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珠放轻了脚步靠过去,往床里偷瞄了一眼,他躺在正中间的位置,不偏不倚,不左不右,眼睛紧闭,面容安详,似乎已经进入了梦乡。
看着这张被他从中间占据半壁江山的床,丹珠开始琢磨起叶瑾的意思,这应该是让她自个儿打地铺去吧?不然照先前的习惯,他会刻意地躺进去,将外面的半张空床铺留给她。
屋里就这一床被褥,她下意识地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都这么晚了,她要上哪里去找新的床铺垫子?
正犹豫着要不要去外室的美人榻凑合一晚上,这时,叶瑾忽然开口了,声音清清冷冷的——
“要么躺上来,要么滚出去。”
丹珠愣了愣,反应过来后,掉头就转身往外走。
叶瑾忽然睁眼,立即翻身下床,在她的手碰到门把之前,狠狠抓住她的手臂,将她往自己这边一拉,冷声道:“叫你出去,你还真出去了。”
丹珠敢怒不敢言,低着头,忍气吞声地说道:“我只是遵从少爷的命令。”
她故意不叫他名字,刻意拉远了两人的距离。
叶瑾骤然阴沉下来,墨玉般的眼睛紧紧盯着她,那眼光仿佛秋风扫落叶一般,直看把丹珠看得心头凉飕飕的。
过了好一会,他猛地拉紧她的手,一言不发地将她拖进了内屋。
丹珠看他神色不对,生怕他会对自己动粗,连忙挣扎起来,“你干什么!放开我!”
叶瑾脚步一停,扭过头,声音低沉得仿佛在强行压抑什么:“你以前不是可以装成很喜欢我么?为什么现在不继续装下去?”
丹珠受惊地往后退了一步,却被叶瑾强行圈进了怀里。
叶瑾眯起眼,语气多了几分嗜血的残虐,“还是说,你笃定我不能没有你的血,以为就可以对我有恃无恐?”
丹珠心尖颤了颤,抿着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叶瑾的话戳中了她的某些小心思,有时候,她确实会忘了两人的身份差距,不自觉地就将真正的自己展露出来,刚刚拒绝叶瑾,也是出于真实性情,谁会喜欢一个就知道欺负毒舌自己的人?
纷纷扰扰之间,思绪终于沉淀下来,丹珠抬起眸,镇定地迎上他审视的目光,“我不知道你在气什么,如果是因为我的直白惹恼了你,我可以跟你道歉,但除此之外,我没有做错什么。”
“你确实没做错什么。”叶瑾淡笑了声,悠悠地道:“不过,不要以为拒绝了我你就得到自由了。”
丹珠咬了咬唇,凝声道:“不是都说好了吗,一年之约到期,你就放我走。”
叶瑾笑颜顿敛,高高在上地看着她,“约定算不算数由我说了算,我若是厌倦了,自然会放你走,不然,你还是得给我陪葬。”
听完他冷冰冰的话之后,丹珠被气得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
太过分了,明明说好了一年之约,现在又出尔反尔,分明就是不想让她好受!
第二天一大清早,赵奇霖遣人约叶瑾一起用早膳,顺便谈下事情。
没多久,叶瑾出现在大门,后面还跟着一个严重熊猫眼的丹珠。
赵奇霖很好奇地打量着丹珠那双黑眼圈,疑惑地问道:“丹妹子,你这是怎么了?昨晚没睡好?”
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丹珠将脸侧向了另外一边,压抑地应道:“没什么。”
昨晚被叶瑾强行压在床上躺着,她被气得睡不着,而他却睡得心安理得,那香甜的睡容把丹珠看得牙痒痒的,一整个晚上都几乎没合眼。
女人越是淡定地说没什么的时候,通常就越是有什么,赵奇霖小心翼翼地打量丹珠的面色,又看了看那边一言不发的叶瑾,暗暗地生疑,这两人昨天不是好好的,还合伙起来喂食将张思思气跑了,怎么才过了一个晚上就变样了?
众人一起静默的时候,气氛总是格外的诡异。
叶瑾面无表情地看了赵奇霖一眼,冷淡地说道:“不是有事要谈吗?”
赵奇霖被他如薄冰般的眼神看得抖了抖,斟酌了片刻,凑过来压低嗓音道:“我是要跟你谈正事,可你把丹妹子都带过来了……”
“无妨。”叶瑾打断他的话,兀自走到餐桌前坐下来,声音淡得听不出一丝情绪,“反正总会让她知道,现在摊牌也不早。”
闻言,丹珠惊疑地看向叶瑾,他们待会要谈的事情,跟自己有关?
