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马车,香盈袖冷冷盯着她,直盯得他一阵阵心虚。
丫鬟忍不住替香盈袖嘟囔道,“姑爷您去哪儿了?大小姐可是等了你许久。”
半月掩唇轻咳一声,“咳咳,那个如厕去了。”
他这半是尴尬的模样香盈袖算是信了两分,她缓了缓脸色径直上了马车,“走吧。”
半月赶忙跟着爬上去。
车夫一甩马鞭,马车缓缓往香府驶去。
穆攸扬三人出来只来得及瞧见一个马车的尾巴。
三人心思各异地上了自己的马车离开。
最后四辆马车离开,夜幕下宫门口又恢复了平静。
大街上黑漆漆的一片,只有马车四角上的风灯摇摇晃晃。
不远处响起更夫打更的声音,亥时到了。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车轮滚动和更夫的声音。
旭旭风声中,打更的声音戛然而止,那样一瞬间仿佛被人掐断了咽喉。
香盈袖本在闭目假寐,却在这一瞬间睁开双眼,一双寒眸里似浸了毒,阴沉狠辣。
“停下。”
她一声命令落下,车夫不敢有所怠慢连忙拉紧缰绳停下马车。
“大小姐,怎么了?”跟在马车旁的丫鬟不解道。
香盈袖掀开车帘指着丫鬟对车夫道,“你立刻带她找个不起眼的地方躲起来,待会儿无论听见什么声音都不许出来,明白了吗?”
见香盈袖这副神情车夫便知事情大条了,当即缩着脖子点了点头,然后动作麻利地跳下车辕拉着丫鬟便往原路跑。
香盈袖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是个机灵的。
她退回马车内,却是在软塌上翻出一件红色斗篷来裹在身上。
半月静静看着她这一系列动作,既不问也不动。
香盈袖当下也顾不得怀疑许多,只对他交代了句“待在马车里别乱动”然后出了马车。
“驾”
一声娇喝,马车又继续驶动,只是速度比方才快了许多。
耳边风声虎啸,香盈袖原本戴在头上的斗篷风帽被垂落,青丝飞扬,乱人心魄。
马蹄踢踢踏踏,车轮轱辘地响个不停。
此刻已是深夜,大街上空无一人,只有一辆马车朝前行驶。
丝丝破空之声传来,密密麻麻的箭镞从左右两边呼啸而来,泛着银白的箭尖几乎要照亮了这一方天地。
此箭有毒,香盈袖几乎是在那声音远远传来之时便一甩缰绳,马儿吃痛立时疯狂地超前奔去。
万箭齐发,又快又狠,可是此刻那马车却如飞一般迅速超前掠去,两边箭镞皆被抛在身后。
箭镞射入地板,顷刻间那地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裂开,四分五裂。
马车没有任何犹豫甚至都没有回头看一眼,以风之势片刻间驶出老远。
黑暗中不只是谁喝出一声,“追”
街道两旁的屋舍密密麻麻跳下一群人,黑衣遮面,仿若与这夜色融为了一体。
上百人落地无声,闪电般朝马车的方向追去。
香盈袖转头远远忘了一眼,红唇轻勾,可真是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马车的速度纵然快,但黑衣人的速度简直称得上出神入化,眨眼间马车已经被百人团团围住。
“吁”
香盈袖猛然扯住缰绳,马儿前蹄高高扬起再落下。
香盈袖紧绷的面色微松,目露讽意,“阁下既然来了何不大方出来一见,让这么多手下围着我所为何意?”
“哈哈哈”黑暗中响起一阵爽朗的笑意,一人一身紫色衣袍从一群黑衣人后走出来。
“帝姬不愧是帝姬,这么快便识破了在下。”
香盈袖看着来人眯了眯眸,“果然是你。”
来人哈哈一笑,“看样子帝姬早就猜到在下的身份了,啊?”
香盈袖悠而勾唇,“想不到朝华的人都已经轻贱到了这个地步,为了杀我竟然伪装成一个老女人的面首,着实令我大开眼界。”
来人面色一沉,下一秒却是妖异而笑,“帝姬当年能在万千兵马之中逃出来,我等自然是不敢小瞧的,莫说区区面首,便是落入风尘,只要能杀了帝姬向圣君复命月笙也是愿意的。”
来人正是琅音长公主的面首月笙。
闻此,香盈袖挑了挑眉,“喔?想不到堂堂左护法月笙大人竟还有如此风骨,既然你喜欢卖弄风情,本帝姬变成全你如何?”
