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难啊。”
雪河一脸鄙夷地看着与自己持反对意见的覃柏:“哪里难了嘛!”
“修书啊!”
覃柏的眉头几乎拧成了死结:“只有太平盛世、国力鼎盛之时方可行修书之事。契约上写得明白‘要对存世及以往所有刊印过有价值的典籍重新编修、整理,普惠教化于民’——这,这是个大工程啊!恐怕少说也得是坐稳江山十几年后才可动念,还要聚集天下的读书人中的精英良才一同费尽心力、财力,虽说是件造福后世的好事,难度也忒大了点。”
涨姿势。
雪河眨眨眼——原来是这样吗?
“看来我没挑错人。”
赑屃赞赏地点头:“真正演技一流的人,是不会去当演员的。当个政客或者商人,要更有前途得多。”
赑屃继续说道:
“我选你是因为觉得你很合适——当然,如果你完成得足够出色,我可以为你准备一份推荐信,对你将来的仕途会很有好处。”
“那,那要是万一完不成呢?”
覃柏悲观地问。
“我也会帮你的呀!”
雪河倒显得特别开心,好像要签定契约的是她一样:“反正又不会吃亏!就算完不成也是他来背锅嘛!”
赑屃苦笑:“最糟糕的情况,我会单方面中止契约,你将会被送回原籍。”
覃柏慎重地将那契约来回看了几遍,倒也瞧不出哪里不妥,仍是有些迟疑地问:“天庭为什么要支持我篡位呢?皇帝是犯下了什么重大过错么?”
赑屃还没说话,雪河怒道:“不该你问的事,少打听!快签!”
“雪河。”
赑屃突然正色道:“契约必须是由他自愿签署,不可违背本人的意志——让他自己来决定。”
雪河只得乖乖闭了嘴,却伸手指了指需要签名的地方。
“所以,起兵谋反的事,你会全权负责的是吗?”覃柏又问。
“我只会提供帮助,但不是代替你。”
赑屃加重语气纠正道:“有些事,谁都不是生来就会的——我要招募的是一个替我做事的契人,不是坐享其成的傀儡。”
他板起脸孔说话时的模样显得很凶,带着一股令人生畏的压迫感,但语气中却饱含一种可以令人将性命相托的信赖感,深沉而厚重,因此哪怕他非常严肃,也会让人觉得他是为了对你负责。
直觉,这应该是个可以信任的人,他的内心似乎也并不如表面这么冰冷。
覃柏决定相信内心的直觉,执起笔来,在契约书上郑重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赑屃一抬手,将那卷轴收入袖中,随即二指掐诀在他眉心一点,一道金光闪过,随即覃柏只觉得后脖梗上一阵剧烈的灼烧感:
“哇!好痛!”
覃柏生平最怕痛,只见他十分夸张地捂着脖子弯下腰来,嘴里不住地抽凉气:“不带这样的吧!还得盖戳儿?契约上没写这条啊?!……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至于嘛!一个印记而已!”雪河嫌弃道:“而且,这可是名副其实的大爷印!神仙妖怪见了它都不敢惹你了喂!”
“可是真的很痛啊!”
雪河看他额头上冒汗的惨状,有些好奇地揪起他的衣领来瞧了瞧:只见赑屃纹章样式的标记已经烙印在颈后,周围的皮肤皆已像灼伤般红肿起来,清晰的纹路间隐隐闪现过一抹残余的金光,不禁啧啧道:
“果然是高级货!以后哪怕你就算是沦落到灵肉分离,地府都不敢收你的!连鬼差都得乖乖给你送回家来!可牛逼坏了呢!”
“一定要这样吗?!……会不会留疤啊!招呼都不打一个就搞这种名堂!”
覃柏却哀嚎一声,奈何自己看不到,手一碰还生疼,只能碎碎念地抗议:“怎么感觉像是奴隶一样啊?还要盖戳?又不是私人物品。”
“差不多吧。既然是契人,我就需要时时了解你的动向。”
赑屃神色稍缓,满是戏谑的语气跟那张严肃的脸显得十分不搭:“要不,您指一方便的地儿,我给重新盖个?”
“不不不不,这就不必了。”
赑屃抬手,说了句“张嘴”,便见一个金色的什么东西从他指间弹出,直接朝覃柏迎面飞过来。覃柏刚一愣神,本能地“啊?”了一声,就鬼使神差地直接将那物吞了下去:
“哇,你刚才给我吃了什么?!”
“封魂丹。”
赑屃平静道:“它会封住你体内元神,使你暂时失去一切法力,完全变成真正的赵峥,任谁也无法分辨出来。”
“等等,你是说,我现在变成凡人了?!”