赵奇霖也是满脸不解,看叶瑾的神色又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直言不讳地问道:“叶兄弟,丹妹子不是你的通房丫鬟吗?跟我们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叶瑾没有立即回答他的问题,沉默了好一会,才淡声道:“她是重要的证人。”
“证人?”赵奇霖讶异地皱起眉,扭过头,像是重新认识丹珠一般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不确定地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她跟司空敬元的案子有关?”
叶瑾余光看了眼丹珠,点了点头,“她是当年胡家唯一的幸存人口,也是胡白林唯一的女儿胡蝶。”
“什么!?”赵奇霖震惊地望着丹珠,隔了好一会,才不敢相信地问道:“她是胡蝶?”
因为先前已经云萧认出来过了,丹珠也没什么好反驳的,只是被赵奇霖当珍稀动物一样地看着,难免感到了几分不自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便默默地听着这两人的对话。
“可是,胡家当年不是已经被司空敬元灭门了吗?”赵奇霖冷静下来,理智地分析道:“我当时跟着爹去了现场,全府上下无一人幸免。司空敬元的人屠门灭口后,将尸体都丢了那边后山的乱葬堆里,按理来说,胡小姐应该也……”
他想了想,神色变得沉重起来,“我爹念着胡大人一生清廉,便带着我去乱葬岗想将尸体寻出来好好安葬。碰巧当地发生了一场瘟疫,那边堆了不少死尸,我们找了半天,也只找到胡大人和他夫人的尸首,至于他们女儿,确实没有找到。”
说完之后,他又看向丹珠,恍然大悟:“原来,你当时逃出来了,还改名换姓叫丹珠。”
丹珠垂着眸,抿唇不语。赵奇霖这个解释,倒是和她刚穿越过来时看到的情景十分契合,她确实是从乱葬岗逃出来的。
沉默了良久,丹珠觉得还是自己有必要给自己辩解一下,顺便理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隐约之中,她感觉这和之前追杀她的仇家有关。
她看向赵奇霖,认真地说道:“赵大哥,我或许真的是胡蝶吧,可我已经不记得当年的事情了。”
赵奇霖闻言愣了愣,皱着眉问:“你不记得了?你爹,你娘,你全都忘记了?”
丹珠点了点头,也不想跟他们扯什么借尸还魂的事情了,直接道:“十年前,我确实被人丢去了乱葬岗,可当我醒来时,脑子里一片空白,前尘往事都成了浮云。”
赵奇霖仔细地端量半响,见她不像是在说谎,叹了口气,同情地说道:“你当年也不过是一个小女娃,遭此变故,也许是受的刺激太大才导致的失忆吧。”
一直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叶瑾出声了,语调平平地说道:“我观察了很久,她确实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但可以肯定的是,她就是胡蝶本人。”
赵奇霖皱了皱眉,沉声道:“如果她什么都不记得了,那我们如何才能找到司空敬元的罪证?”
第四次听到这个人的名字,丹珠忍不住插嘴问道:“司空敬元是谁?”
气氛安静下来,丹珠疑惑地等了片刻,对面的两个男人完全没有回答的意思。
又过了半响,她终于耐不住了,讪讪地问道:“这人很有名吗?”
赵奇霖用一副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她,“你不会连当朝丞相都不认识吧?”
还真的不认识。
丹珠郁闷地低下头,有点委屈地替自己辩解:“我就是个平民老百姓,这种高官,我就算认识了也巴结不上。”
这下,赵奇霖确定丹珠是真失忆了,任谁知道了灭自己全家的仇人,都不会想到要巴结对方吧?只能说丹珠当年真的被吓得不轻。
话说到这份上,叶瑾也没再藏着掩着,为了让丹珠迅速跟上谈话的角度,少不得给她普及归纳一番,
“你爹胡白林曾是莲城巡抚,十年前,他在因缘巧合之下得到了司空敬元受贿犯案的罪证,后被司空敬元所察觉,于是便有意拉拢你爹入帮结党。你爹是个清官,为人正直,不愿意跟司空敬元同流合污,于是便拒绝了对方的拉拢,结果一夜之间惨遭屠门。虽然朝中不少人都心知肚明是谁下的手,可因为没有确凿证据,司空敬元至今还逍遥法外。”
停顿了片刻,他看向丹珠,语气变得意味深长,“你之前不是被人追杀,这才仓皇逃到我们家么?杀手便是司空敬元派来的,他不知从哪里知道了你的存在,怕你身上藏了你父亲当年收集的罪证,便想将你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丹珠愣愣地听他说完,脑子里混混沌沌的,找不到一丝清明。她身体的前主人,原来是个官家千金小姐,而一直派人暗中追杀她的幕后指使者,居然是当朝丞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