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时只觉五雷轰顶。
是皇上……是大樾的国君……是一道圣旨推翻整个江氏的仁景皇帝。
沈雀欢面色涌上一阵血红,她把目光收回来,本本分分的站着,眼睛只看得到鞋头上五福绘彩的绣图。
她要用尽全力克制着自己,一年来,她无数次产生过行刺的念头,但她从小在祖帅膝前长大,没学会走,便已经会说“军人的职责是守护。”就像她的祖帅,被他穷尽一生守护着的皇权逼到了绝路,他脑袋里装的还是“君圣则国泰,君明则民安。”
如今天下仍是国泰民安的天下,君上仍是圣贤英明的明君。
只是少了个护国公府而已……
所以,这仇只能当成家仇来报,沈雀欢掩耳盗铃的告诫自己,那人只是被佞臣蒙蔽了眼睛。
沈雀欢像在念经一样,将这些仁义忠孝的东西在心里过了一遍,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控制住自己。
“父皇。”朝宁不顾禁军的阻拦已经冲进了大殿,她身后还跟着花容失色的乐妃娘娘,朝宁在皇帝面前拜倒,大呼:“治儿无罪,还请父皇明察。”
婉妃已经失了颜色的眼睛里,忽然眸光一聚,“无罪?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敢说是无罪?”
乐妃紧紧的抓着朝宁的袖子,却是向皇上哭求:“陛下,治儿只是个孩子,他才七岁啊……”
婉妃咄咄逼人,“穆王七岁?乐妃的意思,难道说敦儿年长就活该枉死吗?”
“你……”乐妃又气又急,手足无措的指着婉妃,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够了。”皇帝不耐烦的喝了一声,目光炯炯地盯着殿外,“大理寺卿,查看的如何?”
大理寺卿廖大人和大理寺少卿卢大人一前一后的进了殿,先给皇帝叩了头,廖大人才回话道:“禀陛下,臣刚刚亲查了现场,以为尚不能对穆王殿下定罪……”
他话音未落,婉妃已经一跃而起,带着攒金护甲的右手直直的朝廖大人指了过去:“休想蒙蔽皇上,人证物证都在这儿,怎么就不能定罪了?”
廖大人语顿,这件差事费力不讨好,查着谁都是两头得罪,正寻思要如何把话往圆满了说,跪在一旁的朝宁忽然禀声道:“父皇,儿臣也觉得此案尚不能定罪治儿,不知父皇肯不肯听儿臣详禀。”
话音虽不高,却令殿中众人都愣了一瞬,待婉妃想到要阻拦,皇上那头已经开了口风:“说说看。”
朝宁直起身,神情平静的侃侃道来:“禀父皇,刚才儿臣去了四皇兄的凶案现场,发现致命的伤口在四皇兄的左胸口位置,以治儿的身量,要将佩剑举到自己眉间的位置方能成事,但若他举至眉间,力道绝不足以令四皇兄毙命。”
朝宁一边说一边做了个类似的动作,熹宁公主马上反应过来,突然在旁质疑道:“那要是我皇兄坐着,祁治站着呢?”
朝宁回过脸来,容色没有半分波澜:“偏殿是四皇兄练笔的地方,只有门边上一个小墩子可以坐人,如果四皇兄当时坐在矮墩上,以治儿的身量,刺中的应该是四皇兄的头部。”
熹宁蹙了眉,暗暗咬着下唇,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朝宁继续说道:“另外,作为人证的小太监说看见治儿从四皇兄房中急匆匆的跑了,他马上进殿,发现四皇兄已经不治,他给出了可靠的时间,是巳正一刻,但是昨日治儿因陆氏儒翁进宫面圣,被父皇叫到五怡殿听授经道去了,所以耽误了鸿儒馆的课程,众所周知,鸿儒馆下学的时间是巳正。”
熹宁再次质疑:“这也并不冲突,鸿儒馆离景奉宫这么近,很快就到了。”
“但鸿儒馆不准佩剑,还要穿着儒生的衣服,治儿回自己宫里换了衣服拿了佩剑再来景奉宫行刺吗?”
皇帝哼了一声,咬牙喝道:“带那个证人进来。”
没一会儿,景奉宫里作证的小太监便颤巍巍的跪在了众人面前。他已吓得三魂尽失,只知道一个劲的叩头,再叩头。
皇帝看着他不耐烦,挥挥手让朝宁自己问他,朝宁却缓了声儿,避重就轻的问:“你说你瞧见六殿下从景奉宫里跑了出去,那你一定瞧见了六殿下穿着的衣服吧?你说说,六殿下今天穿了件什么样的衣裳?”
六殿下祁治如今就被押在旁边的井阁里受审,小太监自然瞧见了他身上穿着什么,连忙回答说:“六殿下穿了一件儿海青色的袍子,外搭一件儿宝蓝色的杭锦比甲,袖口和领口都有狐狸毛的……”
小太监正在说着,不妨朝宁忽然厉声喝道:“胡说,治儿今天去鸿儒馆穿了什么样的衣裳,传学监到此一问便知,本宫清早的时候还见他穿着天青色儒袍出的门,他现在身上穿的这一套,定然是被有心之人哄骗着换下的。”
那样就能够解释,为什么祁治手上无血,但衣摆上沾了血迹了。
“那祁治鞋底的血迹又怎么解释?”这一次插话的却是沈雁君。
沈雀欢眉心轻皱,印象里她不是什么热心肠,定然不会轻易的惹祸上身呐,那她问出的这句话,算是“矢口”吗?
怀疑只在沈雀欢心里一掠而过,她仍把视线落回在朝宁身上,此时的朝宁已经轻蔑的笑出了声:“如果治儿杀了人,那么血液会溅在他的袍裾上,甚至是鞋面上,再者说,四皇兄被刺现场有一个血脚印,但除了这个脚印,也只有四皇兄身体下方有血迹,难道治儿要挪开四皇兄,踩了血迹再跑吗?”
此话一出,再无一人能够出声质疑,那小太监见大势不妙,发了狠就要咬舌自尽。只见皇帝猛的站了起来,照着那小太监狠踹了一脚,直把小太监踢得口吐血沫,整个人都翻了出去。
婉妃等人都被皇帝突如其来的反应吓得目瞪口呆脸色发白,纷纷屈膝跪地连大气都不敢出。侯在殿旁的也不由自主的下跪,沈雀欢跟着众人跪下来,心里暗叹,不愧是九五至尊,真是雷霆万钧的气势了。
皇帝冷笑一声,“杀死朕的一个儿子,还要再搭上另一个儿子?你若敢死,朕将你祖宗十代挖骨做粉。”
小太监哪里还敢寻死,磕着头含着血求饶道:“万岁爷饶命,万岁爷饶命,凶手是四殿下的贴身内侍宝官儿,具体详情奴才也不得知,这些话都是宝官儿教奴才说的,六殿下身上的那套衣服,也是宝官儿买通了六殿下身边伺候的宫女颂春,特意给六殿下换上的,那把佩剑其实是昨天六殿下落在习武所的,四殿下拾回来打算今天还给六殿下……最后……最后……”
皇帝气得两手都是抖的,婉妃更是连最后一丝心气儿也没了,歪倒在熹宁怀里,悲声泣下。
“廖卿,后头的事交给你了,与此案牵扯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抄家灭族,往上寻三辈跟着获罪。”然后他如鹰似虎的在殿中扫视了一通,空气中某种凝重的威严一下子压了下来,如弦上箭、鞘内刀,一触即发。
可皇上这通气还是没发作出来,他甚至连话都没再说一句,抬脚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