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梧回来的时候已经接近黄昏,残阳悬挂在天边,印着香府上下的红绸更添暖意。
香盈袖站在回廊下正盯着印着‘囍’字的大红灯笼发呆,听到门口有脚步声便知晓是谁回来了,她未曾回头询问道,“去哪儿了?”
凤栖梧清俊的脸上挂着一抹轻快的笑,显然是心情极好,他快步上前停在回廊下笑意吟吟地道,“进宫和南阳王谈了个条件。”
香盈袖将实现从灯笼上挪开落在他满含笑意的脸上,心情也随之变得愉悦,“是何条件值得你这般高兴?”
凤栖梧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抵在她面前,鲜红的‘房契’两个字落在眼底。
香盈袖挑了挑眉,“房契?”
“嗯”凤栖梧轻点头,“后面的事情比较多,若是住在香府多有不便,所以我便要了一座府邸,日后便搬过去住。”
香盈袖盯着那张房契看了会儿,忽地一笑,“你倒是能耐,一个小小的翰林院编修竟也能要来一座单独的府邸,千古第一回啊!”
凤栖梧扬了扬下颌,“南阳王想方设法地牵制你,我既成了这中间的筹码,自是要一些好处的。”
香盈袖愣了愣,把自己的性命看得如此淡泊之人实乃世间罕见。
婚期将近,果郡王府也传来了好消息,穆柒寒已经和穆攸扬达成了合作,目前来看穆攸扬应当信了穆柒寒。
“今日早朝的时候端亲王还因为兵部的时候和睿亲王大吵了一架,南阳王当场就被气晕了过去,崇州暴民的事情果郡王已经处理妥当了,南阳王夸赞了他几句也没再提要收回兵权的事……”心焰仔细地传达着朝堂上的最新消息。
香盈袖倚在美人靠上听着心焰的汇报,双眼却落在不远处的大红嫁衣上。
心焰察觉了香盈袖的心思,便自动转了话题,“小姐,这凤冠霞帔可是宫里的绣娘和妙音娘子联手绣的,当初沐阳公主出嫁时都没得妙音娘子出手绣嫁衣,大家都说小姐您这个县主比沐阳公主还有面子。”
香盈袖轻笑了一声,显得不以为意,“若不是我与妙音娘子是旧识她也不会愿意出手,听说她已经好些年不曾绣过嫁衣了。”
“是啊,”心焰感慨了一声,“若不是因为秦公子她也不会对小姐这么好。”
香盈袖拧了拧眉,转头看她,“你这话何意?”
心焰眼神一抖,暗骂说漏嘴了,她支支吾吾地解释道,“也没什么意思,就是妙音娘子喜欢秦公子,但是秦公子喜欢小姐,妙音娘子爱屋及乌就对小姐格外地看重,愿意帮小姐绣嫁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嘛。”
香盈袖默然,眼神沉了沉,“你的意思是说,妙音娘子是因为秦诺才与我交好?”
“心焰没那个意思…”声音明显弱了那么几个度,显得很没有底气。
香盈袖烦躁地挥了挥手,“算了,你先下去吧!”
“小姐”心焰担忧地望着她,“心焰是有口无心的,妙音娘子与秦公子青梅竹马,而小姐与他们三年前才相识,秦公子喜欢小姐不喜欢妙音娘子,她心里想来是有气的,但是她应当也是真心想与小姐交好,何况现在小姐有了姑爷,妙音娘子更加不会心有芥蒂才是。”
“下去!”香盈袖突然拔高音量不耐烦地吼道。
心焰连忙闭嘴,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低沉的脸色一眼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香盈袖目光落在那件大红喜袍上,目光有些凉,晦暗难明。
距大婚之日还有短短七日之时,朝堂上发生了一件震惊朝野上下的事。
太医在南阳王膳食里发现了一种慢性毒药,南阳王怒上心头导致剧毒发作,至今昏迷不醒。朝野上下人心惶惶,各方势力趁着这个时机逐渐聚拢,储君之争越发明目张胆起来。
南阳王的寝宫外候了一大群人,各个王子公主,各宫嫔妃全都候在此处。
紧闭的殿门从内打开,一群太医鱼贯而出,走在最前面的宗正毕恭毕敬地给各宫主子行礼,“见过王后,贵妃,各位娘娘,王上有令只宣王后娘娘进殿探视,各位娘娘和殿下还是请回吧。王上有旨召见,奴才必定亲自带到。”
闻言,宣王后面上的焦急被欣喜所取代,她回头正好对上云贵妃阴沉的眼神,雍容华贵的气度凭添了几分自信和高高在上,她勾了勾唇,缓步走进殿内。
云贵妃气得直磨牙,双眼狠狠盯着皇后的后背,仿佛要盯个巨大的骷髅出来才罢休,直到殿门从新合上,云贵妃才换上一抹大方得体的笑对宗正道,“公公,不知王上的身体如何?”
