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盛夏,本就多雨,何况老天多日不曾降水,导致许多农田都无法得以灌溉。幸得这一场大雨及时地降下,才得以缓解了旱情,也让农田里的那些作物得了滋润,仅是一夜大雨过后,生长的势头竟是都旺盛了不少。
亲眼看着陈明德被人从天秦天牢当中放了出来,鲁子敬只是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就这般与陈明德对视了一会儿,也没有上前去说起一字,随后就独自一人地离开了天秦天牢,回到了天刀玄卫府中。
“哗啦啦!”
外边的雨依旧在下,也不知何时才会停雨。
雨滴敲打在屋顶瓦楞上,又顺着沟渠淌下,组成一道帘幕,滴滴答答地落在院中,溅起一道道的水花,听着一声声动静传来,却是让屋内的鲁子敬如何也静不下心来。
“呼…”
坐在屋中,口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鲁子敬双臂环抱胸前静坐不动,目光则是直直地盯在身前的桌上,那上边整整齐齐地摆着一堆纸张,皆是足以证明那陈明德在位为官期间贪赃枉法的铁证。
明明是有着足够的证据,已是能将那陈明德给定罪下来,否则鲁子敬也不可能会将此事告发到陛下面前。但陛下却是因为事务繁忙,此事便是一拖再拖,一晃眼就此过去了三年,那陈明德一直被关押在天秦天牢当中不曾问罪,虽是受了一些牢狱之苦,可其他半点儿事情都没有。不想在三年过后,陈明德竟然还能安然无恙地从天秦天牢当中被释放出来,可是让鲁子敬对此如何也想不明白,不明白陛下为何会答应将那陈明德从天秦天牢当中放出。
心里皆是此事不解,鲁子敬再回来之后,便让下属去查办此事。不久之后,便有天刀玄卫将查来的结果送到了鲁子敬的面前,正是陛下为何会松口释放那陈明德的缘由…
“下去吧…”
信手一挥,示意下属可以离去了,那名天刀玄卫躬身退出了屋子,鲁子敬这才缓缓直身起来,目光落在被那名下属送来的情报之上。
便伸手过去,将情报给拾了起来,又取来眼前一看,却是让鲁子敬看得双眸一缩,心中就此明白了过来,为何陛下会下令将陈明德无罪释放,原来是陈明德其同党使了手段…
原来自陈明德被鲁子敬送入天秦天牢之后,其同党同僚便开始活动起来,纷纷四处收集着“证据”,想要为陈明德在陛下面前开罪一番。但陈明德所犯罪行尽皆属实,鲁子敬都将证据给呈送到了当今天子的面前,以鲁子敬的能力与手段,当然不会因为证据不足而让陈明德有翻身的机会。况且鲁子敬身为天刀玄卫,乃是当今天子手中的力量,其对当今天子忠心耿耿,也因此深得了当今天子的信任,所以对于鲁子敬所禀告之事,当今天子自是不疑有他,在三年之前才会二话不说就命鲁子敬去将陈明德关押到天秦天牢当中。
眼看着为陈明德开罪无望,便有人生出了别样的心思,既然陈明德身上的那些罪行推翻不了,索性便就此承认了下来,只是这些罪行却是不能落到陈明德的头上,否则陈明德纵使有十个脑袋也是不够当今天子砍的。
此计一出,登时就得到了许多朝堂官员的支持,即便那些不与陈明德同为一派的大臣们,也纷纷响应地加入了此列当中,为的就是能让天刀玄卫因此事而大吃一瘪。毕竟天刀玄卫身为当今天子的耳目,可是没少得罪天下之人,哪怕朝堂之上的大臣也是不得例外。所那些大臣在得知了此事之后,皆是愿意助上一臂之力,在他们看来,这对自己而言不过只是举手之劳而已,要是真能见到天刀玄卫在陛下面前失了颜面,他们当然也是乐见其成的。
身为朝廷重臣,要施展这点儿手段以求瞒天过海,来个偷梁换柱、金蝉脱壳,又或是移花接木,这自然是不在话下。
何况陈明德被关押在天秦天牢当中足有三年之久,在三年的时日内,这些朝堂大臣想要为陈明德开罪而捏造一些伪证,不过是信手拈来之事。等到证据都凑齐完整之后,又恰巧听闻到鲁子敬离开了长安、只身一人去往益州的消息,这些朝堂大臣见着天赐良机,当即就不愿再继续等下去。于是百官联合一心,将这些伪证一齐呈送到了当今天子的面前,又为陈明德哭诉了一番,当今天子不知其中缘由,只道是自己误会错怪了陈明德,这才会下令将陈明德从天秦天牢当中放了出来。
