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衍本来闭着眼睛喝水,听到朱棣的声音,就睁开了眼睛,道:“法能,你出去吧,师傅和王爷说几句话。”法能应声离去。
朱棣扶住道衍,给道衍喂了几口水,凄然道:“大师,本王无能,不能实现大师所愿,累大师病重如此,棣之罪也,请大师一定要保证身体!棣那日不应该不管不顾去了塞外,伤透了大师的心,棣无心之过,请大师一定要原谅本王。”说着就掉下泪来。朱棣本是至情至性之人,对徐皇后终身不忘,对靖难功臣加官进爵,从不猜忌,对下属关心爱护,故才能成就大业。加之和道衍相交以来,道衍大师对其帮助良多,朱棣对其亦师亦父,故才会如此悲痛。
道衍声音微弱道:“王爷,你近前来,老衲有几句话和你说。”
朱棣赶紧把耳朵贴近道衍的嘴巴,就听道衍道:“王爷,请放宽心,老衲的病不碍事,只是心病而已,过段时间就好了。而且这次生病不关王爷的事情,是另有原因,请听我说来......”
耳边听着道衍的话,朱棣脸色时而惊叹、时而恐慌,待道衍说完,脸都扭曲了,长身而起,“镗啷啷”拔出宝剑,压低声音道:“大师,你竟然和他讨论这样的事情,这是大逆不道啊!那个袁珙在哪里,本王要宰了他,否则搞不好会引来弥天大祸。”
道衍要说话,却一口气上不来,不由得咳嗽起来,朱棣吓得赶紧扔掉宝剑,给道衍拍拍后背,低声道:“大师,本王不是针对你,那个袁珙确实可恨,本王不会放过他,他都说些什么啊,简直是丧心病狂,不杀他不能去本王心头之恨。”
道衍苦笑一声,轻声道:“王爷,您恐怕是见不到他了。”
“什么,他已经跑了?本王马上命金忠出动,一定要杀了他。”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朱棣一皱眉头,怎么还有人在这个时候打扰?这时就听门外的法能声音有些异样,边敲门边喊,道:“师傅,王爷,我能进来吗?出大事情了。”
朱棣一愣,回头看看道衍,却发现道衍叹了一口气,道:“让他进来吧,是袁珙的事情。”
朱棣立刻让人进来,法能赶紧跑到道衍床前,低声道:“师傅,不好了,袁先生自杀了。”
“什么,在哪里?死了吗?”朱棣连忙问道。
法能看了一眼道衍,然后道:“王爷,已经死了,就在他平时居住的禅房里,刚才王爷来了,法能就去找他,怕王爷和师傅有事情找他,可没曾想到了禅房,就发现袁先生已经服毒自尽了。”
朱棣这时候已经冷静了下来,低声道:“这个事情还有谁知道?”
“没有,我发现之后就把门锁上了,立刻就跑来报信了。”
这时候,道衍插嘴道:“法能,你做的很好,袁先生可有什么遗言?”
“哦,有,桌子上放了一封信,就在这里。”
朱棣道:“你看过吗?”
“没有,师傅吩咐过,袁先生的事情,不许打听,不许窥探,我不敢看。”
道衍道:“法能,把信给我,你就站在门口,和燕王卫士在一起,从现在开始,不许说一句话。”
“哦,好的,遵命,师傅。”
待法能出去后,屋外岗哨加倍,道衍拿过信封,发现是封了口的,抬头看了看朱棣,两人都松了一口气。信封上面没有任何内容,道衍撕开信封,从里面抽出一张白纸,上面有字,两个人把脑袋凑在一起观看,发现是一首诗:
少时逢异别古崖,师恩情重授奇艺。
暗夜双烛开慧眼,能断天地日月浮。
元末离乱风波起,万马军中取英雄。
大明立鼎平天下,洪武分封九塞王。
卫士甲曳识英主,嵩山寺前逢异僧。
欲做九天升龙事,为谋永乐起刀兵。
十族株连瓜蔓抄,怨气引来客天降。
欲挽乾坤解倒悬,兴商开边平四海。
铁甲雄兵成往事,天崩地裂寻常生。
心欲成皇问天意,断崖前行路不归。
自古相士无善终,世情看破慰平生。
浮生若梦终归土,始知佛主是真神。
两人看过之后,对视一眼,朱棣问道:“大师,这是什么意思?”
道衍思索了半晌,道:“‘少时逢异别古崖,师恩情重授奇艺。暗夜双烛开慧眼,能断天地日月浮。’应该是叙述其学艺过程,并自诩相术能断天下;‘元末离乱风波起,万马军中取英雄。大明立鼎平天下,洪武分封九塞王。’,这几句也容易懂,就是说的现在的情况。”
“‘卫士甲曳识英主’说的是和殿下的第一次见面,‘嵩山寺前逢异僧’说的是和老衲第一次见面。”
“‘欲做九天升龙事,为谋永乐起刀兵。’这两句话也容易理解,只是这个‘永乐’老衲不明白什么意思。殿下呢?”
“本王也不知。”
“‘十族株连瓜蔓抄,怨气引来客天降。’这两句不是很懂,只有九族,何来十族?瓜蔓老衲也不解其意,‘怨气引来客天降’应该是说朱允炆是从天外而来。王爷,你怎么看?”
朱棣也搞不懂,摇头道:“本王觉得大师说的很对。继续说下面的吧。”
“‘欲挽乾坤解倒悬,兴商开边平四海。’这两句话能明白意思,但不知道有何所指,大明四海升平,为何要挽乾坤、解倒悬呢?”
“‘铁甲雄兵成往事,天崩地裂寻常生。’这句话,老衲苦思冥想,也不明白什么意思。王爷呢?”
朱棣盯着这两句诗,良久,摇摇头道:“大师,本王也不知。”
“好吧,这个先放一放,‘心欲成皇问天意,断崖前行路不归。’,这两句似乎说是......”道衍不由得抬头看了看朱棣,发现朱棣脸上的青筋直冒,眼冒凶光,冷笑一声,道:“这个竖儒,竟敢如此形容本王,幸亏他死了,否则本王必将他挫骨扬灰,方解我心头之恨。”
道衍不由得咳嗽起来,一声声咳得撕心裂肺,外面的法能着急要说话、要冲进来,但被旁边的卫士紧紧捂住嘴,死死的摁住。
朱棣发了半天脾气,才停下来,给道衍拍了拍后背,道:“剩下四句很容易明白,就是这老小子临死信佛了。”
道衍苦笑一声,道:“看起来确是如此。”
两人相对无言,屋里陷入一阵沉默之中,气氛非常压抑,门外的法能紧张的拼命挣扎,卫士也紧张的不得了,就给了法能一拳,屋里屋外立刻就都安静了。
良久,道衍道:“王爷,袁珙的事情不能声张,老衲建议秘密火化,葬在寺里,对外则说他回老家了,寺里我会做安排,但还需要王爷在外面适当安排一下才好。”
“这个没问题,本王会安排好的。”
“另外,老衲向王爷求个情,法能是我的衣钵传人,请王爷手下留情。”
朱棣却没有立刻回答,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大师,这个事情本王可以答应你,不过他以后不能离开你的身边,也不能离开北平,请大师妥为安排。”
“老衲谢过王爷。”
“好吧,我留下八个卫士,留着料理袁老杀才的后事。大师好好将养身体,本王会送些朝鲜人参给大师补身子。本王乏了,要回府休息了。”
朱棣站起来,拿走了纸条,然后和道衍道别,留下八个卫士,就离开了庆寿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