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厢房中是千菩提近乎咆哮的声音不停的响起,震得人耳膜都在嗡嗡作响的同时,也穿透墙壁落入了隔壁厢房的一双耳朵里。
原本坐在桌边静听的男子,此时那双微微透着恍然的眼眸也终于因着千菩提对于女子的警告而回神,继而凝起些许的冷意。
只那冷意很快消散。
男子双眸落在挂着水墨丹青的墙面多了抹沉思,原来这就是千菩提曾经对他说过所谓不能对他说的理由?原来不止是千菩提,连他的义弟寒舟与他都是同门师兄弟,他们三个人竟然是师出同门。
他一直以为寒舟对他的关注是只是因为他心系樱洛,可原来这其中却还有着这样一层原因在?
而如今阿裳与他的渊源牵扯也是越来越深。
深到足以让人震惊。
安夙,安谨修,阿谨,纪华裳,安谨修,阿谨,阿裳……
这几个名字不停在男子脑中心头浮现闪烁,让他的眉宇蹙得更深,眼中的疑惑也更深,到底这其中还发生了什么是他不知道的?那个一直以来困惑着他的答案又到底是什么?
是他所想的那样么?
男子思索着心头蓦然一紧,像是有根针瞬间狠狠的刺了进去,让他整个身体都在瞬间紧绷,桌上右手更是骤然捏到最紧,指骨都捏到狠狠泛着白。
可这怎么可能?
许久对面都未再传来任何声音,他深吸了口气,眼帘轻闭压下心头那如潮涌般纷乱思绪,起身打开旁边暗门离开了屋子。该听的都已听到,再听下去也不会再有任何发现。
如是自也不必再听下去。
五楼廊间男子静静的走着,心头的刺痛依然还在,有些事他不想去问,是因为他知道阿裳还有心结。自她接受他的这段日子里他们越来越亲近,她平日里在他面前也会不自觉的表露出越来越多的本性和习惯。
而不是再去刻意的隐藏。
他知道她已察觉他在怀疑,可她仍旧无法对他开口。所以他想那应该是道很深很深的伤,那道伤深到难以愈合,深到让她自己也无法面对,她说不出口也不想瞒他,所以才会如此让他一点一点自己去发现。
他未曾追问是因为他不想逼她,可那个答案对他来说已不再重要,不管到底发生过什么,不管她到底是谁,他爱的人是她,认定的人是她,护城河边他与她相遇早就注定他不可能会再放手,永远永远都不可能再对她放手!!!
他只要清楚明白这点就已足够。
男子思索着将所有凌乱思绪和疑惑赶出脑海,耳边再次浮现的却是千菩提对女子的咆哮威胁,这也让男子脸色眸光再次浮现冷意。
阿裳选择在他面前开口唤千菩提师兄,显然并未打算瞒他,也并未刻意想要避开他,可千菩提却并不乐意,否则他也不必离开只能坐在他们隔壁,尤其他还敢摆他大师兄的架子,对他的女人发号施令,更威胁阿裳离他远些?看来他今日应该多困他一会儿,而不是那么快让人撤了阵法放他出来。
隔壁的房间里,直至有劲风接连弹出落在男子身上,男子所有声音全都被强行憋咽回肚子里,身体也僵直的站在榻边,仿佛变成了一尊雕塑。
然则那双凝着榻边少年的眼晴里怒火却是腾腾的烧了起来,胸膛剧烈的起伏连呼吸都是极其的粗重,这个该死的混蛋居然又趁他不注意点他的穴道?不止狡猾还很狡诈,他该说的说了可他该告诉他的却还没告诉他。
还点他穴道????
男人眼里不止燃着怒火更满是威胁,其眼神意思不想自明。
“大师兄的脾气有时太过暴燥,我没办法也只能点你的穴道,我虽承认你大师兄的身份,可这并不代表你就可以随意插手我的事。还有我和他的关系也并非你所想的那样龌龊。”
安夙却只站起身不为所动:“你的好意我心领,可我已经说过,我的仇我自己会报并不需要你的帮忙。既然师尊早有遗命,你身为弟子便当遵命,离开帝都好好做你的菩提庄主,没必要再卷进这些事里来。”
说完她步向房门外叫来了古殺,拿起桌上男子的剑交给古殺,而后命古殺直接将人扛回了他自己的房间。
房门被关闭,安夙坐回榻前看着男人喝过只剩一半茶水的杯子微微有些恍然失神,镇远将将府?千菩提当时才不过五岁不知事的孩童,算起来那应该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当时的皇帝还不是萧永郢。
所以他说的那些事她并不太清楚。
可他说的应也不会有假,毕竟他没必要拿这个来骗她,且想要查清楚这件事并不难,回到帝都以后让人去打探便是,应该很容易就能查证。反倒是她没想到千菩提竟然也是出身将门之后,更是与她有着相似的经历。
可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天下纷乱,群雄并起的战乱年代,人命本就薄如草芥,不说其它,三年征战她杀过太多的人,五年大旱她也早见过太多累累的尸骸白骨。
谁都想赶上盛世太平年。
可这么多年来五国之间又有几个时候是真正平静的?就算真有短暂的平静可也逃不过皇室的争权夺位,且不说一朝天子一朝臣,皇室夺嫡之争,权臣必要随势而易,这谁都无可避免要付出代价。便是权臣之间相斗,那也是常见的事又怎么可能会不死人?
