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老九只觉得五内如沸,脑子仿佛在瞬间要炸开了一样,记忆深处的那个人终于和眼前的人影合二为一。“你是江浅……你果然没死……你竟然投奔了靖安王?你竟然投奔了靖安王……”时老九几乎语无伦次。
听闻此言,满院皆惊,许多人不约而同的站了起来,何大当家和叶小莲对视一眼,也是震惊不已。
祁霖玉却摇头笑起来:“六当家,我说你什么好呢?被揭了老底不敢认,竟然说我的手下是闻名天下的江浅?”他笑得出声,走到沈雀欢身边与其并肩而立,笑进眼底似的:“他说你是江浅啊。”
“祁霖玉,你想赖也没用,不信你们可以看他的手臂,看他有没有羽驰军络。”时老九“刺啦”一声撕开衣袖,现出他手臂内侧羽毛样的羽驰军络。他看着沈雀欢,眸光坚定中带着星星点点的希翼,心想,真是峰回路转,你祁霖玉还不是藏着全天下头一号的逆贼?
“六当家,你诓人也要把眼睛擦亮些,你指认谁不好?偏指认我是江浅?”说着,她走到酒席中间,掏出怀里的帕子在祁霖玉的酒杯里沾了沾,将脸上的草汁尽数抹去。
叶小莲从头到尾看在眼里,当细腻如白瓷般的皮肤从蜡黄色的掩盖下重现出来时,叶小莲已经意识到了全部,她身影不可抑制的一晃,险险扶住身边的翠翠。
沈雀欢擦掉了草汁,伸手朝头上冠带上一扯,三千青丝倾泻而下,须臾之间,沈雀欢就以女人的姿态呈现在了众人眼中。
满场哗然。
翠翠一双妙目瞪得铜铃一般,惊慌失措:“师傅……怎么……怎么会?”
何大当家只是盯着沈雀欢心中思量。
时老九一见之下虽然震惊,却犹不死心,指着沈雀欢大吼:“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说着就要在人前与沈雀欢动手。
沈雀欢急退一步,身前被一坚实的脊背所挡,酱紫色的衣袍令沈雀欢在这纷乱的环境里瞬间安宁。
片刻后,沈雀欢扬声朝围观众人道:“可请寨子里的妇人出来,与小女一起到屋里验明正身,为防六大当家死不认账,还请多派几个妇人进来。”说罢,她向祁霖玉递了个“无碍”的眼神,转身朝正屋去了。
事关紧要,众人不敢怠慢,麻脸而和几个婆子踌躇着从人群里走出来,跟着沈雀欢进了屋子。叶小莲给翠翠递了个眼色,翠翠也跟着去了。须臾之后,众人走了出来,麻脸儿急不可待的向众人澄清:“的确是女儿身。”
翠翠也从人群中走出来,她面色阴郁,朝着叶小莲微微颌首。叶小莲脸上最后一片血色也退了出去。
时老九身边的人下意识的与之拉开了距离,他们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时老九,好像在说:这种慌你也说的出来,可见是走到末路了。
有人忽然嚷嚷起来,“六当家,你为什么要陷兄弟于不义?”
时老九百口莫辩,刚要说话,另一个人打断了他,喝道:“咱们也该醒一醒了,这一年要不是他,咱们寨子也不会被朝廷盯上,从前的日子虽然清贫,却也不至于面临灭寨之祸,都是他……”
“对,羽驰军江帅那可是大忠大义执人,我绝对不相信他会做苟且谋逆之事。”
“对,谋逆就是苟且,咱们已经是土匪了,不能再当逆贼。”
“咱们赞成写万民策”
“赞成……”
“赞成!”
……
灯火阑珊处,祁霖玉眼里只看得到沈雀欢,她的表情很悲伤,那是一种因为洞悉了一切却又无能为力的悲伤。
时老九如果一直效力于太子,沈雀欢或者只会叹自己眼力不及,可时老九若是在江家覆灭,羽驰军军魂不在之后才走上歧途,那对于沈雀欢来说,痛楚要加深百倍千倍。
她终于意识到,一年前的那场灾难,对她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黑暗中,她垂在身侧的手紧紧的抓住了祁霖玉,像是抓到了一块儿浮木。祁霖玉反手握住了她,掌心的温度经过她指尖的冰凉,缓缓的暖进了心里。
至此时老九的表情忽然变成了平静,但在那平静之下,却有比暴怒更可怕的一种憎恨,他透过质疑的人群,开始寻找沈雀欢,目光经过院门口的时候,整个人都窒住了。
“你……你怎么?”时老九看到了那个本应被死守起来的底牌:堇王世子祁延舟。他身后站着数位黑衣人,手中均握着森寒冷剑。
沈雀欢第一次见到堇王世子祁延舟,他身量很高却很单薄,好像连身上的毛皮大氅都很难支撑似的。刚才发生的一切他都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他站到众人的视线中,凉薄憎恶的看着时老九。
与此同时,有土匪来报:“大当家,不好了,四当家和七当家被……被山下的剿匪军给擒住了。”
一时激起千层浪,何大当家到底坐不住了,朝祁霖玉眉目一肃:“靖安王,难道这就是你的诚意吗?”
祁霖玉斜睨了他一眼,“你自己倒是忘了,这两位当家下山是去干什么了?”
何大当家语凝,心知此事彻底败露,语气不由缓了下来:“开宴前何某并不知道王爷心中有计,王爷此时若与咱们反目恐怕对大局无利,何况咱们寨子里的兄弟也都受了奸人挑唆……”
时老九:“你……”
祁霖玉并不想看这种狗咬狗的戏码,对何大当家直言道:“本王是生意人,从来不做赔本的买卖,答应大家的事自然能够做到,但是有个条件。”他露出一个比冰还冷比刃还锋利的笑容,从时老九身上扫过一眼:“他死,你们活!”
话音未落,沈雀欢握着他的手忽然紧了紧:“留活口。”
祁霖玉“哦”了一声,一点都没有命令被驳的恼意,朝祁延舟身后的一众黑衣人命令道:“没听见吗?活口!”
只觉空气中杀伐之气骤起,黑衣人从四面八方聚拢,直逼时老九而去,薄纸一样维系在表面的平静“刺啦”一声被撕了个粉碎。
叶小莲远远地看着沈雀欢,她一直紧绷着下颚,一脸平静冷淡,置身事外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与她身后的祁霖玉如出一辙。
一时间叶小莲什么都不想考虑,她穿过人群径直走到二人面前,直勾勾的看向祁霖玉问:“带我走吧,随便去哪儿,随便什么身份,我想过正常女人的生活,你曾经答应过杨师傅会好好照顾我。”
沈雀欢本能要避开,祁霖玉却加重了手劲,两个人肩并肩的站着,祁霖玉的话稳稳的落进两个女人的耳朵里。
“我答应堇王来此一趟,为你父亲翻案算是原因之一,堇王如今怕是已经在着手弹劾衜州巡抚之事,事情过后想必师傅在九泉之下也能心安了。”
叶小莲眼睛一亮:“你说……你说你是因为我才来此涉险?”
“此因尚属其次”,祁霖玉眼里的光亮柔和,和他平时不太一样。“重要的是,堇王已经应允,极力促成我与沈三的婚事。”说着,祁霖玉侧眸朝同样震惊的沈雀欢看了看,对叶小莲介绍道:“这位是承平侯府三小姐,沈雀欢,将是我的……正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