宗正恭敬地道,“娘娘不必担心,王上的身体并无大碍,有沐阳公主亲自照顾想来很快便会痊愈。”
闻言,云贵妃脸上的笑意险些绷不住,嘴角轻颤了颤,“沐阳公主?”
宗正点了点头道,“王上晕倒不久沐阳公主就进宫了,从昨儿起便衣不解带地照顾着,已经连着一整个日夜没休息过了,这不,王上担心公主身子吃不消才宣了王后进殿伺候,也好让公主休息休息。”
云贵妃拽着锦帕的手指泛白,脸上的笑已经是勉强到了极致,“既然如此,本宫便在此打扰王上休息了。”
“恭送娘娘”
云贵妃一离开,其他嫔妃也不会在此自讨没趣,片刻功夫便走得一干二净。
宗正看向剩下的三人,笑得极为谨慎,“三位殿下不妨也先回去等候?”
穆景睿看了眼殿门,满是担忧道,“父王一日不好本殿下一日睡不着觉,本殿下就在此守着父王也好过在府上坐立难安。”
“本殿下也极为担心父王的身体,与其在府上日夜心惊胆颤不如就在此守着,心里也好受些。”穆攸扬也满是真诚地看着宗正道。
“这……”宗正两相为难不下,目光落在一言未发的穆柒寒身上,“殿下您?”
穆柒寒冷漠的神情微微松动,“既然父王现下不便打扰,我就不在此添麻烦了,劳烦公公,父王若是有什么消息务必通知果郡王府。”
宗正连声应下。
穆景睿看着穆柒寒离开的背影冷哼一声,“还真是个不孝子,父王都这样了竟然还有心思回去逍遥!”
穆攸扬冷眼看他,“三弟此言差矣,方才公公已经说了,父王并没有什么大碍,三弟此话难不成是希望父王有个什么不好的?!”
这咄咄逼人的语气冷不防换来穆景睿一声冷哼,“我可没有那个意思,到底是谁有那方面的心思自己心里清楚,休要在此出言污蔑。”
两人昔日明面上的友好早已被王权争夺耗得一点不剩,面对面除了勾心斗角就只剩下明嘲暗讽。
朝堂上的争斗日趋严重,满朝文武纷纷站队,穆景睿的势力和穆攸扬的势力每日大眼瞪小眼,就想分出个高低来。
香廷贺站在穆攸扬的阵营,在这个关键时刻自然也是免不了日日朝端亲王府跑,似乎和储君之位花落谁家比起来,香盈袖的大婚早已没有了初时的轰轰烈烈。
三日后,宫里传来消息,南阳王病情加重甚至已经有了油尽灯枯之势,太医们忙里忙外,几乎脚不沾地。
这一突然而来的消息砸的众人头晕目眩,香盈袖和凤栖梧的婚事被推后,前来贺寿的各国使臣因为凤栖梧出现在南阳的消息早已不在南都,原本坚持留在南阳的人此刻也是半点不敢耽搁,甚至连道别都来不及都卷着行礼回国了。
一国改朝换代本就是血雨腥风之时,各国都是聪明人,若是不想引火烧身便得远离这些朝堂纷争。
璟国虽是大国,但也不喜卷进他国的势力纠纷之中,秦盛雪只让白崽带回来一封信便匆匆启程回璟。
凤栖梧收到信后只是摇头笑了笑,没表现出任何的诧异。
“你笑什么?”香盈袖一边将两人的喜袍收起来一边疑惑道。
凤栖梧不动声色地收起信,摇了摇头道,“只是在想,你这一步棋可有把我们的婚事算进去?”
