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纪洛略显惊喜的声音,一只沾满泥土的大掌拨开密集的草丛,出现在苏妗的视野里。
苏妗将手中刚挖出的野菜随意拨了拨,而后放置进了篓子里头,无意的回眸瞧了一眼。
只见纪洛满头满身沾满树叶草屑,像是刚从地上打滚起了一般,苏妗略略叹了一口气,也着实没了力气再跟纪洛解释什么,只是伸手拍了拍纪洛身上的草叶警告道。“不要四处乱跑。”
因着考虑这山里野兽出没,苏妗着实也不敢进的太深,故而才再加嘱咐纪洛让他莫要到处乱跑,毕竟虽说大型野兽不会出没于这外圈,但到底凡事就怕一个万一。
纪洛仔细的想了想,那双亮晶晶的眼珠子不住的眼眶中转动,而后定定的落在苏妗的面上,好似许久之后方才慢半拍的点了点头,在苏妗满意的目光下,将手中的东西捧送到苏妗的面前。
“钱,钱。”
苏妗原本还不甚在意,可低头一瞧,眼见纪洛手中竟是抓了一把东西,叶鞘无毛,叶舌膜质而较硬,叶片扁平,披针形。
苏妗捏在手中,碾开壳子仔细一瞧,发觉里头米粒泛着薄红,她目光一亮。
“红梗米?”
竟是难得的红梗米?
苏妗心中思绪百转,不由抬头瞧了纪洛一眼,低声问道。“这是何处寻来的?”
纪洛裂开一个笑容,站起身子在原地转了一圈,便拨开浓密的草丛向着一个方向径直而去了。
粳麦模样与寻常稻梗相差不多,纪家虽说没有田,但出门不远便是田地,再加上正是收麦季节,稻梗四处可见,纪洛应当是听多了那些收麦人开口说这稻米可卖钱,故而方才揪了这一大把来,献宝似的送到了她面前。
纪洛先前一路扒着草丛过去的,那一片粳地倒是离得不算远。
苏妗跟着纪洛穿过小路,钻进一个小洞后,里头乃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山嵌,有着一片呈着半边弧形的粳地。
因着野草封路,这山嵌还无人踏足,故而这一片红梗地尚且完整保留了下来,想来也是,这深山老林,谁人进来不是万般小心,看到一个缝隙,谁敢贸贸然便钻进去?
因着纪家无地,故而所有食粮都需要用银钱买,买的一般都是寻常稻米,而粳米虽说可用作主食,可到底没有稻米那般香甜,故而九家村这一带十分稀少,更莫说这红梗米了。
而现下,竟是无意间被纪洛寻到了这一亩粳地。
苏妗面上不由浮上一层喜色,将手中背篓放置在地上,挥舞起镰刀来。
只是收割了一半后,苏妗的动作微微一顿,虽说她上一世十指不沾阳春水,但到底也有所耳闻,这红粳米及其难以培育,盛燕整年产量也是不多。
而这一片红梗长势喜人的紧,且排列有序,完全不似她以往看到的那些野生稻米杂乱无章。
纪洛原本蹲在一旁,眼见苏妗默不作声的站起身来,不由歪了歪头,学着苏妗的动作。
苏妗顺着崖壁走向杂草深处,发觉里头竟是还有个半人高的洞口,被茂密的杂草遮了个严实,因着有块单薄的崖壁遮挡的关系,故而苏妗进来时,并未瞧见,若非是纪洛专门喜欢寻这些洞口,怕是极其容易便被人忽略过去。
苏妗弯腰仔细的观察了一下那个洞口,转过身弯腰四处搜寻了一阵,原本想要找个石块探探路之类的。
纪洛便在她眼皮子底下,径直钻了进去。
“纪洛!”苏妗万万没想到纪洛的动作那般快,方才在洞口犹豫了片刻,便听到轰的一声,吓了她一跳,忙探头着洞里瞧了瞧,却未曾想下一刻,纪洛的脑袋就钻了出来,声音之中有难免的兴奋,似乎觉着这般甚是好玩似得。
“娘子。”纪洛面上带着孩子气得笑,在洞口转来转去,钻到一半眼见苏妗还在外头逗留,忙对苏妗摆了摆手。“娘子。”
苏妗犹豫了一下,跟着纪洛钻了进去。
大致躬身走了几步,苏妗便嗅到了一股淡淡的桂花香,发觉里头射出一道光亮,踩着一块用来掩住洞口的石板钻了出去,想来先前那声重物落地的声音,便是纪洛伸手将这石板给推倒了。
苏妗打眼扫视了一圈,竟是发觉这个洞口竟是直接连到了隔壁的一个山涧,更为难得的,乃是两边山沿缝隙之间仅是建造了一座竹楼,那竹楼不偏不倚的算好了分寸,正好夹在缝隙之中,竹楼前头种着一株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岁的桂花树。
上头的桂花已经开了大半,散发出沁人心脾的花香来。
在苏妗上下打量之时,纪洛已经摸上了那个竹楼,一把将竹楼给推开,破旧的竹门吱呀一声。
苏妗跟着纪洛身后上了竹楼,竹楼里头不大,里头简略的放了一张单人木板床,还有一些老旧的家具,桌上地上尽是灰尘,想必是许久不曾有人来过了。
苏妗四下扫视了一圈,发觉靠近木床边上堆放着几个大麻袋还有些农忙用具。
苏妗随意翻了翻,发现竟是还有半麻袋的老陈米,她抓了一把便嗅到了一股霉涩味道,在手中碾了碾,发觉已经陈化到没法食用了,估摸已经搁置了许久时间了。
这样想来,那外头的红梗米地,乃是有人种的?
