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昆还没失踪前,每年跑船,收入也还凑合,在李果八岁时,他送李果去私塾读书,也就读了半年,刚刚会写几个字,就没钱交学费。李二昆跟的海船遇到海难,李二昆没有回来。
那是艘寻常可见的海船,运载三十多位大小商人及其仆从,二十多位船工。
海船在占城附近遭遇暴风雨触礁,船身粉碎。数日后,被过往海船搭救的人,返回海港,总计四十三人,但里边没有李二昆。
李果背着果妹,在仓库附近溜达,他观看货物从船上卸载,账房拿笔和算盘,在一旁盘算。有的账房先生登记货物,喜欢边写边报货物主人名姓,货物名称,重量,音调起伏婉转,十分有趣。
李果会学账房的模样,手里拿张废纸,做书写状,报着货物名称和重量。
“果贼儿又不识字,还学人账房先生。”水手和脚力们会取笑他。
李果是不忿的,会说自己识字,然后在沙地上写下,十百万,田土山,诸如之类的字。
李果是个半文盲。
他不懂什么“古之君子,其责己也重以周,其待人也轻以约。”(大意:真正的君子,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他听赵启谟诵读过这句子,读起来阴阳顿挫,十分好听。
过年后,赵启谟去城外的县学读书,路途有些远,每日骑马去,骑马返,身边跟随仆人。
放学回家,有时会途径海港。李果就会看到浩浩荡荡一群人,为首的是四位读书郎:官N代的赵启谟,官二代的柳经,富二代的王鲸,还有一位富三代的孙齐民。
城东孙家和王家,都是海商家族,非常富有。
这群公子哥身后,是十多位仆从,紧紧跟随,唯恐哪里照顾得不周道。
每每赵启谟途径海港,李果都会远远跟随,他靠近不了赵启谟,仆人们会拦阻。
“启谟。”但李果可以喊叫。
于是公子哥们取笑李果,揶揄赵启谟。
“启谟,果贼儿喊你呢。”
赵启谟大多数时候,会装作没听到,有时也会回头颔首。
即使赵启谟和果贼儿这样的人搅和在一起,读书郎们并不会排斥他,因为赵启谟是皇族。
官宦之家,比不过皇亲国戚,却可以瞧不起商贾;穿丝绸的商贾,比不上官宦之家,也可以鄙夷穿粗麻衣的贫民。他们这些十二三岁的孩子,都懂得相互间的层层差距。
位于最底层的李果,不晓得什么是皇族,赵启谟嘛,不就是赵启谟。
这天放学得早,明日节假,读书郎们又浩浩荡荡经过海港。
李果见学生放学,急忙从仓库里跑出来。他手里拿着根咬一半的甘蔗,因为夏日炎热,他挽着裤筒,裤筒一脚高一脚低。他站在路旁,在人群里寻找赵启谟,没留意果妹跟着他出来,果妹因为好奇,朝这支浩浩荡荡的队伍跑去。等李果回过神,果妹已走到路边,并且因为马匹嘶叫,恐慌跌倒在地,正好拦在王鲸跟前。王鲸恼怒跳下马,扬起马鞭就要朝果妹身上招呼。李果冲过去抢马鞭,两人平素交恶,水火不容,您来我往,很快打成一团。
果妹在地上哭声响亮,四周的人们围簇过来,王鲸仆人将李果拉开,两个孩子仍在对骂。王鲸在海港不敢造次,他家仓库他二叔王晁照看,他是怕引来二叔,要挨顿骂。
“果贼儿,你等着!”
“怕你这条死鲸鱼?等着就等着!”
李果张牙舞爪,双手叉腰,在赵启谟面前,虚张声势。
王鲸愤然上马,和一众读书郎离去。
见王鲸离去,李果才拉起衣服查看,腰间挨着王鲸一鞭,十分疼痛。
“好啦好啦,别哭了。”
李果弯身去安慰果妹,将果妹背在肩上,他哄着妹妹,在海港兜转。
白日的纠纷,赵启谟没有插手,夜里李果跑去他窗外学猫叫,赵启谟探出头来,说李果:“往后尽量不要打架。”十二岁的赵启谟沉稳许多,说这些话时,那语气恍惚是个大人。
“可是他要打我妹。”
李果为自己辩护,果妹那么小,肥鲸都还想抽她马鞭,太可恶。
“众目睽睽下,他那鞭子不敢扬下,只是装模作样。”
赵启谟分析着,他此时如此冷静,犹如当时骑在马上旁观的模样。
“你怎么帮他说话,谁说他不敢打,我腰上就挨了一鞭。”
李果拉起衣服,腰间一处鞭打痕迹,淤青明显。
“等我下。”
赵启谟离开窗户,翻箱倒柜,一会过来,塞给李果一瓶小药水。
“拿去擦擦。”
李果接过,毛毛躁躁拔开瓶盖,药水倒手心搓热,捂在伤处。
“好像不那么疼啦。”
李果又似没有烦恼那般冲赵启谟笑着,将药水还赵启谟,赵启谟没接,说:“你留着。”
李果好斗,像个野孩子,身上经常有伤。
“我不是说不可和他争,武斗不行,可以智取。”
赵启谟仍是一脸严肃。李果瞪大眼睛,看着赵启谟,很是崇拜。他知道赵启谟比他懂得多,有文化。
“走吧,一会被仆人看到不好。”
赵启谟始终很担心,李果逾墙行径被人发现。
每里几乎天一黑,李果就跑来赵启谟,很准时,很频繁。
“启谟。”
“嗯?”
“你和肥鲸要好,还是和我要好?”
“和你要好。”
赵启谟不喜欢王鲸,不过他也很少表达出他对王鲸的厌恶。
“那我走啦。”
李果笑嘻嘻的,手脚麻利,从屋檐跳上垣墙。
“果贼儿。”
赵启谟往窗外探身,李果驻足,只见赵启谟抬手一挥,一包东西丢到李果怀里。
李果拿起一看,是包酥饼。
每天赵启谟去上学,家里都会准备许多食物,赵启谟哪里吃得完,随手就给了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