道:“你所缺失的记忆,我没有办法告诉你更多。褚离的存在,早已被这天地所抹灭,而你是唯一的意外。”
“你当年留下的后手,让你得以复活,这就是你为何没有十岁以前记忆的原因,因为从十岁开始,才是你意识苏醒的开端。”
……
上界,修罗域。
玄衣男人突然站起,衣袖一拂,那些棋子便全部被他扫落池水之中,消融其中。
他嘴角勾起冰冷的弧度。
“沉渊,这一次……”
“我绝不会再给你生还之机……”
※※※※※※※※※※※※※※※※※※※※
感谢森与戴森、雪儿满天飞、白槐青栀、白卿衣、尧日、殇羽扔的地雷以及阿枕扔的火箭炮,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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