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珺从宣政殿出来,后面跟着苏寿康。殿外只有卫珩等着,其他人不在。
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就早朝了,他们应该都在宫里等着呢。只不过看卫珩一个人留在殿门口,知道大概是有话单独跟太女说,都有眼色地避开了。
只不过,元引璋有什么好避开的?
楚珺就直接问了,“四哥呢?”
卫珩笑笑,“说媳妇儿一个人在府里不放心,赶紧回去看看。”
楚珺无语,“这才多一会儿啊,我瞧着他以后非得把翡扇拴腰带上,走哪儿带哪儿。”
卫珩想起元引璋走的时候说的话,忍不住笑起来。
“五妹定然要嘲笑我恨不得把翡扇拴腰带上,可我看她已经把你拴腰带上了,上哪都带着你。”
楚珺看他兀自发笑,不明所以。“那一会儿早朝他来么?”
卫珩道:“他没说,不过,我想他应该要来的,毕竟……”
楚珺点头表示明白。
卫珩收了笑,“处置附从谋逆,就按你刚才所说吗?”
楚珺刚才在皇帝面前说的“严惩”,明显达不到皇帝所想“严惩”的程度。
楚珺想了想,无奈道:“你说呢?”
卫珩失笑,“这件事我可不能帮你拿主意。”
楚珺皱眉挠头,“唉,我最发愁这种事了。”
卫珩见她苦恼,还是没忍住提醒了一句:“上次孟党案,陛下是怎么处置的,你要严惩,斟酌着加重些就是了。”
“上次父皇是给了大理寺十天,让他们去查,最后基本逐条按罪行判了……”楚珺一拍脑门,“我也丢给大理寺就行了呗!”
卫珩笑着摇摇头,“有几个不用审,你直接处置了才好。”
楚珺点头,“我知道,成国公!还有那个刘立本,刺杀可汗跑不了他的。”
卫珩道:“当时你掏出来有多罗大印的驿报指证刘立本,把我都吓一跳,就更不用说其他人了。你去一趟渭州,准备真是充分啊。”
楚珺扬眉,“那是,谁叫他要多嘴、说西境守军有问题?跑到渭州,就是给我送上门的。对了,赶紧找个由头把冯征的梁州都督撤了,岩生带了一半西境守军出来,也该回去了。”
“这还需要由头?现在不过是你一道旨意的事。”卫珩看看天色,“没多久就到早朝的时辰了,去偏殿躺会儿吧。”
“嗯。”楚珺两眼一闭,整个人就朝卫珩靠过去,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卫珩身上,一副说睡就睡的样子。
卫珩无奈笑笑,半抱半扶着她到偏殿去了。
奉德二十年九月十八,麟德殿早朝。
丹陛上那个赤金盘龙的位子空着,旁边稍下靠前的位置放了一把金丝楠木缕金大椅。
朝臣们没有说话,心里却都明白——大兴至高无上的权力,要渐渐开始交接了。
至于昨晚发生了什么,清楚知道的只有楚珺最信任的几个朝臣。倒不是众臣迟滞,实在是昨晚情况太混乱,一会儿是禁军护驾,一会儿是太女举兵,一会儿是盛安公主谋反。结果如何,只看待会儿,那个金丝楠木椅上坐的是谁便知。至于真正发生什么,倒是最不重要的了。
众臣没有心悬太久。五更的更声刚过,苏寿康先出来,在丹陛一旁站下。紧接着,楚珺自后殿转出,身后跟着卫珩。
楚珺径直走到那张金丝楠木大椅前,撩袍坐下,看到左边最前站着的元墨珏和元引璋,微一点头。
原本站在右边最前的是荣安侯殷士诚和武国公卫朗,今天殷士诚的位置空下,后面位置的朝臣就按惯例补上来了。
卫珩从旁下阶,直接朝殷士诚原来的位置走过去。
那个位置上站着的朝臣忙低头笼袖向后退了几步,给卫珩把位置让开。
向来谦和仁厚的太女看见,眉毛都没动一下。
这一幕落在所有人眼里,是个明晃晃的信号。
元墨珏与元引璋对视一眼,忍不住无声地笑笑。
苏寿康唱道:“陛下有恙,太女代朝——”
众臣都拜了下去,早朝开始了。
楚珺朝苏寿康抬抬手,苏寿康便从一旁小太监手里取过圣旨,展开念起来。
这是元文谡所下对殷士诚和元紫琰的处置。
因为已经看到太女与武国公世子,所以对于盛安公主被定了“谋逆”,众人是不惊讶的,他们惊讶的是,这样的处罚可以说是挠痒痒了。
丹陛上御座旁的太女面无表情,又朝苏寿康抬手。苏寿康接过第二道圣旨。
这道圣旨是对元引璋、元墨珏和青璇的赏赐,赐婚元引璋与翡扇,以及复卫珩金吾卫上将军职。
