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之月静立开口:“慕容小姐是来看笑话,还是来兴师问罪?”
高墙一侧的小木门咯吱打开,桉朵儿不声不响地迈了出来,仰头,眉间带一丝哀求之色,小声唤道:“夜之哥哥。”
雨过,淡云斜照,一山坡的芳草佳木苍翠欲滴,山坡下流水嘤嘤。
东之月随意挥挥衣袖,草丛中遍布的雨珠便不知去向,柔软干燥如被褥。
桉朵儿坐在草地上,紧靠在东之月身边。
“夜之哥哥”,她小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拿永夜紫苑,原本就不是为了解开她的记忆,而是为了封住?”
东之月点头。
桉朵儿有点急了:“为什么?”
她想到来往神荼岛的途中,东之月在那火凤凰背上说的话——“大多数时候,我都尽量避免与她相见。而现在我再也不用避免。”
沉思中,突听东之月开口:“你是否听说过,有些蛊虫相互之间能牵引,若分别埋进两人体内,就会产生一些别样情愫?”
桉朵儿脑中猛一剧痛,目瞪口呆:“蛊虫?你是说,有人给你和天玥下了蛊?”
她惊骇地想,那玩蛊的该有多么不要命。
东之月噗呲一笑,看向桉朵儿,面庞如明珠熠熠生辉。桉朵儿脸一红,也跟着笑出来。
东之月挥挥手道:“算了,不卖关子了。说蛊虫只是打个比方。我和她身上,被埋下两种相牵连的封印。原本牵连也无事,但后来发生点意外,我身上的封印受损,导致一靠近就会对她产生反噬。这个‘靠近’,不是指距离上的靠近。而是,只要心里想着对方,便为靠近。她为此差点丧命。苏叶为了救她,只能锁住她的记忆。但是……”
东之月望向云端,眸中似灰暗又似更明亮,很奇特。他叹气:“但是,即便如此,她还是无法完全忘记我。她因为一些原因,身体本就比寻常人要孱弱,根本受不住反噬。我和苏叶无法,只能想到永夜紫苑。”
他微垂眼帘,手执一根小木棍把玩地上的蚂蚁,小声说:“最后那几日,你看她一身病态,其实就是遭了反噬之故。但她马上就全然忘记我了,我总有理由放纵一下,对吗?她不会怪我。”
桉朵儿转脸盯着东之月,嘴唇张张,却吐不出一个字。
良久,她再次回忆起东之月在火凤凰背上说的话。
他原先不敢见她,因怕伤害她。而现在,她马上就要完全忘记他,就像末世前的狂欢一样,他终于有理由狠狠伤她一次。
桉朵儿难过地说:“她之前受的那场酷刑,真的是你所为?”
东之月点头:“真的是我。说来话长。”
桉朵儿又问:“你让她受了那么多苦,可她还是无法对你忘情?”
其实桉朵儿有预感,痛苦产生于难以割舍,因此痛苦带来的不是忘情,而是陷得更深。
果然就听东之月叹气:“是啊,即使那样,她还是一心念着我,让我说什么好呢?”
雨后天空清澈如碧玉,和风从天边拂过,云层间隙流转一缕缕金灿灿的阳光。远处有不知名的月白花瓣飘飘悠悠下落。
桉朵儿突然一仰脸,目光闪亮:“哥哥刚刚说,发生一些意外,让哥哥身上的封印受损。既然是受损,就总有修复的可能。哥哥无所不能,自然有办法,对吗?”
东之月抬起目光,扭头看她。桉朵儿发现东之月这样看人时,神态其实很敦厚,甚至还有些孩童的纯粹。东之月眯起眼笑了:“是,总能寻到办法。虽然很难。但我这辈子解决过多少难题?办法是人想出来的。活着就能有希望,对吗?”
顿一顿,他又加了一句:“活着才会有希望。”
他笑得更爽朗,半眯着的眼里星辉郁然。桉朵儿跟着笑,笑了半天发现自己完全在傻笑。活着就能有希望,最荒凉的地里也能开出美丽的花。既然如此,傻笑就傻笑吧。
她情不自禁地抓住东之月的手,目光诚恳:“夜之哥哥,你那会儿在火凤凰背上,说让我原谅你。那会儿我还不懂,现在懂了。我原谅你,真的。”
东之月却神色坦然,淡定道:“那是自然,你非原谅我不可。我救了你的命,你送我一朵紫苑,谈不上吃亏。”
桉朵儿茫然,紧接着又有些开悟,最后就变成惊愕。
便听东之月施施然道:“你不是慕容榛榛,对吗?来路不明的神秘女孩。”
桉朵儿喉头梗得咕咕作响,好半天,才直着眼愣愣道:“你怎么知道?”
东之月认真地说:“因为你摔进那湖里的姿态,比一只芦花儿鸡还扑腾。慕容榛榛本是幽笛谷的奇才。”
桉朵儿吃惊,却还是忍不住大笑起来。她刚穿行进这幻世时,确实是一头栽进苏叶洗澡的湖里。
笑完,又不禁疑惑:“你发现了,可苏叶没发现?”
东之月清淡道:“苏叶比我聪明一百倍。”
桉朵儿瞠目。
东之月说:“我当时用密音传话,若苏叶敢不救你,我立刻跟你成婚,从此心无旁贷,视他为无物。”
桉朵儿伸手扶住脱臼的下巴。
东之月的目光深了一层,透出由衷的疑惑:“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你很不一样,好像跟我有些牵连似的。但我压根不认识你。奇怪的女孩。无论怎样,我不可能放任你不管。”
桉朵儿心底一紧。到底还是血咒在起作用。东之月从来不会辜负她。
她突然又有点伤心:“夜之哥哥,我马上要回去了,可能这辈子再也不会见你。你要保重。”
东之月“哦?”了一声,问:“你说的‘回去’,是指?”
桉朵儿摇头:“夜之哥哥,你不会懂的。不过,”她一笑,梨涡中两泓春水漾开:“不过,我要回去见一个人了。我离开他好久,终于可以再见到。”
东之月凑近一点,语调带着神秘:“一个人?让我猜猜,那是怎样一个人?是你的心上人?”
桉朵儿脸红成火烧云,跺脚大喊:“才不是!那是天下最无耻讨人厌的人,我看见他就烦!”
东之月抚着下巴若有所思:“一个女孩子,红着脸说看见那个男子就烦。可见,嗯,可见,她是真的恨不能把那个男子剁了喂狗。”
桉朵儿抓住东之月的手臂,开始拼命推摇。东之月一个没忍住,终于哈哈大笑起来。
东之月边笑边说:“我当时神思迷糊,不小心亲了你。你的那个男子,会不会介意?”
桉朵儿断然摇头:“绝不会。别说你暗中亲了我,就算我当着他的面亲你,他也绝不会介意,绝不会!”
她侧头盯着微微愕然的东之月,满脸神秘。
片刻,东之月回神,点头喃喃道:“你的那个男子,果然是个,心胸宽广的君子。”
桉朵儿笑得前仰后合:“别掩饰啦!你就是想说,他真是个甘于戴绿帽子的蠢货!是不是?是不是?”
“我没说,我没说!”
“我让你再说谎!你说,是不是那个意思?他是不是个蠢货?是不是……”
“喂喂,怎么咬人!谁教你的!放开!肉掉了!好吧好吧,那确实是个难得一见的蠢货,确实是千古第一奇葩,确实是不分好歹的糊涂蛋……你笑这么开心干嘛?那不是你的心上人?真是怪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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