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那楚痛里,还掺杂着显而易见的迷恋。
萧玫说,那天晚上,在昏暗的路灯下,江暮升突然抱住她,然后头就低下来,当男人清冽的气息拂落在嘴唇之上时,萧玫觉得自己心脏都卡住不跳了。
她说,那是她和江暮升的第一个吻,也是最后一个。
因为他吻了她之后当场撤离,眉宇冷淡,说,“你不是她。”
萧玫顿时间慌了,“我、我是郁向晚啊。”
“你不是她。”
男人的嗓音异常寒凉。
而且,无比坚定。
萧玫不知道他是怎么发现的,明明她所有的神态动作都是模仿的我,再加上我和江暮升之间的事情都会告诉萧玫,所以萧玫时不时会提起我和江暮升的过往。
但是……
那天之后,江暮升就再也没来找过萧玫。
她和江暮升交往了一个周,如同镜花水月般的幸福,那么破灭了,化为泡沫,好似不复存在。
说到这里,萧玫哭了,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
“你知道么,这是我这一生中最幸福、最幸福的一个周,我都不知道这世界上原来有这种男人,灼灼其华,眼底是一片清冷,但是当他看着你的时候,眼底的冷意尽数散去,应该没有女人对这种男人不动心吧……
我甚至,都做好了同他长相厮守的准准备,而且我并不介意以你的身份继续下去……”
这是我第一次,对萧玫的眼泪竟然产生了一丝怜悯。
她,原来也是会难过的人。
只可惜,当年如果不是她,间接的我妈也不会死,我也不会失忆,我也不会和江暮升错过。
这些种种,罪魁祸首,都是因为这个女人,萧玫。
我恨她入骨,我不可能因为她流了几滴眼泪就原谅她。
“你说完了吧?现在该我说了。”
我开口,在她纳闷的注视下,继续道:
“第一,你搞错了一件事,当年徐昌杰写的那封情书,并不是给我的,他是给方小敏的,只不过是托我交给她罢了。呵,你整天口口声声说,最讨厌乱翻别人的东西,你自己却乱翻我的东西,怎么,双标说的就是你这种人吧?”
“第二,江暮升永远都不会爱上你的,知道为什么吗,你再怎么模仿,你再怎么想要取代我,但你永远都不可能是我,我是郁向晚,你是萧玫,江暮升喜欢的人是我郁向晚,不是萧玫。”
“够了!够了!闭嘴!你给我闭嘴!”
她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样,猛地嘶喊起来,眼睛通红通红。
我不管她的激动,微微眯起眼睛,“还有一件事,你可能不知道,我和江暮升早就离婚了,但他不是为了你才跟我离婚,江暮升他胃癌晚期,这是四年前的事情,现在他怎么样,我也不知道,我找不到他。”
“哈哈哈哈哈哈——”
萧玫仰天长啸,真的就跟疯了一样。
孙钱钱突然伸出胳膊肘推了我一下,“向晚,你快走!”
不知何时,孙钱钱竟然把绳子给挣开了,我正不解想问问她是怎么挣开的,孙钱钱三下五除二就给我解开了绳子,推了我一下,“快走!她今天就是想跟咱同归于尽!”
“钱钱!”
“你快给我走!没时间了!”
“哈哈哈哈——”萧玫停止了笑声,眸底窜过一抹精光,“还想走?门早就被我锁死了!打不开的,你就别想了,郁向晚,我早就说过了,我就算死,也要拿你当垫背的!顺便再拉一个,我也不介意!”
萧玫一边笑一边流眼泪,那样子简直恐怖极了。
“你毁了我的幸福,还想全身而退?”
“萧玫,我看你就是疯了!”
“对啊,我就是神经病,否则你以为我是凭什么出的狱?”
萧玫的神色狠戾,说话间已经点燃了腰间的引线。
我望着那簇簇燃烧的火芯,大脑瞬间当机。
而在我的大脑下一秒运转的时候,孙钱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抱住了萧玫整个人。
从我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孙钱钱抱着萧玫,两个人扭成一团。
当时我只想着,完了,真的要死了,我死还得拉孙钱钱做垫背的,好愧疚,我对不起钱钱,还有江暮升未找到,佑佑的话,席宸会照顾好他的吧,再见了佑佑,妈妈爱你……
“砰!”