众臣先在心里嘀咕这赏赐也忒轻了,又在听到“卫氏翡扇”时心中一跳,最后心里多了份了然。
众臣看了看站在武官最前列的卫家父子,心里齐齐想着:以后,要说太女之下是谁,不是一直帮助太女的南襄王,不是与太女自小交好的乐定公主,而是该卫家了。
还不等众臣多计较,苏寿康又宣了第三份旨意——太女监国,全权处置这次的盛安公主谋反案。
打头的盛安公主和荣安侯陛下已经亲自下旨从轻处置了,众臣预感到,恐怕落在太女手里的其他人是要惨了。没了盛安公主,太女可以说是只手遮天,谁参与谋反,全在太女一言,就看这次太女想收拾谁了。
坐在丹陛上的太女依旧没说话,而苏寿康展开第四道旨意——是太女的旨意。
“……罢冯征梁州都督职,收押在监。命刑部捉拿刺杀多罗可汗之主使、原兵部侍郎刘立本。命大理寺清查九月十七日夜谋逆一案,各部各司需全力配合,不得推诿;刑部辅之,凡为刑部所传者,不论品级一律到案,否则以谋逆论处……”
姚合与朱茂出来接了旨。
现在的大理寺和刑部,太女发话,指不定比皇帝发话都好使。众臣都毫不怀疑,凡是站错队的,不管有没有在这次谋逆中露脸,都一定会被安上罪名,传进刑部和大理寺。
原本就追随楚珺的自是神色如常,不曾站队的也还算镇定,可有那么些人就脸色灰白、如丧考妣了。
苏寿康又展开第五道旨意。众臣都在心里嘀咕:莫不是今儿早朝就是宣旨了?苏公公的袖子里到底藏了多少道圣旨?
“……着命礼部负责多罗可汗接待之事宜,且随备乐定公主与多罗可汗大婚之仪……”
总算有一道无关紧要的旨意了……有些朝臣忍不住悄悄用袖子擦了额头上的汗。
可这“大婚之仪”险些就没用上。这是后话,稍后再表。
苏寿康展开的已经是今儿第六道旨意了。任是为官几十载的朝臣都不曾见过一日早朝能宣这么多旨意。“……命南襄王为御史大夫,命长宁王暂摄禁军十二营……”
左侧最前面站着的两人齐齐朝楚珺望去。
楚珺回了一个“我快忙死了你们也别想闲着”的眼神。
苏寿康终于不往外掏圣旨了,众臣都松了口气。
然后,整个早朝一句话也没说的太女挥了挥手,苏寿康便唱道:“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这就退朝了?纵是高深寡言的陛下,也不曾一上来宣一堆旨,然后一句话也不说就退朝了啊,更何况今日的早朝还如此重要。太女的脾性比之从前,似乎有些不好琢磨了……
下朝后,六部的朱茂史迁等人都有一堆事要做,见楚珺朝他们摆摆手,并不要留他们说话的样子,便远远地行礼告退了。卫朗只看了卫珩一眼便也走了,现下除了卫珩,只有元墨珏和元引璋还杵在原地。
一直面无表情、正襟危坐的楚珺此刻放松下来,斜靠在椅背上,噙笑睨着阶下两人,“两位兄长这是怎么了,被谁欺负了,要妹妹我帮着申冤不成?”
元引璋道:“妹妹还真是不叫为兄省心。暂摄禁军?你是叫我以后别闲了、天天砍人去不成?”
楚珺用手撑着额头,“我几时是这个意思了?禁军虽说不多,十二营加起来也有万把来人了,都砍了,连乱葬岗都堆不下。”
见元引璋就要回话,楚珺又道:“不过,你把那十二个统领都砍了,我倒不反对。”
元引璋当然知道她不是叫自己去砍人。只是重新梳理整顿禁军实在不是一件轻松差事——禁军之前跟着孟党反了一次,这回又跟着盛安公主反了一次,这种军队放着都叫人心不安,更何况是拱卫宫城的?这怎么梳理整顿,怕是也用不得了吧?
元引璋看了一眼一旁悠哉悠哉的元墨珏,语气多了几分幽怨,“同样是哥哥,怎么他的活儿那么轻松,我就是个劳心劳力累死人的?”
楚珺笑道:“御史台里老是有坏了一锅汤的老鼠屎,我叫长兄去御史台是淘老鼠屎去的,四哥确定要干这个活儿?”
元引璋梗住。
元墨珏笑起来,“好你个丫头,我们帮你干活也就是了,还要在这儿受你埋汰!”
楚珺起身从丹陛上下来,笑吟吟地一拱手,“能者多劳,妹妹谢过两位兄长了。两位嫂嫂若知兄长们如此上进,定也是开心的。”
两人又被她堵了一回。
见卫珩带着笑踱过来,元引璋道:“懿轩,你怎么能受得了她?”
卫珩从容笑道:“王爷此言差矣,玥玥对我从不这样。”
元引璋竟是又被卫珩堵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