至于那些为陈明德开罪的伪证,鲁子敬也让下属抄录了一份来看,那些朝堂大臣倒是心思活络,不说陈明德所犯的那些罪行是有小人栽赃嫁祸,反倒满口地承认了下来,只是说道这些罪行时隔多年,许多地方无从查证,并不能听信天刀玄卫的一面之词。而且其中还有许多罪行并非是陈明德所为,陈明德也仅是被牵连其中的而已,那真凶却是另有其人,只希望当今天子能够将这些事都彻查清楚之后,再依法定夺陈明德的罪行。
另外的,还有在当今天子面前求情之人,只道陈明德为官多年,即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望陛下能够开恩,饶恕了陈明德这一次。也有人与陛下提起,天下百官皆是在陛下的眼前为官、为天下效命,陛下又如何会不知朝堂之上的百官是怎么样的为人?倘若仅是因为一些模棱两可的证据,就将陈明德革去官职降罪的话,不只会让朝堂百官噤若寒蝉,也会让天下之人寒心,所以匆匆定陈明德之罪,可是实在是有些欠妥了。
……
看着面前的这些证据,上边的每一个字,鲁子敬都看得极为认真。可随着鲁子敬越往后看,其双目之中放出精芒,脸色也是变得越发地阴沉难看,直如凝结了一层寒霜,让人感觉不寒而栗…
“哼!”
直到看完了最后一字,所有的证据都被鲁子敬给记在心中,便听着一声重重地怒哼传来,其面上神色已是难看到了极致,仿佛随时都会发作一般。但此处乃是在天刀玄卫府中,鲁子敬却是不能发作,尽管外边之人多数都是自己的下属,但也难防隔墙有耳,会被别人给听去了什么。
不过心里憋着一口恶气难出,鲁子敬只觉得不吐不快,这就低声喝骂道:“想不到那些大臣平日里看起来一个个都是衣冠楚楚地样子,心里却是如此的阴暗,连这样的说辞都能够编造的出来,睁着眼睛说瞎话…亏他们还在朝为官,这天下交到这些人的手中,迟早要被这些人给败亡了去!!”
“砰!”
话声落下的同时,一只拳头也狠狠地砸在了桌上,其中好似还蕴含了不小的内力,直吹得桌面上那些纸张四处纷飞,飘得整间屋子到处都是。而屋外,有天刀玄卫正在此处值守,突然听到自家千户大人的屋内有动静传来,却在相视一眼之后,彼此递去一个眼神,旋即心照不宣,只当什么都没有听见。
屋内,那一只拳头还顿在桌上,只见鲁子敬胸口一阵激烈起伏不定,眼神也煞是冰冷,其中还有着丝丝的杀意…
“正是因为那陈明德,她才不愿再见我…”
“亏我曾经还信誓旦旦地和她许诺,一定会为她亲人报仇雪恨,可现在陈明德都被放出了天秦天牢,看其架势,我想要再将其定罪送入天秦天牢,怕是极难了…”
自言自语地道了一声,鲁子敬顿觉自己万般无用,亏自己还身为天刀玄卫千户,本是要为陛下肃清朝堂、为陛下监听百官,可现在自己连这样一桩事情都办不好,可是十分愧对了陛下对自己的信任与重用。
但对此,鲁子敬也是无可奈何,毕竟下令将陈明德从天秦天牢之中放出来的,便是当今天子本人,鲁子敬就是有心想要为陛下效力,可陛下都已是如此决定了,鲁子敬也只能听之任之,没有丝毫办法可言。
总不能,自己再入宫去面见圣上,再让陛下将陈明德重新关入天秦天牢。陛下可是金口玉律,这金口一开,又岂有再收回成命的可能?
“唉!”
念及至此,鲁子敬不由得重重地一叹。
这一切,说到底还是自己人微言轻,即便自己身为天刀玄卫千户又能如何?自己这个官职还是陛下给的,与那些朝中大臣自然无法相提并论,所以自己也无法左右此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陈明德逍遥法外却无能为力…
“看来答应她的事情,我是做不到了,也不知她在知晓了此事之后,又会如何看待于我…”
满是愧疚地自责了一声,鲁子敬终是将紧握的拳头松开,又放了下来…
此事已是不在自己的掌握范围之内,鲁子敬的手伸不过去,至于陛下最后又会如何定夺,那更不是自己区区一名天刀玄卫千户能够过问得了的。
“难道我只能做一个失信于人的人?”
