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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36.疏远的小赵 搁浅的海大鱼(1 / 1)

一日,李果起床,穿上衣物,发现自己的裤子居然短了大半截,原本的长裤,穿成短裤,露出大半的小腿。

这条裤子穿着两年,布料不怎样,但不会缩水,无疑,是李果长高了。

毕竟是城东有名包子铺的伙计,穿得太寒酸也不行,果娘去布铺里扯布,给李果做上两条新裤子,剩余的边边角角,果娘自然不舍得浪费,给李果和果妹各缝一条头须(发带)。

湖蓝色的裤子崭新,挺括,很衬李果的白肤色。长长的头须,果娘在上面花费心思,给头尾各坠上两个暗红的珠坠,看着也别致可爱。

李果手脚修长,五官俊俏,只是终日穿着旧陋衣服,把他仪貌神采遮掩。

随着年岁增长,李果一向侧挽的发,已经端正梳起,用头须整齐系结。湖蓝色的头须,点缀着红色的珠坠,垂在耳边,煞是好看。

邻里常夸果娘会生,生了这么两个漂亮的孩子。

换上新裤子,新头须,李果从衣笥里取出一件白色短衣。

更换妥当,李果去厨房照水缸,沾沾自喜,李家祖传爱美。

这两年,李果勤勤恳恳在包子铺干活,再兼之年纪小,工钱不少,还会读写,俨然是衙外街贫户们心中的别人家孩子。

这种转变,悄无声息发生。

以至有时,李果去集市跟吴臭头买肉,吴臭头还要多切点给他——每每这时,吴臭头的老婆会偷偷拧吴臭头手臂。

其实倒不是吴臭头对果娘还有什么非份念想,只因他生的都是女儿,一个儿子也没有,见李果白白净净,又聪慧勤快,他心里喜爱。

渐渐“果贼儿”这诨号消匿,唯有启谟偶尔还这么唤他。赵启谟会用土语念这三个字,带着京城的口音,于是这称呼,从启谟口中念出,便莫名多出几分亲昵色彩。

夜里从包子铺回家,李果都会去赵宅,罄哥也仍旧教他读写,启谟也仍旧批改。

只是朱批的评分,从“丙”到“乙”,偶尔还能得个“甲”。

每每得甲,赵启谟会奖励李果笔墨纸,启谟小老师也是赏罚分明。

李果和赵宅的主人、仆人相熟后,就连赵夫人对李果的嫌恶也有所减少。毕竟在闽地三载,赵夫人也算是看着李果长大,李果好歹混个脸熟。

今夜抵达赵宅,还没进入启谟书房,就听到书房里有说话声音,是小孙来了。

听罄哥说县学大考将至,看来小孙又过来找启谟搭救。

李果站在门外,听启谟跟小孙讲解诗赋的差异:“诗缘情而绮靡,赋体物而浏亮”(诗抒发感情,华丽而细腻;赋描绘事物,清楚且明朗)。

赵启谟的很多话,李果都听不懂,看小孙也只是愣愣点头,恐怕也没懂十分之三四。

“罄哥,这说的是什么?”

李果小声问罄哥。

“你不需要懂。”

“罄哥也不懂吧。”

李果瞥了罄哥一眼。他近来觉得自己的文化水准已经追上罄哥。也确实,罄哥能教李果的字已不多。

“果贼儿,你站在门外嘀咕什么。”

别以为声音小,不料赵启谟耳聪目明。

“没什么,启谟,我去写字啦。”

李果怕自己影响启谟的教学,何况听罄哥说,县学里的教官相当可怕,成绩差的学生,很可能被打屁股,还是为小孙那细皮嫩肉的屁股着想下。

“果子,近来听启谟说,你时常拿到“甲”,大有长进。”

小孙的声音从房里传出。

“那是当然。”

被夸赞,李果很受用。

虽然很想进书房和赵启谟、小孙凑一起说说话,但是李果还是离开。

李果学识字,只是为了能识字,而赵启谟也好小孙也好,他们读书识字,是为了更远大的目标,更广阔的前程。

李果心里有着失落感,他羡慕小孙,巨有钱,能跟启谟同学,得到启谟亲自指导。

然而同人不同命,这个道理李果一直懂,不抱怨。

罄哥房中,见李果咬笔发呆的模样,罄哥想着,是否该告诉李果,他家公子秋期回京的事?

又或许李果知道呢,官员三年卸任,本是常事。

想着往后和李果,或许都将不再见面,罄哥心里有着淡淡忧伤。

没人和李果说别离的事,都以为李果知道。

然而李果并不知晓。

衙坊的官员来来往往,可也有许多官员在衙坊定居,李果分辨不清他们的职务,或者因何缘由留在衙坊,也不懂官员是如何升迁,何况赵提举家在隔壁住了这么些年,习以为常,根本没想过三年为期,卸任后,赵提举会回京城,赵启谟也会回去。

夏日的蝉鸣,鸣叫不休,赵启谟站在西厢窗旁,眺望窗外的景色,目光留在李果家的屋顶上。

回想两人的相识,不禁莞尔,却不知道会有怎样的离别。

对于离别,赵启谟熟悉,三年前,他和京城的朋友分开,被带到了这千里之外的东南。

那时的别离也很不情愿,对于生活突如其来的转变,一度也很抵制。

想来人生无外乎如此,有分有聚。

天气逐渐转凉,李果仍是一身短袖,出入赵宅。

罄哥已不再教李果读写,他没有能教的东西了。李果还是每天晚上都过来,赵启谟往往会以读书为理由,关在书房里,两人不逢面。

李果便也真得以为,是因为县学的升学考试将至,因此启谟不便和他闲谈。

扭头去找罄哥,无奈罄哥是个仆人,有自己的要务,也没法陪李果闲扯。渐渐,李果来得不那么勤快。

一日闲空,李果过来赵宅,赵朴告诉李果,启谟在书房里。书房门大开,李果站在书房外,看见赵启谟背对他,正奋笔书写。

李果悄无声息走到赵启谟身后,谁想还是被赵启谟发现,赵启谟不慌不忙将书写的东西掩藏,回头问李果。

“果贼儿,可是要来借书?”