如同安家,如同夏候家,如同二十多年前的镇远将军府,也如同此次邺宫朝堂的那场夺嫡换天,那座繁华帝都不也是死人无数?皇子权臣,甚至也有不少的百姓被殃及,那些人严格来论都死在她手上。
很残忍很无情是么?
可那又如何?
经历了太多她早就不再是那个单纯的少年,她很明白,既已生在乱世想要活的更好,想要不被人肆意踩踏,那就只有努力让自己站得更高,直到有一天让自己抬脚站上云霄,将所有人都踩在脚下,那样你才有资格去守护,守护自己想要守护的所有。
而她会让那些裂缝越来越大,她要用自己的力量走回那个地方,她会亲手拿回他们欠她的所有,相信待她回到帝都,那个时机也便应该到了,所以这一切都刚刚好,她不需要再将千菩提扯进来,她也不希望师父一番心意落空,不管千菩提是否愿意都好。
至于那背后的黑手?
当夜回来后锦便命人第二天清晨下崖寻找。
殷血饮的尸体锦的人的确是在崖下找到,可奇异的是却没有找到夏候雪瑶的尸体,除了被挂在崖涧树梢间的属于她的衣衫布屑和并不多的血迹,还找到了她的武器,另外锦的人还在崖底和凤鸣河边相接的地方发现两行脚印。
所以她还活着的可能极大。
安夙思索揭下面具收了起来,眸光未变,只勾唇笑了笑,那个女人的确如她所说,当真是祸害遗千年,两次都如此命大的逃过死劫,上一次在天牢里有萧烨出手救她,此次重伤落下悬崖仍然有人救她。
至于到底是谁救了她?
或者是她提前安排的人,或者是有心人,总之绝不会是意外,因为锦派人在那附近方圆都进行了仔细搜索,若当真是被人意外救起,可从她坠下到天明最多只两个时辰的时间,带着个如此重伤的人不可能会走太远。
夏候雪瑶心机极重手段也极多,会提前安排人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不过她倒是不急,她若未死迟早还会出现也迟早会再找上她的。她可是当着她的面亲手毁去了她的希望,她又怎么可能会不找她报仇呢?
安夙思索着眸光微冷,嘴角也勾起抹似笑非笑的弧,她伸手将一直放置在自己袖笼中的东西掏了出来,白晰的指尖轻轻在圆润的物体上摩挲而过,眸中的冷芒并无掩饰,她看着那东西看了许久,才将其收了回去。
不多时房门被打开,却是古殺转回:“公子,柳初瑶和念儿来了,说是想要见公子并向公子道谢。”
“柳初瑶?她什么时候醒过来的?秦凛替她医治的又如何了?”安夙微怔这才记起几日前被自己救下的那对母子,脑海里也随之浮现幼小男童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睛。
古殺摇头:“她的情形不太好,昏迷了三天昨天傍晚才醒过来,秦凛道她伤得很重加之本就有疾病缠身怕已无多少时日,能做的也只是尽人事听天命。公子放心,属下会命人尽量好好照顾他们。”
安夙微默:“让她们进来吧。”
“是。”
古殺退下,很快便将那对母子带了进来,柳初瑶白到没有血色的脸上明显还能看到未退的淤青伤痕,身形削瘦如柳仿佛风一吹便会被吹跑,可这却无损于她的美,反让她多了份病若西子的柔弱,虽只布衣荆钗,却自有股大家闺透婉约得体的仪态。
难怪那些人会盯着她不放。
曾经的凤城第一美人放在青楼里自然是颗摇钱树,原本好好的一个大家闺秀却是被折磨的病痛缠身,他的丈夫自是死不足惜。
据古殺调查,柳家曾是凤城曲指可数的富户,说家财万贯也不为过,柳家却是子嗣不昌,便连柳初瑶也是柳老爷老爷得女,更是柳家独女,自小可谓是万般宠爱集于一身,后柳老爷病重花万金替柳初瑶招婿,可却是看走眼选中了当日那个徒有其表却败絮其中的赌徒王邕。