可心中仍是有着些许的不甘,鲁子敬自问一声,却发现自己除了如此之外,便再也没有了其他的办法。
“无法将陈明德定罪,便不能帮她报仇,枉我还是天刀玄卫的千户,却连这等事情都办不到,总不能像她当初那样,将那陈明德一刀杀了一了百了…”
低语一声,更是让鲁子敬深感无能为力,脑袋不由得深深地低垂了下去,身子也跟着就此僵住不动…
而屋外,那大雨还在下个不停…
“轰隆隆!!”
“等等!”
可就在此时,忽闻一道惊雷炸响,却是惊得鲁子敬忽地一愣,恍惚之间好似想到了什么一般,便见鲁子敬缓缓地抬起头来,两眼之中满是怔然之色,又听他自言自语地念道:“若是真如她当初那般,将陈明德一刀杀了…”
只说了一声,鲁子敬便不再继续说下去,可也不知为何,鲁子敬竟是觉着这是为今之计唯一可行的一个办法…
可又觉得如此不行,自己身为天刀玄卫千户,怎可去做那明知故犯、知法犯法之事来?
心里生出两个相左的意见,彼此之间尽是矛盾,便让鲁子敬开始犹豫不决起来。于是努力地让自己静下心来好好思索权衡,待得片刻之后,便见鲁子敬的双目当中放出一道神采,这又笃定坚决地说道:“七尺男儿生于此世,当顶天立地,断然不可做那背信弃义之举!”
“既然我已是答应了她,定要为她报仇,便要说到做到,决不能再让她对我感到失望!”
就此打定了主意,鲁子敬的心中再也不复任何犹豫,其目光望向屋外,望向那片只见方寸的天际,眼中露出不屑与怒容,这又说道:“那朝堂之上,竟是让这些奸臣当道、祸害天下,纵然我有心辅佐陛下,却也不能尽得全功。如此想来,我又何必与那些奸臣为伍?倒不如痛痛快快地将其一刀杀了,杀一个便少一个,我倒要看看那些奸臣在见血了之后,还敢不敢再继续为非作歹!?”
话音落下,鲁子敬当即不再迟疑,其神色凝重,探手从一旁取来长刀握在手中,身形大步流星地就朝着屋外走去。
可来到屋门之前,身形却又忽地顿住,只见鲁子敬立在那里不动,片刻之后才回头看来,看向自己坐了多年的那个位子,其眼中流露出了些许的不舍,但旋即立马就消散了去,被坚毅所取代。
一声不吭地没有言语,只是从腰间取下一块令牌扔在桌上,那块令牌可是象征着鲁子敬天刀玄卫千户身份的令牌,却被鲁子敬弃之如敝履,可见其心意之坚决,已是打算此去不复返、就此不回头!
扔下了令牌之后,鲁子敬抬足走了屋门,有天刀玄卫见到自家千户大人出来,当即就冲着鲁子敬一番行礼,可鲁子敬对此却是视而不见,连正眼也不去看上一眼,唯有嘴里沉声吐道:“从今往后,我鲁子敬便与诸位形同陌路,若是日后有刀兵相见之时,还望诸位万勿手下留情!”
说完这话,鲁子敬再也不肯停留,其身形纵身一跃,就此飞身上了屋顶,任凭那倾盆大雨拍打在自己的身上也不理会,只是全力地施展起轻功,便直向着长安城中某个反向赶去,只留得几名一头雾水地天刀玄卫留在此处,皆是面色不解地面面相觑,不知自家千户大人为何会突然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
而此时,这天下的雨,也下得更大了…
……
天下楼乃是长安城中的一家酒楼,今日天上虽是下着大雨,但在酒楼之外远远去,这天下楼看起来都尽显奢华大气,里边好似灯火通明、人影绰绰,足可见其生意兴隆,远非其他寻常酒楼能够比拟。
这天下楼乃是长安城中远近闻名的酒楼,许多达官贵人平日里都会在此招待贵客,以此来彰显自己的不俗。
而今日,陈明德被当今天子下令从天秦天牢当中放了出来,早就有其同僚大臣在此备好了酒席,在迎接了陈明德离开了天秦天牢之后,陈明德及其一派同僚党羽便一同来到了这天下楼之中,只为要一起与陈明德庆贺“沉冤得雪”。
厢房之中,但见一众朝堂重臣各自怀抱着一名衣着暴露的美貌舞姬,觥筹交错之间,一个个皆是喝得放声发笑、满面通红,一旁还有人在弹奏着丝竹管弦,听着那靡靡之音传来,充斥着整间厢房,实在让人难以想象,眼前的这么一群人,竟然是往日之中那些在朝堂之上谋划天下的朝堂重臣。
要是换作往日,这些朝堂重臣或许不敢这般明目张胆地在此花天酒地,但今日却是不同,今日乃是他们同僚陈明德被放出天秦天牢的日子,即便他们今日在此声色犬马的事情传到了当今天子的耳中,而当今天子又责问起众人的话,他们大可解释说这其实是在为陈明德接风洗尘。毕竟陈明德才刚刚从天秦天牢被放了出来,正是需要一桌酒席来祛除霉气,想必当今天子在听了他的借口之后,也不会过分的去责怪于众人。
“哈哈哈哈哈!”