月笙眉眼一低,语气森然,“那也得看帝姬有没有这个本事。”
说完,他往后一退,手一挥,上百黑衣人齐齐涌了上去。
香盈袖站起身将御风的斗篷解开随手一扔,衣袖翻飞,一把通体幽蓝的剑入手。
她眉眼一弯,幽黑的双瞳蓦地染上红霜,一股强悍的内力自体内迸射而出,衣裙无风震荡,墨发张扬,诡异而蛊惑。
靠近的百名黑衣人皆被这内力震得心口发麻,一时顿在原地谁也不敢轻易上前。
站在外围观战的月笙突然啧啧一叹,“瞧瞧,瞧瞧,咱们帝姬一出生就是个怪胎,红瞳墨发煞气深重,不过九岁便能闯过朝华结界伤我朝华上千人,现如今这还没动手呢你们就被吓到了,真是好生没用。”
百名黑衣人被讽刺得面红耳赤,随即有人爆发出一声怒吼,当先朝香盈袖冲了上去。
其余人见状也硬着头皮冲了上去。
红瞳微抬,赤红的薄唇微扬,“找死。”
一股幽寒剑气笼罩而下,随即沿着马车四周袭去,靠近马车之人只觉得心脏一阵闷痛随即半跪在地,口吐鲜血。
有一波人冲上前去,无外乎是同样的下场,上百人连马车都没摸着就不战而败。
月笙眸中一闪而逝的阴翳,“帝姬的能力比之当年当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此番却是圣君轻视了,只是帝姬这般保护这马车中人,若是月笙没猜错,里面坐的便是帝姬那位所谓的夫君吧!”
香盈袖红瞳微眯,“你想说什么?”
月笙摇头一叹,“当年圣后的下场想必帝姬记忆犹新,如今帝姬还想犯同样的错误吗?越在乎越拖累,当年若不是圣后执意救你又怎会落得那般死无全尸的下场,啧啧,可真是可悲可叹呐!”
香盈袖冷冷盯着他,那一字一句都似利剑般划着她的心脏,疼到滴血,当年那一场厮杀,娘亲染血的凤袍是她这么多年忘不掉的噩梦,月笙就这样撕开她血淋淋的伤口,叫她如何不痛,如何不很。
她一双燃了红霜的瞳眸似滴血,其中刀光剑影血腥杀伐,最终却又归于平静。
她缓缓一笑,“月笙大人小瞧我了,那么多年的事了我怎会记得。”
月笙眸中一闪而逝的诧异,随即化为淡笑,“帝姬此番自欺欺人不过是担心马车中人,怕自己发疯地来杀月笙而让我的人趁机朝马车中人下手,帝姬可比当年懦弱多了,果然有了软肋就变得不堪一击了!”
香盈袖眸中几动,却是没张口否认。
月笙又是一叹,“看样子帝姬的心已经染了上世俗之气,情情爱爱的便是连帝姬也逃不过,今日月笙就是为了来给帝姬提个醒,切莫为了那愚蠢可笑的感情赔上多年来的隐忍筹谋,甚至赔上性命,那是俗人痴傻,不当是帝姬所为。”
言毕,他脸色阴沉地看了跪了一地的黑衣人,冷冷吐出一个字,“走。”
一群人转瞬消失,来无影去无踪正正是也。
香盈袖手握朝华剑,在车辕上站了许久,满地血腥映着她染血的红瞳。
她深吸口气闭上双眼,再睁开时依旧是漆黑如某的寒眸,动了动手腕收起朝华剑,继而坐在车辕上继续驾马车。
马车内的人也没有出来,更是连声音也没有出过,香盈袖更是不可能在此时主动说话,因为,她暂且还不知道怎么面对,方才月笙那番话他也都听见了吧!
两人就这样静默无声地回了香府。
简笙居
香盈袖一句话也没说甚至都没看半月一眼便进了屋。
烛火亮了片刻便熄了。
半月负手立在院子里,直直盯着安静的可怕的屋子。
站了将近半个时辰,他摇了摇头回了自己的房间。
白崽正四仰八合地躺在榻上,口水不住地往外冒,睡得格外香甜。
半月站定在床边一瞬不瞬地盯着它。
就这般耗了半刻钟的时间,榻上的白崽直觉有一道格外可恶的视线破坏它的美梦,它闭着眼连续翻了几个身那视线还在,朦朦胧胧地睁开眼,一道玉白的身影正正站在跟前盯着它,一下子什么瞌睡虫都跑光了,白崽一咕噜坐起身紧张第吞咽了口唾沫。
爹爹每次只要用这样的眼神盯着它睡觉就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它张嘴叫了两声,“爹爹,你怎么了?”
半月扬了扬眉,在床边落座,白崽自发地钻进他怀里蹭了蹭放在它脑袋上的手心,状似安慰。
半月攸地一笑,“还是你最懂我。”
白崽抬起头龇了龇牙,那当然了,崽崽可是爹爹的乖儿子自然最懂爹爹的心思。
半月失笑,揉了两下它毛茸茸的脑袋,“吵到你睡觉了,赶紧去睡吧,我没事了。”
白崽错愕地盯着他,就这样就完了?
