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骸双眼一沉,像是也决定了什么一般,把斧头就地一插,将右手攒了起来,大拇指朝上,在裸露在外的左胸口划了一个什么标记,随即,他的身上也开始升起一股陌生而冷冽的气息,那气息中又游走着一股霸道,不安分地在尤骸周围乱窜。
磷酉眼中露出一股狂热,他不禁喃喃道:“流星·浴火。”
感受着尤骸身上的气息,游鸿钧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他沉吟半晌,忽然卸去了左手的内力,将左手之中的白银重剑一把插在了身旁的土地里。
随后,他的左手也向那把玄黑重剑的剑柄处抓去。
双手紧紧握住剑柄,那玄黑重剑上的蓝色光弧顿时暴涨,从剑刃蔓延至了剑刃居中处。尤骸眼中战意越来越炽热,在他巨大的身体周围,一簇簇土黄色的星光流转其间,他横掌开天巨斧,大笑道:“莫不以为只有你归云才有锻体之技?”
“这可不是锻体之技。”游鸿钧淡淡道,“这是......剑技!”
话音刚落,他便如一道冰蓝色的闪电,在黑夜中划出一道道耀眼的光痕,带着破空之音,笔直地向尤骸冲去。
“怎样都好。”
尤骸虽满眼狂热,可却不敢怠慢丝毫,他狂乱地舞动着手中的巨斧,仿佛那东西根本没有重量似的,肉眼可见的土黄色波纹在他身前的空气里出现,犹如一个个螺纹漩涡。
游鸿钧一人一剑,却仿佛有万人万剑,数不清的蓝色光弧撞上那土黄色波纹,其实那不过是一个个虚影。
他们的速度肉眼已不可捉摸。
“震重山·惊雷!”游鸿钧头上青筋暴露,头发漫天狂舞。在那土黄色波纹前,好像万剑合一一般,漫天身形都向中间那一个靠去,空气中的冰蓝色弧光也都集聚于一。
一瞬间,所有的光芒都仿佛被游鸿钧吸进了体内,黑夜又再次降临。
可那只不过是一个短暂的错觉。
下一刻,那光弧再次出现了。
只不过,这次只有一个。
尤骸不停挥动的斧头也终于停了下来。
他高举开天战斧,恍若传说中的杀神,高亢的啸声从他的喉咙中迸发,万千气力都聚在那斧刃之上。
“星雷破·摧山断海!”
土黄色的光晕和冰蓝色的光弧再次出现了,这一次,他们狠狠地撞击在了一起,带着仿佛定要吞噬对方的决意。
那一瞬间,比之前更加充满破坏性的威势出现了,数不清的飞沙走石激射向四面八方,周围受及之人,几乎已经站不住了脚跟。
分离之后的二人,各自站在一方,久久未动。
半晌,尤骸吐出一口血来,身形一萎,大口喘息起来。
“大首领!山下有敌军后袭!”一名妖猴忽然大喊道。
在场众人,闻言皆是一惊。
这时,头顶飞来一人,其双翼开合,停在半空,对尤骸道:“大首领,山下聚集了一些人族兵马,看上去是朝廷中人。任务已经完成,撤兵吧。”
尤骸抹了一把嘴角,看向游鸿钧道:“这一次,依旧是你赢了。但我不会放弃的,下一次再见,就是你死的那一天。”
说罢,再也不看游鸿钧一眼,而是转身对妖众大喝道:“撤退!”