但闻酒桌之上传来一声放肆大笑,直引得众人一同侧首朝着笑声传来的方向看去,便见那发笑之人正是坐在陈明德身旁的李大人。
“不知李大人何故发笑啊?”
听李大人在自己耳边笑得如此大声,差些让陈明德都有些招架不住,但胜在自己今日离了牢狱之灾心里高兴,陈明德对此也不甚在意,只是夹了一大块肉送入了口中,待得嚼了嚼后,这才朝李大人问道。
在天秦天牢之中一呆就是三年,可是将陈明德折磨得“不成人形”,那天秦天牢当中的饭菜又岂是人能吃的?原本身宽体胖的陈明德如今差些就剩下一副皮包骨头,眼下见着满桌的大鱼大肉,陈明德又如何能够抵挡得住?这酒桌之上将近小半的佳肴,可都是落入了陈明德的腹中,竟是将他的肚子撑到了三年之前的那般大小。可陈明德对此仍是觉得不够,哪怕自己都已是吃得撑了,但依旧在吃个不停,好像要将这三年间所欠下的酒菜在今日都给吃回来一样。
而听得陈明德问起自己,那李大人才慢慢地停了大笑,又端起酒盏送到了陈明德的面前,顶着一张红通的笑脸,喷着满口的酒气说道:“陈大人在问本官何故发笑?本官只是在笑那些天刀玄卫不知天高地厚,竟然连我等都敢得罪!如今将陈大人请出天秦天牢不过只是第一步而已,待得陈大人官复原职,我等定要叫那些天刀玄卫好生瞧瞧,敢在朝堂之上得罪我等派系,又会是怎样的一番下场!”
故作义愤填膺地呼道一声,李大人面上的笑容不由变得更盛,这又将端在手里的酒盏与陈明德面前的酒盏轻碰了碰,又说道:“所以本官这一杯酒,先敬陈大人安然身退,待咱们反击了那天刀玄卫之后,本官再在此设下酒席,到时候陈大人可一定要来啊!哈哈哈哈哈!”
说完又是一笑,李大人这才将酒盏里的美酒一饮而尽,看着李大人如此好爽地模样,直引得在场众人一阵喝彩,纷纷叫嚷着“李大人好酒量”、“李大人可真是酒仙在世”之类的话声。
见李大人这般郑重地敬了自己一杯,陈明德也不便推脱不喝,只是恋恋不舍地放下了手中的玉箸,那对箸尖还夹着一块鸡肉,但陈明德已是端起了自己的酒盏,这就冲着李大人谢道:“那就承蒙李大人吉言了!”
言罢,陈明德同样也是一饮而尽。
可这一杯酒才刚刚入口之时,忽闻窗外传来了一阵雷声,“轰隆隆”地好不吓人,直惊得陈明德神色陡然一变,其在天秦天牢之中待了三年,每日里受着折磨恐吓,心中多少有些余悸后怕,那一口酒便险些卡在了陈明德的喉中,差些将陈明德给呛了个半死,好一阵猛咳之后这才止住了难受。
看着陈明德竟是因为一杯酒而如此狼狈,在场众人又是齐声一笑,只道陈明德已是不胜酒力,竟然会被一记雷声给吓得如此不堪。
但一阵猛咳过后,陈明德的却是打了一个激灵,心中好似生出了一股怪怪的感觉,想要去仔细琢磨却又捉摸不定,只觉得自己就像是什么东西在暗中给盯上了一般,直让自己浑身都不舒坦。
理不清这股感受,陈明德本想要与众人提起一二,可看着众位同僚皆在你一杯、我一杯的畅快豪饮,陈明德也不愿扫了众位同僚的雅兴,便将心中的念头给暗暗压下,正打算再重新捉起那对玉箸再唱着美味之时,却是忽闻“砰”地一声巨响,那厢房一侧的窗户竟是突然破开,隐约之间好似见着一道身影从外边破窗而入地闯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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