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摇摇头,道:“没人知道那座山去了哪。这毕竟不过是个传说罢了,几百年的事了,也许纯粹只是前人编造的一个故事,谁知道呢?”
晏流他抬起头,挂着星星的星光越过层层树叶落进他的瞳孔,他忽然感到心情放松了许多,而在他心底的某个地方,好像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一般,萌动起来。
“孩子,你还那么年轻,实在不该把你拉进来,老头我一把年纪了,死了也不可惜。只是你啊,未来本来还有那么多的相遇呢,你应该好好活下去啊。”村长叹了口气。
“村长大爷......你一定见过很多人,遇过很多事吧。我以前一直在山上,几乎没下过山,所以我只能通过看书来了解这个世界。可我看了很多很多,下山后发现,却有很多东西和书里写的并不一样。”
晏流望着头顶夜空道,“有时候,我为这种事感到很苦闷。就像是你坚信了十几年的东西,忽然有一天,你揭开帘子,发现它们似乎并不如你想的那样。这有些让我开始怀疑自己。”
“怀疑自己什么?”
“怀疑自己坚信的那一天,究竟会不会来到。怀疑世界的真相,究竟是不是我想的那样。”
村长沉默半晌,抽了口烟,吧嗒吧嗒嘴,开口道:“我年轻一点的时候,其实也有过这类的想法。那时我们家是村子里较富庶的,不远的镇上有个老师办了私塾,村里就我一个小孩去了,虽然只念了些时日的书,但书却看了些。
那时,我们的问题似乎总有答案,老师会告诉我们。可有一天,我看到一本书上有一句话,说‘所有的想法和所有说出的话语,都与自己的立场处境相关’。我感到纳闷,一开始并不理解这句话。可随着我之后思索,我忽然意识到,很多时候,我们怎么想怎么做,都是因为照顾着我们这个角度来的。
于是紧随着,我开始想我讨厌的人和我吵架时是怎样想的,想着想着竟然觉得对方很有道理,自己确实该骂。于是我就不敢再往下想了,因为实在是太可怕了。我也开始有些怀疑,怀疑自己那么久以来的理直气壮难道真的该那般理直气壮吗?
从那时开始,我对世间的很多问题都有了新的疑问,哪怕是原本有答案的,可那并不能让我感到满足。当我问老师,老师很严厉地批评了我,说,凡是问题,总归是有标准答案的。前人已经告诉了你,就不要自己再自不量力地胡乱猜测了。
没过多久,我回到村里,可我发现,周围的人只关心粮食的收成,天气的好坏,婴儿的出生,畜生的好坏。当我问起他们这些问题,他们告诉了我答案,每个人的答案都一样,却是想也不想就能说出来......”说到这,他忽然开始陷入长久的沉默。
“你想说......”
“我想说,好像一直有那些好心的前人想要告诉我们答案,想要告诉我们这个世界的真相,好让我们不再去探寻。”
晏流忽然感到身上一阵寒意流过,道:“你是说,他们怕我们知道真相?”
老人沉默。
晏流又道:“他们......是谁?”
老人还想再抽一口烟,却发现烟丝已经燃尽,他磕了磕烟枪,道:“孩子,秋天的夜里山间可冷得紧,你穿这么少小心患了风寒。我老人家身子骨不行了,不像你们年轻人。先回去睡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说罢,就缓缓站起了身,一言不发地缓步向远处去了。
晏流看着老人的背影消失在黑夜深处,他再一次抬起头望向头上天空,可这一次,那些挂满星空的璀璨明星,那样迷人的夜景,在他的眼中,却不再如之前那般了。
他看着他们,好像在看一副画,他忽然觉得,头顶那些星空所钩织成的是一幅画,是一张死物,是有人专门放在那里的。他忽然感到想要戳破它看看,看看那画的后面究竟是什么东西。他不知道之前有没有人这样想过,可这就是他此时产生的想法。
晏流站起身来,夜里的山间确实有一股凉意,可他还不想那么早走回去。
他忽然决定做一件事,他要打破一些原本制定好的规则,如果这个世界制定的规则是让他此时就回去安睡,那么他宁愿选择独自一人在夜色中孤独跋涉。
他无所谓这到底有没有意义,也许他这样做,本身就是一种对无意义的反抗。
晏流顺着小溪一直向上走,感觉到脚底的坡度逐渐变陡。他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走得双脚也发酸,周围的树丛中有一直作响的虫鸣声,以及时不时响一声的不知名的鸟叫。
走着走着,那条溪流忽然在一处土坡截止了,晏流借着月光俯下身子去看,却见那土坡左侧下方有一个黑漆漆的圆洞,溪水正从那里边源源不断地流出来,向下游流去。他站起身,往前走了不到百步,见到土坡的另一端也有一个圆洞,看上去是从远处而来的溪流穿过那圆洞再从另一个圆洞流向了下游去的。
他走得脚酸,便脱下鞋子,把裤腿向上挽至膝盖,然后伸脚向水下踩了去。刚一接触水时,晏流的余光掠过水面,忽然觉着那水流有些奇怪,就仿佛前面有什么东西诱惑着溪水在争先恐后地往前奔涌。当他双脚一进入水中,他就忽然明白过来了。
一种可怕的吸力,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缠住了他的双足,疯狂地向下扯动着。
他惊呼一声,身子被那巨力强行拉倒,掉进水面。下一个瞬间,他就感到鼻腔内猛地灌进一股冷冽的液体,他剧烈地咳嗽起来,那水便一直灌入他的肺部,他眼前一黑,心知是被那股怪力吸入了黑洞。
可他在水流的冲击之下已经头晕眼花,耳不能听,眼不能视,四周所及全是黑暗。
晏流几乎感觉身体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他就像是一只牵了线的皮影,那些水流就是绳子和支架,它们让他到那边他就只能向那边倒去,不能反抗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