话音刚落,先前那巨大飞兽便从天而落。
尤骸两步跨上飞兽,像是有些疲惫,身子向后仰了一仰才稳住身形。
那飞兽丝毫没有犹豫,怪啸一声,双翼振翅,卷起无数飞尘,冲天而去。
妖军得了令,也即刻退军而去。而太乙观弟子哪里还有追击之心。
眼见妖族大军撤走,游鸿钧才仿佛松了一口气,萎靡之色才终于显露。他向前吐了一大口血,单膝跪在了地上。
“掌门!”岳容一步跨上,扶将着他。
游鸿钧深深望了一眼尤骸消失的方向。
头顶,乌云层层剥离,明月初现。
这时,尊七方才带领震重峰弟子支援前来,眼看妖族大军撤走,虽然不解原因,心下却也是大喜。看到游鸿钧单膝跪在地上,但觉一惊。
不多时,前方传来阵阵马蹄。太乙观弟子犹如惊弓之鸟般握紧手中兵刃。
待那声音近了,人们定睛细看,才看见那是一队军旅。
穿着荆天统一的铠甲,手握着齐一的兵器,却是荆天的军队。
带头一人,向四周环视一圈,待胯下战马跑近了,一个翻身跃下马来。
那人一身重铠,边向游鸿钧等人走来边褪去头上盔胄,露出一张四十岁的中年男人的脸。
“我们是乌渡这几日正待军演的,收到你们的飞书,便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了。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那人叹了口气,看着遍地的尸体,面露悲戚之色。
“飞书?”游鸿钧喘了一口气,面色苍白道,“你们什么时候收到的?”
“三日前。”中年将士道。
游鸿钧闻言,顿了顿,眉头微皱,不知在想些什么,末了,才察觉自己的举止似乎有些不太适宜,抬起头去,却见那男子脸上并无尴尬反感之色,却只是看着周围,面露悲怆。他顺着目光看去,只看到视野之内,皆是尸体,心底涌出一股悲凉之感,一时间竟然痴了。
“不知将军贵姓?”一旁的岳容开了口。
“我叫朴桎。”中年男子道。
尊七闻言,眉毛一挑,道:“莫不是‘白参将’朴将军朴桎?”
那男子道:“正是粗鄙。”
岳容听闻这个名字,也不禁面色动容。尊七奇道:“将军不应册封三品,居于正宫之中吗?怎么又出来带兵演戏了,莫不是又要打仗了?”
朴桎道:“那倒不是,只是朴某得罪了些朝中权贵,被贬谪到了乌渡,索性无事,见地方士兵又气质消沉,便出来练练罢了。”
游鸿钧支撑着站了起来,作揖道:“将军来援之恩,太乙没齿难忘。”
朴桎摆了摆手,道:“我们来的太晚了,没能帮上忙,来援之恩,还望兄弟勿要再提起。”见游鸿钧目透悲凉之色,不由又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节哀顺变。”
游鸿钧沉默半晌,忽然抬头望向头顶明月,轻声道:“太乙一役,定要报偿。从此太乙山弟子,但凡遇到妖族中人,格杀勿论。”
说罢,他身子有些踉跄,又向朴桎抱了抱拳,便面色苍白地负剑归去了,背影有些说不出的萧索。
战争虽然已经结束,但那震人心魄的喊杀声似乎依旧激响在耳边。夜晚凌厉的山风开始呼啸着狂卷,将众人的头发肆意吹乱。
漫山遍野的横尸,虽然这几日就会被埋入黄土,抑或是丢入山涧,受百兽侵蚀,消失于世。但太乙山的上空,黑色的风哀鸣游转不绝,浸透其中隐隐约约的血腥气息,想必不会那么快就淡去。
而这一场来得快也结束得快的战争,却在给世人昭示一个讯息:
妖族,来了。
漆雕尘,抑或是蔡武。
坐在那只挥动着巨大羽翼的怪异飞兽之上,定定望着在视野中越来越小的那串光点。
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在身上四处搜寻。
“妖王大人,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忘了带吗?”
他滞留在身上的手忽然停了下来,半晌,他摇了摇头。
那本陪伴他人生中最快乐的几个月的小册子,他在夜深人静时分一个人置身屋子内记述的东西。
那本关于楚婉的日记。
以及......楚婉。
无所谓了。
他抬起头,望向前方的黑暗和丝缕白云。
高处不胜寒。他这才感到有些冷。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除了向上,他已无处可去。
除了世界本身,他已无处容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