“娘子,娘子。”就在苏妗出神之际,纪洛从床铺下头拖出几个瓦罐来,黑黝黝的瓦罐有小腿高,足足有三个,又大又深的。
纪洛一把将封口打开,一股浓烈的酒香刹那之间便灌进了苏妗的鼻尖。
纪洛的鼻尖动了动,凑到瓦罐边上嗅了嗅,低声喃喃道。“好香啊。”
眼见纪洛的头都快埋到那瓦罐里头了,苏妗眼疾手快的拎住纪洛的后衣领,纪洛呆呆的回头瞧着苏妗。“娘子,好香啊。”
“不许喝。”苏妗警告了纪洛一声,将瓦罐拖到眼前,嗅着那浓烈的酒香后,目光微微一亮,这酒,乃是难得的佳酿。
因着上一世,母亲乃是酿酒好手,她被母亲常年带在身侧,耳濡目染之下,虽说未曾亲自动手酿过酒,但到底眼力还是在的。
要知晓苏家不曾落魄时,乃是京都里头数一数二的名门,而这三个坛子就算是比之她以往尝过的那些佳酿,也是丝毫不差。
这竹楼已经空置了许久,主人也不知到底什么时候方才会回来,这些好东西若是留久了也是浪费。
不如让她作为基础,若是日后这主人回来,再给他一些补偿就是。
苏妗动了心思,便在纪洛眼巴巴的目光中将瓦罐盖上,而后一个个藏好。
“娘子。”
苏妗心里有了主意,近日来憋屈的心思也有了舒缓,听到纪洛的声音,伸手一把拍了拍纪洛的额头,甚是愉悦的说。“走,我们出去了。”
苏妗带着纪洛钻出了洞口,将手中药篓搁置在地上,挥舞起手中的镰刀收割起粳米来。
只是这毕竟是些体力活,苏妗才割了小半个时辰,便觉得汗珠不住顺着面庞一滴滴落下,她撑着身子站起身来,略略喘息了片刻。
纪洛在这时适时凑了过来,竟是开始用袖子给她擦起汗来。
苏妗微微一怔,瞧着少年好似显得甚是认真的面庞,眸底不由泛出一抹笑意,她瞧了一眼地上自己割的粳米,仔细想了想,她要是将这些一并带回去,被旁人看到这一片地怕是保不住,但是就光她一个人,动作着实太慢。
苏妗的眸光闪烁了片刻,将镰刀递到了纪洛的手边,抓着他的手,仔细的交了几遍,眼见纪洛学会了,她方才一点点将那些梗麦拖进洞口堆进竹楼里头。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苏妗也大概摸出了一个规律。
虽说纪洛的心智不算健全,但他的理解能力确是比寻常人要好的多,只要耐心去教,他是能够完全能够简单理解一件事的。
纪洛也着实未曾辜负苏妗的期望,他前头虽说缓慢,后头的动作却是加快了不少。
花了三天时间,那亩粳米总算是被苏妗两人给收完了堆好,小心仔细的用石板堵好洞口,苏妗方才满意的背了大半篓子下山,眼见天色晚了一些,她便知晓今天耳根怕是没法亲近了。
果不其然,她们两个到家的时候,张寡妇正挂着一张脸站在门口,看见苏妗两人慢慢走近了,指着苏妗的鼻尖开口就骂。
“在外面疯够了?你还知道回来?你个贱蹄子,现下都什么时辰了?”
“你要饿死老娘不成?”
纪家的大门不算小,可张寡妇那身材站着,便将门口堵了个死死的,再加上张寡妇的声音大而尖锐,直刺的苏妗耳根子生疼。
纪洛可不管张寡妇到底在叫嚣什么,他背着背篓就直挺挺的穿过了房门。
张寡妇兴许也怕这傻子突然像是上次那样发作,就偏过身让开了一些,只是将苏妗堵在门口骂。
“怎么?骂你两句脸就耷拉下来了?”
“我欠你钱还是怎么着?”
马上快到了饭点,各家各户早早燃起了袅袅炊烟,隔壁几家眼见苏妗被泼辣的张寡妇堵在门口,纷纷探出头来,望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