“大哥哥……”
柳初瑶牵着念儿进了屋子,还未及她开口,念儿瞧见安夙便咧嘴亲昵的唤了声大哥哥,小脸上也随即绽开了灿烂的笑容,挣开自己娘亲的手便要迈开小短腿儿朝安夙跑过去,却是被自个儿娘亲及时拉了回来。
只这么一个动作女子竟也差点被拌倒。
“念儿不得无礼,要唤公子。”
柳初瑶及时拽回了念儿轻叱后看向安夙道:“初瑶带小儿前来感谢公子当日出手相救之恩,念儿快随娘给公子叩头谢过公子救命之恩。”女子说着便要带念儿跪下,却被股力道托了起来。
安夙怔神在念儿对她的亲近中此时方回神道:“不过举手之劳,你有伤在身便坐下说吧,古殺,你叫人送点茶水糕点过来。”朝古殺吩咐了一声,她朝男孩儿招了招手,念儿看了看自个儿娘亲,见坐去榻边的柳初瑶点头,这才兴高彩烈的跑到了安夙跟前。
“大哥哥,念儿好想你啊,本来念儿早就想来看你的,可是娘亲一直未醒念儿得守着娘亲所以不能来看大哥哥,大哥哥跟念儿说秦叔叔能让娘醒过来,娘就真的醒过来了,念儿谢谢大哥哥!”
“念儿?你全名叫什么?”安夙声音透着几许柔和,自成年后很少有孩子会和她如此亲近,便连候府那三只也不会如念儿般竟半点也不怕她,反而如此亲昵甚至是全心的信任还有依赖。
“念儿是我的小名,我的全叫柳玉珩。”
“是么,玉珩,是个好名字。”
“嗯,念儿也觉得很好听,大哥哥我告诉你,是娘亲给念儿取的哦。”
“你娘亲?”
“对啊。”
念儿用力的点头,安夙微有诧异,柳初瑶见状道:“公子勿怪,念儿他有些吵闹,他的名字确是初瑶取的,原本他有替念儿起名,可是初瑶乃柳家独女他就是入赘我柳府,当初成亲之时他早应下我父亲,待初瑶生下孩子若是男孩儿必要随柳家的姓以替我柳家传宗接代。”
“可他败光我柳家的家产不说,还日日毒打我与念儿,更是要念儿改随王家的姓,初瑶生下念儿时伤了身子以后都不能再有孩子,原本初瑶也无可奈何只能想着记念儿平安长大便好,可谁知他竟做出典妻卖子之事,可叹苍天有眼,如今他既已死,初瑶便作主给念儿改了名字。”
那个他是谁勿需多说。
柳初瑶眼眸含水却强自隐忍着,话里难掩悲苦与对念儿的担忧,还有是那压抑的恨意,想必这些年她心中也堆积了许多对那个男人的恨,且看样子她的病情秦凛也应该已如实告诉了她。
“娘亲,你别难过,念儿会一直一直陪着娘亲,念儿以后会保护娘亲不会再让坏人欺负娘亲。”念儿见状乖巧的走到女子身边抬起衣袖努力的踮起脚想要替女子拭泪。
安夙看着这幕心中有些莫名发堵,才两岁的孩子却是如此懂事,可他却不知道他的娘亲将不久于人世,他不懂什么是死,甚至不懂什么病痛,可最亲最疼他的娘亲不在了,他应该会很难过吧?
“你们可愿随我回帝都?”
“公子……”
安夙本能开口,听到柳初瑶微怔的声音回神思忖片刻道:“你们有一个晚上的时间可以考虑,若你不愿意离开凤城,我会交待下去让人给你们安排住处和以后的生活,也会给你安排大夫尽量医治你,可你自己的病情你自己清楚,我只能说跟我走或许,有一线希望。”
“我……”柳初瑶明显有些犹豫。
“古殺你先带她们下去。”
安夙并未多言,将古殺端来的糕点递给了念儿:“好好照顾你娘亲,这些便带回去吃,多吃一点尽快长高长大,这样以后你就可以保护你娘亲,那些坏人也不敢再欺负你娘亲了。”
“嗯,我会的。”小家伙用力的点了点头。
古殺将柳初瑶母子带了出去,正巧碰到锦提着竹篮走进来,篮子里装着被侍女清洗过的狐儿,念儿看着狐儿两眼直发光,却仍是很快移开了眼,乖乖随着柳初瑶出了屋子。
“阿裳已决定要带她们回帝都?”