半月点了点头,“完了,我没事了,去睡吧!”
白崽顿时哀怨地叫了一声,跳到床上不停地打滚,爹爹你变了,你有心事不跟崽崽讲,感情淡了,淡了!
半月却是不理它这番造作,蓦地站起身朝门外走去。
远远地白崽只听见一声低喃,“我还是去看看她。”
白崽满脸幽怨地盯着他拂一拂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背影,爹爹你果然变心了,重色轻儿你!哼!
却说香盈袖草草沐浴之后便只着了寝衣躺在榻上,睡意全无便盯着床顶发呆。
直到一道灼热的视线落在身上,她侧头去看,正瞧见半月站在榻边眼含笑意地看着自己,一时有些愣忡也忘了问他何时出现的。倒是对他这般神出鬼没的行径习以为常了。
半月脱掉鞋子和外袍缩进她有些冰凉的被窝里。
明明就是六月的天她身上的温度却总是这般冷,想起前些日子她突然晕倒眼底生了些寒意。
香盈袖却是没注意到这些,炙热的温度骤然传来,她冷不防地打了个寒颤,却是下意识往床内侧移去以便给半月宽裕些的位置。
半月眼底的寒意被温柔取代,伸手一揽便将她抱了个满怀,“就这样就好。”
他的下巴搁在香盈袖颈窝里,温暖的气息喷在耳边有些微的痒。
香盈袖侧了侧头却是没挣扎,反是伸手抱住他精壮的腰。
半月先是一愣,再是狂喜,低头一看正好对上香盈袖略为不自在的目光。
他心头微软,埋头在她额上落下一吻,“什么都不要想,我也什么都不问,睡一觉醒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香盈袖垂下眼睑,果真听话地什么闭上眼睡觉。
片刻后,又睁开眼睛看着半月,略显无措地道,“你就不好奇我的身份吗?”
她的声音已然有些沙哑,听得半月心口一疼。
他揉了揉她的脑袋,柔声道,“你是什么身份不重要,我在乎的只是你这个人,不管你是香家嫡女也好,朝华帝姬也罢,那对我来说都不重要。”
香盈袖眸中寒意尽褪,转而被失落所取代,“你错了,我的身份并不允许我们在一起,朝华帝姬,呵,风光无限的身份却无人知晓我这帝姬做的有多窝囊,从出生起我便在朝阳楼中独自生活,九年来不曾见过阳光,不曾见过父母,只有一位哑姑姑负责照顾我,你不知道,我九岁那年还不会说话,因为没有人教我开口,初见天日的时候却是在朝华邢楼上,所谓的父君面无表情地下令行火刑,你不知道,那时母亲为了救我从高高的邢楼跌下去,万箭穿心而过,她那身凤袍上全是血,可是她还是在对我微笑,让我活下去。”
她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仿佛在陈述别人的事情,可是那一双伤痕累累的眼却掩藏不了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仅仅因为一个传言便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方整整九年,初次见人却是在面临死亡的时候。
半月想知道她是如何活下来的,朝华结界绝非人力能破,那千万兵马中又是如何闯过的。
但是他不能问,这是她的伤口,早已腐烂的伤口,他只恨,恨自己没有早一些遇见她,恨自己没有在她最痛苦的时候陪伴在她身边。
旁的香盈袖突然怆然一笑,“我这颗心早已在母亲死的那一刻便跟着死了,人都说我是妖魔降世天生红瞳,被关在朝阳楼九年却有一身诡异的武功,千万人被我撕成粉碎,朝华的结界却是母亲提前偷了父君的符令打开的,没有符令任何人都不能进出朝华,青姨助我逃出生天却是被朝华抓了回去,若不是白云保住她这世上我便连唯一的亲人也没有了。”
半月垂眸,“青姨?”
香盈袖点了点头,“就是照顾我的哑姑姑,心焰是她安排来保护我的,你可能不知道,我开口说话都是心焰教的呢,那个时候她才八岁,比我还小。”
半月心里蔓延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痛意袭遍全身,一瞬间嗓子干哑得很。
香盈袖自嘲一笑,“我与你说这些做什么,你怕是连朝华是什么地方都不知道,我又何必托你下水呢!”
半月骤然抱紧她,脸颊轻轻摩擦她的脸,“我知道,只有拿到朝华令才是除了符令之外唯一能进入朝华的方法,而这朝华令南岳皇宫就有。”
香盈袖愕然地看着他,“你知道?”
半月点了点头,怜惜地吻了吻她湿漉漉的眼睛,轻轻一叹,“我没有你想的那般弱,我可以保护你,别总想着推开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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