一声巨响,伴随着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白烟过后,我剧烈咳嗽,那一刻以为自己上了天堂……
可是眼前……
门口被炸了一个洞,我猛地倒抽了一口冷气,只听孙钱钱道,“向晚你快走!”
“钱钱……”
孙钱钱她要做什么?
“向晚!咳咳咳、”
烟尘满天飞,有石块滚落下来,呛人的烟灰衬托了一张棱角有致的俊脸。
席宸。
“你没事吧?”
席宸这个时候突然出现,几步就走过来,拉我的手,我赶忙挣着他的手,“不,不,还有钱钱……”
孙钱钱一直抱着萧玫不撒手,我不知道她要做什么,萧玫推着她,几经推搡,我看见孙钱钱腰上竟然也围着一圈炸药。
我心头突突直跳。
席宸拽着我的胳膊将我扯过去,“快走!”
“不,钱钱!钱钱!”
“向晚,清明节的时候记得帮我去看看梁皓。”
孙钱钱冲我笑了笑,唇角两个小小的梨涡刺得我眼睛生疼,“若我还能流点血肉,就把我跟梁皓埋在一起!谢了!”
“钱钱,不要,求你不要……”
席宸看我不走,一把将我扛在肩头。
“不,钱钱!钱钱!!!”
我猛地想起那日孙钱钱跟我说的那句:
我一定会亲手杀了萧玫。
那日,她的神情坚定,语气严肃,我却觉得她在开玩笑。
她是胆子那么小的一个人,以前孙钱钱还调侃,“向晚啊,我胆子那么小,别说让我杀人了我杀鸡都不敢。”
原来有些人。
为了爱情,也可以奋不顾身,不惜一切代价,连命也可以不要。
“砰!”
伴随着比上一声更要剧烈的响声,听在我耳朵里回荡着白茫茫的嚣尘,我感觉自己脑袋疼得要炸裂,席宸好似唤了我一声,我想回答他,眼前却成了黑色……
这一场梦,几乎耗尽了我全部的力气。
我梦到落日余晖,霞光相伴,那个白衣少年款款来到我面前,他这一步一脚,往我心尖上踏来,情怀胜似雪。
“我叫江暮升,你呢?”
“呃,我叫郁向晚……”
最初的相识,从彼此的名字开始。那年十岁,阳光正好,青涩正浓。
“你要出院了?”
“嗯……”
“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不知道,我爸爸说要搬家,但我觉得我们一定会见面的,江暮升,我不会忘了你的。”
……
分离的那五年,我们几乎没有任何联系。
直到我15岁,那年,阳光依旧好,风暖和和的,吹得人身子酥酥麻麻。
“江暮升?你眼睛怎么了?”
“你是……”
“郁向晚,你忘了吗?”
“……”
少年缓缓勾起嘴角,“你终于来了。”
“今晚上别走了好不好?”
“呃,我……”
他抱着我,脑袋搁在我肩窝里,声音悲廖,“我妈死了,我很难过。”
那天我没来由心软,他的头发也是那么软,嗓音也很软,叫我的心好似在温水中浸泡了一下。
我覆上他的眼睛,轻轻地摩挲,“很疼么?”
“下个月就拆纱布。”
“嗯,太好了。”
“郁向晚……”
“干什么?”
“你别压我那么紧。”声音沙哑,像是砂石滑过磨盘。
我低头,发现整个人覆在他怀里,大腿曲起压在他的腿上。
“咳咳、不好意思。”
“给我吧。”
“啊?!”
他一个翻身将我压在身下,那双漂亮潋滟的眼睛被纱布缠住,略带粗粝的手指抚摸着我的脸颊,缓缓游移,我呼吸急促。
“江暮升……”
“我有需要。”
“可——”
“你喜欢我吗?”