香盈袖转念一想便知道他指的何意,“南阳王中毒,婚期延迟确实在我的意料之外,但是下毒之人我已经知晓,虽是打乱了我的计划,但并不妨碍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凤栖梧笑吟吟地望着她,并不接话,香盈袖接着道,“我原本的计划是让穆景睿和穆攸扬两虎相争两败俱伤,而穆柒寒便能坐收渔翁之力,但是这需要一定的时间和过程,多则半年,少则三个月,只是现在我的计划被全盘推翻,南阳王中毒,穆景睿和穆攸扬已经不再隐藏自己的野心,现如今大大小小的朝事都由他们二人在处理,朝堂上也是争执不下,小到一颗芝麻大的事都要争出个胜负来,朝臣分了三派,除了寥寥几人不参与两人的争斗,其他的早已明朗的毫不掩饰,若是这般下去,必定两败俱伤,届时若再闹出个大乱子来,南阳王必定从新审视新君人选,到时就是穆柒寒的翻身之机。”
正如香盈袖所料,不过半个月,朝堂上就出了一件大纰漏,兵器库地脉出水,导致大半兵器生锈甚至损毁,俱是因为穆景睿和穆攸扬两人争着处理这件事,结局自是拖延了时间。
大量兵器损毁关乎一国安危,若是这个消息被有心人走漏,再被哪个野心膨胀的国家知晓,战事一旦发起,缺少兵器就等于是把自己置于案板上任人宰割,其严重性可想而知。
这件事让穆景睿和穆攸扬的人都兵荒马乱,吓白了脸。
未免南阳王知晓此事,穆景睿和穆攸扬难得合作一回,齐齐选择隐瞒此事并力求以最快的速度修补兵器库尽量缩小损失。
但是这世界上哪有不漏风的墙,何况是现在这个特殊时期,消息很快传到沐阳公主府,不出一个时辰南阳王就知道了。
时隔一月,南阳王第一次拖着重症上朝,脸色已经苍白到近乎透明,一看便是将死之相。
“王上,此事都是因为端亲王执意与睿亲王相争以致兵器损毁严重,原本睿亲王殿下已经想好了应对的良策,奈何端亲王执意不让,实非睿亲王所愿。”
“胡说八道,此事究竟是谁阻挠你我心知肚明,袁大人休要血口喷人。”
“没错,分明是端亲王事先收到兵器库地脉出水的消息,随后便想出了应对之法,若不是睿亲王横插一脚,事情又怎会闹到如此地步!”
“……”
朝臣从上朝开始便争论不休,各执己见不互相让,吵得脸红脖子粗。
南阳王虚弱无力地靠在龙椅上,一双灰白无力的眼睛落在争吵的众人身上,流光晦暗,满目苍夷。
短短一个月,南阳朝堂人心四散,在他们的眼中自己这个南阳王俨然是个死人,最后的作用就只是临终前的那一道遗旨罢了!
晦涩的目光落在穆景睿和穆攸扬身上,两个人垂首不语,俨然是默认了两方的争吵,仿佛只要这一架谁的人吵赢了就会是新一任南阳王,而那些吵架之人,胜则高官厚禄,败则枯骨成灰。
“咳咳”压抑痛苦的咳嗽声不轻不重地响起,满朝文武噤声。
南阳王看向文臣队伍最末尾的凤栖梧,半晌道,“不知月编修对此事有何看法?”
凤栖梧神色淡淡,被南阳王点名也未有丝毫慌乱,不急不缓地出列躬身,“臣只是一介小小的翰林院编修,不懂朝堂大小事,不过臣倒是在誊写书籍的时候悟出一个道理,任何事情的发生都有既定的道理,不可逆转,不可违背,唯有弥补。”
清清淡淡的声音响在大殿上,如同一桶凉水兜头泼下浇熄所有人心中的浮躁。
“兵器库的事情发生便是有他既定的道理,为今之计并非是追究是何人之过,而是要想办法抓紧时间弥补才是。”
凤栖梧点到即止,又默默退回去站好,仿佛一切事物都与他无关,独树一帜。
南阳王眉眼中划过几许赞许,“此言有理,只是不知道众位爱卿可有什么良策?”