锦放下篮子开口问:“我看你好像很喜欢这个孩子?是想带让简洛替他的母亲医治么?只是带他们回去候府怕是有些不便。”
带他们回去若让别人认出他们,那也会泄露她的行踪,在凤城见过他与柳初瑶的人自然就会产联想,继而知道她也来过凤城。
锦的顾忌她很清楚,可她并不想事事都那么多顾忌,且这些在她看来已不是什么大问题。此次回去拿回她该拿回的,她便不再需要像重生时那般,必须事事都瞻前顾后小心翼翼。
“我的确很喜欢他,骨骼清奇是个练武的好苗子,虽人小却聪慧懂事心性也不差,孩子还小过几个月长大一些没那么容易被人认出来,至于她母亲,锦的手下能人很多,更有擅易容者,便当我再欠你一次,找个人给她易易容,不让人认出她来应不会有什么问题。”
安夙说着轻挑了眉梢:“不是锦说的让我照心里想的去做就好,其它的勿需再多想,你说过反正有你在不是么?只隐藏她二人形迹,我想对你来说应该算不上多难的事。秦凛医术不差,可秦凛也没有办法。”
“简洛还留在帝都,我是想让他试着给她治治看。终归有一线希望总比没有的好的。十几万两都花出去总不好让锦的银子真的全都打了水漂?且带他们回帝可我并未打算让他们跟我回候府,你的担心我自然知晓。我也会让蓝羽去再查他们的底细,我想这样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锦只笑望不语。
安夙微微蹙眉:“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我好像还未告诉过阿裳,那些银子早就被古殺命人暗中加倍拿回,所以并不存在阿裳所说银子全打了水漂。”
锦徐徐笑回:“所谓十三万两,其实本金不过几千两,可借赌场的银子想当然是利滚利,加上赌场的人有心讹他们所以在其间动了些手脚,才不到半年那几千两就变成了十三万两。”
“阿裳掌着候府的中馈,可很明显却不善于打理钱财,也幸好有青璇这个善于算计银钱的来帮着你。不过这也足见我的阿裳眼光锐利非凡,实有识人之明更是知人善用。”也就这丫头竟会傻傻的相信会有什么十三万两的赌债。
当然真正傻的人可不是他的阿裳。
那日情形古殺早就详细向他回禀,所以他不认为她会看不懂赌场的人是有心在讹人,可还是付了十三万两,甚至没有半点犹豫的杀了那个男人,所以他更觉得她只是不想再有其它争端,她只是想彻底替那对母女斩除麻烦,如此南宫遥才能放心将那对母子带回去。
他的阿裳看似冷血绝情,心狠手辣,可其实她却有颗最善良的心。从与她初遇至今他一直都这么认为,从来也不曾改变过。
“你,你到底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
安夙被咽了下,微微有些恼怒:“那到底可不可以你倒是说句话,若你觉得实在不行我再想其它法子就是。”女子声音未再压低,因着被男子出声一咽不自觉便多了些女儿家的娇软与嗔怒。悦耳的像是根羽毛轻挠着男子平静的心湖刹那间漾起阵阵酥氧的涟漪。
此刻的女子少了对敌时的狠辣冷戾,也无与千菩提对峙时的沉稳果断,在他面前越来越像个小女儿家,已越来越习惯他的存在,更会征求他的意见,甚至找了诸多借口想要说服他,更会不自觉的向他撒娇。
这让男子很开怀。
他伸手便将女子抱了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身上,力道很轻柔,也刻意的避开了她的伤口,许是因着那份呵护与舒适,安夙虽有不愉却并未躲开,只在男子怀里找了个舒适的位置。
“自是在夸你。”
垂首红唇在女子眉眼间轻啄了下锦这才笑道:“只要你开心,至于其它事我自会全部办妥,听阿裳之言,似乎有收那孩子为徒的打算,如是我自然更要安排妥当,如阿裳所说我会派人给她易容,也会派人去调查他们的底细,以确保他们母子的身份不被人发现,也确保他们母子不会是别人派来的奸细。”
“我只是很欣慰你能记得我的话,凡事都有我在,你自可将所有事,所有的麻烦都交给我。”男子轻嗅着女子身上浅浅的馨香,这几日她受伤,因怕碰到她的伤口,他也不曾与她如此亲近过。
当然上药时除外。
可无疑那种亲近对他来说更是种折磨。
他似乎总能明白她的想法,她的确是有这样想,而这原本也是她早就应过师父的事,师兄已有简洛,可她一直未遇到合适的人选。柳玉珩资质难得,她的确觉得不错,可目前为止还称不上打算。
只能算是一时而起的念头。<igsrc=&039;/iage/10356/3667137webp&039;width=&039;900&0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