“呃,喜欢。”
他唇稍的弧度惑人,“互相喜欢的两个人,可以。”
“……”
那一晚,我们做了。
那年,我15,他20,当时钻心刺骨的疼痛格外清晰,我感觉自己的骨头缝都像是要裂开似的。
他吻着我汗湿的鬓角,声音沁着明显的压抑和克制,“我会对你负责。”
“……”
因为疼,我说不出话,只能小声抽噎着流眼泪。
他滚烫的薄唇落在我唇角,又说,“别想着再离开了,我等了你五年。”
我记得当时的慌乱,心头突突直跳,就跟上了马达似的。
第二天一早,我跟走亲戚回来的父母在门口撞了个正着。
我妈疑惑,“向晚?你昨天晚上没回来?”
“回、回来了,我刚去同学家要作业了,妈妈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我躲在房间里,关上门,心脏还在扑通扑通狂跳。
这绝对是我这辈子,做的最大胆的事情……
没有之一。
这是我的秘密,不能告诉任何人的秘密。
连萧玫,我也没有告诉。
直到——
我勾引班主任的消息漫天遍布,在学校散播开来。
那是我最难熬的一段时期,我不知道是谁散播开来的谣言,说我和班主任上床,当时这个谣言传得轰轰烈烈,逼得我们班主任都辞了职。
我的日子自然更是不好过。
在教室里上课我都抬不起头,出门必须戴着口罩,即便是这样,我还是免不了被千夫所指。
我难过极了,又不敢和父母说这件事情。
每个周末去看江暮升,我尽量压抑自己的情绪,可还是暴露了,我以为他眼睛蒙着纱布看不见,所以就肆无忌惮掉眼泪。
他听出我声音不对劲,“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那么温柔的语调,我一时间哭得更凶,眼泪像是开了闸的洪水。
他想给我擦眼泪,眼睛被纱布缠住,摩挲着找到我的脸,干脆低着头,用舌尖卷走我的眼泪。
“谁欺负我家晚晚了?嗯?”
他一直问,我不好说,我怕说出来之后他不信我。
那天晚上我又没回家,跟父母谎称自己住在同学家,江暮升那天没碰我,我俩睡在一张床上,他拥我入怀,我听见他强有力的心跳声传到耳膜。
就跟小鼓点点似的,特别安心,温暖,踏实。
没成想这件事竟然还会传到我妈的耳朵里。
那一天正好是我的生日,也是江暮升拆纱布的日子,他说等我下课,就过来,他有惊喜要给我。
我说我肯定会过来的,你拆纱布这么重要。
可能是因为那天心情太好了,以至于周围人的鄙视和厌恶看在我眼里都不算什么了。
或许上天见不得我那么开心,临近放学的时候,班主任来教室,叫我出去。
当时数学老师正在上课,我坐在最后一排,从后面走到前面去门口的时候,不堪入耳的言语——
“你猜班主任找她什么事?”
“不知道哎,许是又跟老师上床被抓了吧。”
“没,可能是班主任想见识见识她的口活。”
“哈哈哈!”
“……”
说不难受是假的,校园暴力真的可以摧毁一个人,将我以前建筑的自尊自信自傲,全部毁灭。
以至于我无比痛恨校园暴力,因为,那对青春期的孩子来说,所留下来的心理阴影是很难去精准计算的。
多年以后,那些始作俑者后悔了,愧疚了,想要道歉,已经晚了。
伤害已经造成,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够慰藉你的良心。
我面无表情走了出去,班主任说,“郁向晚,你母亲高血压住院了,情况不太好,你去看看吧!”
我妈的高血压很多年了,但一直都控制的很好,从来没有因为血压高而住院的情况。
那次我急匆匆地赶去医院,发生了意外。
一辆急速行驶的大货车和我乘坐的公交车相撞,司机当场死亡,我头部受到重创。
再醒来的时候……
我便失忆了。
原来,这些年我心脏一直空空落落的,一直觉得我好像失去了什么人,对我很重要的一个人……
记忆不在,感觉却骗不了人。
事实上,我一直失去了。
在我不明不白的情况下,失去了,错过了。
我想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对我说的那句:
与君初相识,似是故人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