满朝文武垂首不语,兵器损毁严重,谁都不敢轻易解下这个篓子,一个不慎便是杀头大罪。
南阳王眉眼沉了沉,看向穆攸扬和穆景睿,语气分不出喜怒,“方才不是说你们二人都已经想要应对的计策,说来听听!”
两人同时愣住。
穆景睿硬着头皮道,“父王,儿臣只是想着提前修好兵器库或者将兵器换一个地方安置,不曾料到兵器会如此损毁,现下实无计策。”
南阳王冷哼一声,“端亲王呢?”
穆攸扬只感觉头皮一阵阵发麻,“父王,兵器损失相当惨重,大半的兵器都已经生锈,更甚者已经出现了裂痕,若是要修补只怕短时间之内无法办到。”
南阳王眉眼更冷了两分,“这就是你们所谓的良策!真是好得很除了会耍嘴皮子功夫还能有什么大的作为,真是令寡人失望至极!”
“父王(王上)息怒”
“息怒?要寡人如何息怒?!”南阳王手一挥,面前堆成山的奏折尽数被推翻在地,“寡人要你二人监国,你们便是如此回报寡人的,还有你,你,你们,一帮子酒囊饭袋,寡人要你们何用?!”
满殿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将脑袋几乎埋到地上,就像尽量减轻些存在感。
南阳王怒不可遏,猛咳了几声,几乎就要晕倒过去。
“父王,儿臣有一计或可一试。”穆柒寒面露担忧地望着他,“父王息怒,身体为重,儿臣这里有一计不妨试试。”
南阳王有些愕然地看着他面上真心实意的担忧,显然没想到他会在此时站出来。
片刻后,南阳王稳住情绪沉声道,“讲。”
满朝上下齐齐望着穆柒寒眼神各异。
“兵器库地脉出水严重显然已经不能再用,重建兵器库乃是当务之急,里面应当还有少数尚未损毁的兵器,只要尽快将它们搬出来应当还能再用,至于已经出现裂痕的兵器就可以全数熔炉重造,而只是生了黄锈的兵器只需要稍加修复便可,如此一来不需要再去寻找材料,只要将旧铁融新铁,既节省时间也免去了寻找铁石的麻烦。”
此话一出,众人看着穆柒寒的神情一变再变,谁也没想到昔日处处受制的落魄皇子竟有如此理智的决断和头脑,旧铁融新铁,既节省时间也算是将旧兵器淘汰掉打造一批锋利的武器。
穆景睿和穆攸扬难掩震惊的神色里透着些不敢置信,随即反应过来,穆景睿当即道,“不行,如此一来费神费力,打造新兵器需要时间,若是这段时间有外敌来犯如何是好?”
穆攸扬晦涩难明地看了他一眼,沉默不语。
穆柒寒冷笑看他,“除非你有更好的法子,莫不是还能凭空变出一批兵器来?”
穆景睿瞬间噤声。
南阳王眉头时而蹙起时而舒展,看向穆景睿的眼神已经变了些味道,他对穆柒寒道,“这个法子的确是最省时省力的,此事全权交由你去处理,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
穆柒寒单膝扣地,“儿臣遵旨。”
兵器库的事情暂告一段落,南阳王又是连着几日不曾早朝。
只是已经撤去了穆景睿和穆攸扬的监国大权,而是命人将奏折和大小事情悉数送至寝宫亲自处理大小朝事。
如此一来,南阳王的身子骨更是一日不如一日,不过短短半月便要支撑不住了。
临近九月的天气依旧炎热,近几日却是连着几日阴雨不断,王宫上下手忙脚乱,南阳王的寝宫外更是跪了一地的人,满朝文武,后宫妃嫔,王子公主一个个丧着脸,尽力掩藏着眼眸深处的那点期待。
傅丞相和香廷贺以及皇后云贵妃沐阳公主已经被宣召入殿将近一个时辰,众人心知肚明,定是为了储君之事,就是不知道到底会花落谁家,各自揣着期待与不安等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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