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宗政陵身上,真的耗尽了一生的力气。
身上的每一道伤口,是她最后掩藏的尊严。
宗政陵不爱她,可她还是希望自己即便是死,也要以一个公主的高傲在宗政陵面前死去,而不是让宗政陵看见一切,让她如此狼狈地离开尘世。
戒贤缓缓地坐在床畔,手掌一下一下,轻抚着千金公主的背脊——那背脊之处,还有几日前取皮留下的伤口,伤口已经结痂,却时而泛着痒痒的疼。
戒贤的手掌似一种抚慰,让那灼热的伤口之上似覆伤了清凉的薄荷,让她伤口不再疼,心里也微微的,好上了一些。
千金公主缓缓地扭头,撑着身子,慢慢的依进戒贤的怀里。
“我很累,快撑不下去了……”
“会结束的。”,戒贤轻道,轻抚着千金公主的头发,安抚着她疲惫不堪的内心。
千金公主在她的怀中,缓缓入睡,呼吸极轻,似一碰就断,两人相拥,戒贤的神色,像被一层深不见底的乌云笼罩,那乌云盘桓不去,就快要在他心中生根发芽了。
茜蓉轻轻的推门进来,见千金公主睡着了,心中悬着的心,总算落下了。
她将门扉缓缓关上,不曾望见院门之处虚掩,宗政陵正推着轮椅,缓缓离开。
戒贤却看见了,他听着那轮椅之声远去,闭上了眼。
宗政陵何尝不是落荒而逃?
看见两人相拥的那一幕,他心里空得只有一片怎么都打不碎的坚冰。
他突然的觉得,是自己将原本属于自己的,亲手推向了别人。
妙珠阁前,他茫然地看着荒芜的一片,潇湘裙角逶迤,走到了他身边。,去推轮椅。
宗政陵撑住了车轮,冷冷道:“走开。”
潇湘也不强求,退开了一步,说了一句:“驸马爷是没有资格生气的。”
宗政陵骤然侧头,语气冷厉森然,“你说什么?”
潇湘一笑,“戒贤大师,配得上公主,驸马爷觉得,自己有什么资格去生气?”
“滚——”
潇湘笑着,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身后宗政陵辨不清感情的声音传入耳中,“这就是你的目的?”
潇湘脚步微停,笑了一声,没有回答宗政陵的问题,却转身,说了另一番话,“驸马爷想要知道公主的手,为何会变成如此么?”
宗政陵身体一僵,潇湘语气轻松,倒似在说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那是因为公主的脸毁了,她想要保住脸、保住眼睛、保住鼻子、保住自己的头发自己的耳,想要阻止病情的扩散,只有将自己身体里的肉,生生的挖出来碾成肉泥,镶进溃烂的皮肤里……”
“别说了——”,宗政陵大喊地阻止,浑身都是冷汗,似想到了那可怖的场景,宗政陵面色苍白,弯着腰呕吐起来。
“驸马爷害怕了?”,潇湘表情太过宁静,似对宗政陵如此痛苦的神情很满意,冷冷地看着。
“驸马听着便害怕成这样,可是公主却这样做了三年,直到毁了一只手臂,她没办法,她只好撕开背部的皮肤……”
“我让你别说了——”,宗政陵愤怒地大喊,似被人踩到痛脚的野兽,全身都在颤抖。
他越是愤怒,潇湘心中越是快意,“驸马爷若是看见公主那张脸,只怕此生都不敢再出现在公主面前。”
宗政陵无法阻止潇湘开口,潇湘等着这一日,等得太久了。
敦商的公主,本该是荣华富贵,长命百岁,一切却都因为宗政陵而毁了。
岁岁容颜、万里山河还有人世间最宝贵的生命,她付出了一切,却得不到应该得到的。
施醉卿说的没错,与其想方设法去救公主的身体,还不如去救她的心,让她在人生的最后一程,能面带笑容。
这世上唯一不会背弃她、唯一对她至诚真心的,除了戒贤大师,她找不到第二个人。
潇湘一直都相信,千金公主心中有一个特别的地方,是只属于戒贤的,即便那不是爱情,也足够了。
所以,她牺牲了这一切来让千金公主对宗政陵失望绝望,因为她比谁都清楚,经过妙珠一事,千金公主的心里,已经经受不起身边人的背叛,更经不起宗政陵再一次对她的打击。
她会慢慢的、慢慢的将宗政陵放下,慢慢的、慢慢的,让另一个男人融入。
潇湘相信,戒贤一定能做到的。
可她除了想要千金公主在最后的日子里能快乐,更想要宗政陵一辈子都活在痛苦里,备受折磨,在心灵的痛苦里死去。
潇湘看着此刻的宗政陵,这样的痛苦,还不够。
宗政陵还应该受更大的痛苦。
“对了,潇湘还有一件事想要告诉驸马爷。”,潇湘笑语嫣然,完全无视宗政陵失神的神色,“当年老怀宁王不同意驸马爷娶妙珠,驸马爷带着妙珠私奔,却沿途被人追杀,妙珠失身,驸马爷断了双腿,驸马爷知道,真正的幕后指使是谁么?”
宗政陵缓缓抬头,漆黑的瞳仁漠然无神。
他当然知道,这才是他恨着千金公主这么多年的原因。
当年带妙珠私奔,却反而害了妙珠被人侮辱,他那时也同时经历断腿之痛,根本不知妙珠被人玷污一事,直到后来,他去找千金公主讨要金元神砂去救妙珠,而就在那之前,妙珠曾来找千金公主,回去之后,便自杀身亡,太医诊出,妙珠怀有两月身孕,他这才知道真相,从而对千金公主恨之入骨。
“驸马爷一直认为是公主做的,公主当年的解释,驸马不肯听,后来公主便什么都不说,让驸马爷恨了这么多年,今日不如让潇湘来告诉驸马爷,当年的真相。”
“不,我不要听,我不要听……”,宗政陵痴然地摇着头。
他知道,潇湘接下来的话,不管是真是假,对他都将是翻天覆地的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