李果在赵启谟这边借过几次书,借的大多也没看。对李果而言,这些书的词语太深奥,哪怕赵启谟说是他七八岁时读的书,在李果看来也是天书。

“唔,上次借的忘记带来还了。”

就当是来借书的吧,现在来找赵启谟,还得寻个由头。

“无碍,下次一起带来还,你自己到书架挑书。”

启谟没有起身,仍是坐着不动,他拿起一本书,看得似乎很专注。

李果扫视书架上密麻的书籍,把手往衣服上擦擦,他才去摸书。他本来心思就不在书上,奈何赵启谟不大搭理他。

胡乱抽下一本,走至启谟跟前,说:“启谟,那我走了。”

赵启谟抬起头,瞥眼李果捧在怀中的书,那是一本医书,讲的是人体穴位经脉,就是赵启谟自己也看不大懂。

“嗯。”

赵启谟点点头,又埋头于书卷。

李果看他拒人的身影,欲言又止,终究是寂落离开。

李果出书房,将书房门带上,迎面撞见罄哥,罄哥手里端盘剥皮的柚子。

“果子,拿一个再走。”

罄哥递给李果一瓣柚子,李果接过。赵启谟的食物,往往会分食李果。罄哥知道他就是把整盘柚子都给李果,赵启谟也不会介意。

罄哥进书房,李果已下楼,看李果样子闷闷不乐,想是又遭公子冷落。

赵启谟站在窗户前,默然看李果出宅门,寂寥离开西灰门的身影。

“公子,果子似乎并不知道三年卸任的事,要不要告知他?”

罄哥有点同情李果,他被蒙蔽,对于这段时日的冷漠,李果想来很纳闷。

“现在不知晓,离别时自然就知晓了。”

赵启谟还不想让李果知道,甚至他也不许小孙、罄哥告诉李果。

罄哥想公子是个极其聪明的人,怎么反倒在这件事上犯糊涂。

李果的日子如常,每日在包子铺干活,从早到晚。以往晚上会去赵宅,现在不大去了,正好能早些休息。

对于赵启谟的疏远,李果渐渐也觉察,他不可能觉察不到,何况赵启谟以往也有过类似的行径。

突然就不和他好了。

李果想,你不理我,我还不想理你呢。

有时李果又想,或许启谟真的是课业忙,不是有意冷落。

过段时间就好了,听罄哥说过,秋日过后,县学的升学考试结束。

李果期待着秋日的到来。

一个清凉惬意的午后,李果在包子铺卖包子,忽然外头排队的顾客纷纷散去,呼朋引伴,人们欢喜说着:“海大鱼”,叫着:“同去同去”。

所谓海大鱼,就是生活在海洋深处的巨大鱼类。

进行远洋航海的水手、海商,偶尔会遇见海大鱼,传说中,海大鱼如山般巨大,能一口吞噬海船,所以是极其神奇的生物。

见过海大鱼的人极少,海港的居民们却一直有它的传说。

李果看着成群结队的人往东城门涌去,他揪住一位路人问:“海大鱼怎么了?”路人瞪圆眼睛,高声说:“你没听说吗?一头海大鱼躺在林寮滩,比岛屿还大!还活着!哎呀,别拉我。”

路人摆脱李果纠缠,大步流星往城门赶去。

一头比岛屿大的海大鱼,搁浅在林寮滩的消息,像台风般扫过城东的每个角落,城东的人们纷纷拖家带口,唤上仆人坐上船赶去林寮滩。

顾客全跑光,柳冒儿包子铺的伙计们,扯下围裳,也蠢蠢欲动。

“要去看鱼,先把包子铺关好。”

武大头从厨房出来,扯开嗓门。

“好咧!”伙计们欢呼,纷纷去搬门板,三五下把铺门封闭,撒脚丫子奔出城门。

海港无数大船小船下水,鱼贯驶往林寮滩。

李果挤上武大头家的小船,紧紧跟上看海大鱼的队伍。

林寮滩搁浅头海大鱼的事,很快传到赵宅。赵爹正在宅中招待刘通判,赵启谟陪伴在一旁。

“哦,海大鱼,可是鲸类?”

老赵性情沉稳如是,无视通风报信的仆人,那激动夸张的模样。

“我曾听渔民说,三四十年前,正直饥荒,有头海大鱼搁浅在林寮滩,十里八乡的村民纷纷爬上去割肉,整整割了三天才割完。”

刘通判可算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爱八卦,爱民俗。

“这么大!”

老赵震惊了。

“正是,据县志记载有十一丈之长。”

老赵和小赵的嘴巴长得老大。

他们居住于京城,不靠海,并不知道海大鱼是何等传奇的生物。

“别坐着,快,我们去找艘船,赵公可有船”

刘通判呷口茶,匆匆起身。

“并无。”

老赵晕船,家里哪可能特意备艘船来用于游玩。

“也罢,我写个帖子,让人拿去市舶司,找老杨要艘快船。”

刘通判挽起袖子,赵启谟递来笔墨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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