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等丫鬟里没嫁人的不算多,加起来也只有十几个。她们穿着同样规格的衣服立在院子里,但依照各自分管领域的不同,服饰的颜色亦略有区分,这可能也是为了方便让那个冷清寡兴的王爷更容易辨识。
以春、以夏、以秋、以冬四人算是府中规格最高的奴婢。
以春无疑是这四个人里的大姐大,雷厉风行,办事牢靠,满京城恐怕也只有皇宫里才能找得出与她水平相当的大丫鬟。她让满府奴婢心悦诚服的一点是“以身作则”,进府近十年,可能也只有今天早上在饭厅里得了祁霖玉一句埋怨。但人都有弱点,阖府都知道以春心软、顾念感情,有人犯了错她或许会板一个月的脸色,却不会真的拿板子打人。
但有些人并不是一句“心悦诚服”就能收拢住心思的,以春说白了,输在了脸皮不够厚,拉不下那个脸来。
特别是对以夏。
这两个人一同进府,一样的速度升职。没有分府的时候以夏并不得赏识,因为她那矫情的性子实在是很不讨喜,祁霖玉又是个一年里有十个月不在家的主子,所以那几年她没少被人穿了小鞋。
分府之后上头没了管束,以夏再不用夹着尾巴过日子了。又因为她诗文书画都很精通,被派到祁霖玉用来会客的迦玉斋,从此,她那股被压迫久了的心高气傲劲儿淋漓尽致的释放出来。
祁霖玉是个极其护短的人,只要以夏没有在外人面前做的出格,对于她的那些小姐脾气,祁霖玉在不烦的时候都是视而不见的。以至于有些刚进府的小丫头都分不清她和以春到底谁是说的更算的那一个。可视而不见和放纵信任之间悬着一条深深的沟壑,以夏以为她迈的过去,所以丢掉了那根叫做“本份”的安全索。
以秋和以夏截然相反,以秋看起来瘦削纤弱,是府里的医娘,住在白行止客居院落旁边的小院子里,算是老神医的半个徒弟,是个勤学苦干任劳任怨型的奴婢。不仅沈雀欢第一次见她,就连府里的许多二等丫鬟都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据说她因为胆子小,在祁霖玉面前打碎过茶碗,才被分到了活计重的药房,她整日就以药为伴,同样是一亩三分地,每次祁霖玉去找白神医的时候,以秋不仅不往前头凑,还很是刻意的避开,生怕再触了这位的霉头,让她再滚到别处从新开始。
所以来到合欢院后的以秋,紧张的就像跑了两公里,汗顺着鬓角往下不住的淌,隔一会就要用帕子擦一擦。
以冬和沈雀欢是最熟的了,在邯州的那些日子都是以冬在照顾她,以冬虽然不知道她是江浅,但绝对知道她身上有秘密,包括伤疤和被刻意掩藏的武功套路。
沈雀欢站在台阶底下,她个子高,就那么平平的站在一起也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势。和所有贵妇不同的是,沈雀欢在面对多人时总习惯姿态闲适,双手背后,说到认真的时候会很无意识的踱起步子。
刘二英看的明白,这神态其实和她每次盯着士兵校场操练时一模一样。
沈雀欢自以为很亲民的举止,却实实在在的给了众人极强的压迫感,连以春从始至终都是恭敬的半垂着脑袋。
沈雀欢是个习惯于开门见山的人,她今天找这些人过来只有一个目的,所以一出口就直奔主题:“本妃初来,府中事务繁重,本妃原打算过些日子等适应下来再过问府中事宜,但昨日孟小夫人前来,说府中因无主母主持中馈,导致众位未能在好年龄上得以婚配,既然这件事如此刻不容缓,本妃只好今日叫各位过来,询问一番。”
沈雀欢顿了顿,瞧见以春等人低垂的脸上浮现起惶恐,后头站着的几个甚至面面相觑,脸色青白。
谁都知道新官上任总要有三把火要烧,可这第一把火竟然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被她们给摊上了?这算怎么回事儿啊?
沈雀欢神色不变,等她们诧异够了,再次恢复到摒气凝声的样子,沈雀欢才继续说道:“这件事不难,总归只有三条路选,第一,与靖安王府的侍卫或小厮结成连理……”
她话音未落,许多人都仓皇的抬起了头,这王妃到底在做什么?这种事情怎么能够大庭广众,以这种形式同她们说?
沈雀欢顿了一下,不由放缓了口气解释道:“本妃没有别的意思,只表明了本妃在这件事上的态度,本妃和你们无怨无仇,只会尽全力的帮你们,希望你们也收起猜忌怀疑,本妃喜欢开诚布公的说话,你们迟早也都会习惯。”
话末,沈雀欢扫视了众人一圈,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仍垂着脑袋,其他人都已经出于本能的抬起了头,沈雀欢话里话外都有“商量”的意思,虽然言辞很霸道,但她们感受到了“尊重”。
沈雀欢言归正传:“刚才本妃说的第一条出路,想必你们也听明白了,首先本妃会让人将阖府上下所有到了适婚适嫁年纪的人,统筹成名册,其次会分派府中的管事妈妈专门负责此事,征询男女双方的意见后为众位找到最合适的夫婿。另外,”说道这里,她语速又降了下来,用很慎重的口气,接着道:“凡夫妻二人同在靖安王府为奴的,本妃允诺,所生子女可以脱离奴籍,赏田亩入农籍,可科举可征兵,愿意留在王府的,可到商铺里学工。”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就连在屋子里伺候祁霖玉喝茶的甫占,都不由朝王爷的脸上睃了一眼。
王爷只是在看书,好像外头发生了什么,全然不知。
甫占想:脱奴籍?这在大樾国任何一个王侯功勋之家都是闻所未闻的,忠仆往往都是世仆,全家老小都拴在一块儿,培养世仆往往需要几十年的功夫,宅里的底蕴和这些世代忠仆也关联甚深。
屋外议论声有点乱,然后听见甄妈妈的声音:“王妃,老奴僭越,不知脱离奴籍之事,王爷是否答应?”
甄妈妈是个谨慎的人,连她的语气都有些变调,可想而知这个想法有多让人感到难以置信。
就听沈雀欢毋庸置疑的道了句:“在这件事上,本妃可以替王爷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