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依旧秋风瑟。在长安三年的弟史,终于回到了。望着泛黄的枯草,嗅着空气中微醺的草香,她的眼微微泛红。这才是她熟悉的故土,这就是她三年来日日夜夜魂牵梦萦的家乡。
这三年,她几乎走遍了大汉江山,希望能够找到七七和北冥的踪迹,哪怕消息并不确切,她也不忍放弃那微茫的希望。可是,她终究没有找到。像七七那样,长着一双冰绿眸子的女子,如果身在大汉,又怎会无人注意?
找了这三年,她的耐心快要磨光了,又生出另一丝希望来,或许七七根本就和她们绕了一个圈子,她说是去了大汉,却是声东击西,根本就留在西域,甚至是乌孙没有离开。因为有这个念头,弟史在大汉也呆不安稳,终究是辞了汉皇,又踏上回国的征程。
这一路,她的心起起伏伏,近乡情怯,又生怕回去了,听到令她不安的消息。突然马车停下,她的身子晃荡一下,就听见车帘外有人宣禀:“公主,龟兹国王子听闻公主回国,路过此地,特来迎接。”
弟史微愣了下,龟兹国王子?是绛宾吗?想起那人,记忆有些恍惚,别的事都已记不大清,一时间只记得那一夜,他陪着她等到日升,又等到日暮,都未等到北冥回来,心中不免微酸。
侍女掀帘,弟史扶着下了车,略整了整身上不及换的汉服,抬头望去。绛宾背对正午的阳光,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虽看不清他的容貌,只凭身影,弟史就一眼认出。
绛宾步子很缓,在距离弟史五尺开外停下,目光落在弟史脸上,露出一个淡然的笑容:“公主一路辛苦了。”
弟史客气回应:“有劳王子,太过盛情。”
绛宾闻言,温和表情不变,语气自然:“在下和公主也算得上时故人,今日于此相逢,如蒙不弃,还请公主暂留片刻,容在下稍尽故人之谊,小酌一杯如何?”
弟史见他说的愈发客气疏离,心中不安倒减了几分,应诺了。
两国人马各自安歇,也到了午炊时候,相互杂处,虽不尽相识,一队是久别西域重归故里,一队是长居此地乍逢归客,酒食一上,互问有无,倒很快打成一片,热闹非常。
而绛宾与弟史这边,虽是野外相逢,却并不马虎。支起的帐房内,香气袅袅,乐声不绝。绛宾喝得不急,目光也大方落在弟史身上,见她一身素服,只一支簪子拢住长发,如瀑披垂,身材多了几分袅娜,只面上仍落落寡欢。
“公主去大汉,可曾带回来什么稀罕乐器,或是什么曲子?”绛宾放下酒盏,摆了摆手,乐队鱼贯而出,帐内静了许多。
弟史闻听这话,面上柔和几分,吩咐将那些从大汉带回的乐器一一呈上,琳琅满目占了许多桌案。
绛宾起了兴致,离了席,上前一一问询,如果演奏,有何名曲。弟史不好坐着不动,也离了席,上前一一讲解,有时说不大清楚,就顺手演奏一二,古琴叮咚、笛萧悠扬,绛宾听得认真。
二人话也不甚多,一前一后,距离也不甚近。一遍说下来,倒也去了一个时辰。
绛宾意犹未尽,抚摸那把古琴,眼中多有歆羡之意。弟史见状,知他爱乐如痴,西域闻名,就将古琴送与他。
绛宾笑纳后,两人再度回座,撤换了酒席。
“琴是好琴,可惜——”绛宾抚摸那把古琴,修长的手指拨了拨琴弦,赫然是弟史刚才为他试奏的曲子,“我大漠并无这般景致,虽有高山、不乏流水,却奔流湍急,无此清雅之韵。”
弟史听了,心下微撼,这曲子的确是高山流水,她并不曾说,绛宾便听得这般真切,无怪乎名扬西域。
绛宾倒没再说下去,只是持了酒盏道:“今日且为公主接风,想必公主思乡心切,不敢多做耽搁,饮了这杯酒,再送公主。”
弟史也不多言,饮了杯中酒。虽是喝得不多,但到底与中原的酒不同,一起身,有些晕眩,却还是礼数齐全地道了谢意。
绛宾送至账外,日将西斜。
弟史见他始终这般温和敦厚,蓦地想起当时他的种种好处,不说那次夜奔从狼口救了自己,就是后来几次也多亏他,自己这般疏离,他竟也无半点愠色,不觉有些惭愧,道了谢意后,迟疑了片刻,终究不当他是外人,问了句:“这三年——殿下可曾听闻过北冥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