覃柏一脸难以置信:“不是,这条契约上也没写啊!”
赑屃有些不耐烦道:“契约书字数有限,这种细微末节通常都不会写上去的。”
这种鬼借口亏你想得出!
覃柏一脸哀怨地看向雪河,只见雪河竟是耸耸肩,一脸不以为然:“喛,抱大腿总是有代价的嘛!契人都是这样的啦。”
覃柏隐隐感觉到,后头似乎还不知道有多少坑等着自己往里跳呢!突然之间就有点后悔——我是不是同意得太快了?!是不是应该再把细节问得更清楚点再签比较好?!
然而赑屃显然完全不在乎契人的想法,他直接站起身唤来了典狱官,迅速办好了交接手续,领着覃柏出了处刑司衙门奔人间去了。
始终懵逼脸的覃柏莫名就被带出了天牢,恢复了以往的衣冠,一路被送回王府,重新又穿上宁王的锦袍再次端坐在永乐殿上,不由陷入沉思——
我刚才是不是签了个卖身契?
……
燕城的冬天向来多风且干冷,今日倒像是个特例。
午后暖暖的日光透过永乐殿描着朱漆的花格门窗投到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映得整个大殿都亮堂堂的,难得在冬日里还有这么晴暖的时光。
整个大殿一片祥和安宁,只有蚆螛不急不徐的中性嗓音在陈述几天来他探查到的种种情况。赑屃站在宁王的书案旁,双臂抱在胸前,安静地听着汇报,不时点头或简单询问几句。
如果没有这两位穿着官服的天官在侧,覃柏几乎就可以说服自己:方才自己只是趴在案上睡着做了个梦而已,什么处刑司大堂、天牢都是假的假的!全是假的!
然而脖子上的烙印还在火辣辣地隐隐作痛,无比真实的感觉一下子就把他又拉回现实:下一步,是不是就得开始着手造反的事了?
蚆螛这几天的替身演员真不是白干的,王府里里外外的情况被他摸清楚了还不说,连同燕城守军的布防情况、战斗力和高级军官的底细也统统查了个门儿清。他像是做述职报告一样,条理清楚、主次分明地一一向赑屃汇报,连覃柏听了都不由得暗暗佩服。
在凡间,神仙相对于凡人来说就跟开挂一样;然而这些天上来的神仙,就相当于神仙开挂,毫无人性。
比不了比不了。
覃柏心里感慨,一手托着腮,出神地望着案头上码放整齐的卷宗和公文发呆。案头还摆着一排王府的令牌,也不知要拿来做什么文章——似乎就在突然之间局面发生了反转,主动权已经完全不在自己手中了。
由于神力已失,覃柏的五感远不如前,神仙的优越感几乎全部消失。他甚至开始有点担心:没有权利、听人摆布也就算了,如今连法力也没了!加上后脖梗子上那个耻辱的大爷印,他突然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被套了脖圈的宠物犬。
莫名屈辱。
好吧,其实他本来也没什么野心,契人就契人吧,反正主子也不是外人!至少大家都平平安安的,还可以跟雪河继续在一起,这样也不赖——咦,雪河怎么还没回来?
虽然才分开没多会儿工夫,心里已经开始有点想她了。覃柏抬起头,有心想问问雪河到底什么时候来,但见赑屃正在专心听汇报,覃柏只得艰难地咽了咽,没敢问。
她这几个兄弟,个个本事都大得很,根本招惹不起。老大赑屃是个大魔王;眼前这个把王府查个底儿掉的蚆螛是老六;小七睚眦的身手在打马匪的时候他已经见识过了;还有老八骏猊,那绝对是个表面看起来和善、实际上心眼贼鸡儿多的坟淡……
这一家子都是魔鬼吧?
跟这几个人混在一起,人间真是不值得。
覃柏正在沮丧地胡思乱想,忽见眼前一道灵光闪过。
大殿门口站着王府的带刀侍卫,而来人竟是悄无声息,他便知来的并非凡人了。只见那人穿着灰白长袍的身影缓步出现在眼前,在阶下站定,一团和气地朝站在书案边上的两人点头示意,又朝覃柏笑了笑。
那人他认得,正是睚眦。
不一会儿,又有几道身影接连在他面前出现,一字排开,整整齐齐地站了一排。有的穿着金甲卫的官服,腰挂令牌,有的则是一身常服;人影陆续闪现,皆是先朝赑屃打了招呼,便自己找位置站定,也不言语,十分默契地站在阶下。
末了,连一身素白官服的骏猊也来了,笑眯眯地站在队尾。
这时,蚆螛似乎终于说完了,也退后一步,挤进队伍当中,站定——算上赑屃,一共来了九个人。
“……雪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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