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花死后,我便将依着中原的规矩,将她的衣冠和常用之物造了个衣冠冢,琴与琴谱也一同陪葬——杯雪停云,自此也就一直长眠于地下了。”
束海不理会她,继续说道:“但藏花毕竟是南疆女儿,我便依着她的遗愿将尸身带回巫山安葬,依着当地规矩将人皮制成了鼓,血肉投入蛊池,并且从此长留巫山学习蛊术。”
南荒之地的风俗与中原大不相同,雪河原是知道一点,只是没想到差异如此之大。
中原殡葬讲究入土为安,视死如生,遗容遗骨完好死者才能体面地往生。而南荒养蛊之人则是信奉死者灵魂终会回归山林,化为风、化为雨、化为鸟兽回到亲人身边;肉体要交还给蛊神,以滋养新生。因此,当地有习俗是取死者遗体某一部分做成器物随身携带的,以示永生陪伴、不离不弃之意。
虽然这个爱情故事是悲剧结尾,雪河此时却并未感到悲伤,反而觉得死亡没有把他们分开,而是两人仍然相守在一起、没有分开。
“是不是觉得我太变态,都不想搭理我了?”束海见她半天不说话,苦笑着问道。
“没有!”
雪河使劲摇头,突然一脸严肃地说道:“虽然刚开始觉得人皮鼓很残忍,但是现在却觉得很温暖!……而且,如果师娘有知,肯定也会很开心的!这大概就是一种中原人难以理解的陪伴吧。”
束海点头,微笑道:“在遇到藏花之前,我也曾固执地认为蛊术为邪术,炼蛊之人也皆为妖人,是奸邪嗜杀之徒——直到真正踏上巫山的土地,才发现是我错了。”
雪河一手托腮,歪着脑袋瞧他,笑道:“我敢说,师父在中原做神仙的时候,画风肯定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
“噫,那个时候的我老正经了。”
束海扬了扬眉,也笑道:“你师娘在的时候,常夸我是衣冠禽兽。”
“哈哈哈!”
雪河笑了一阵,突然想起了什么,正色道:“师父,等我死了,你就把我的皮做成人皮鼓送给覃柏吧!”
“啥?”
雪河叹了口气,说道:“我觉得我跟他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他若是一直放不下我的话……那就给他留个念想好了。”
“你这却是痴心妄想!”
束海啐道:“谁敢打劳资的人皮囊主意!我管叫他立刻去世!你们到阴曹地府再商量这事吧!”
“小器!”
“就小器!”
师徒二人正在说笑,见此时天光已经微微发亮,头顶传来轰轰地马蹄声,想是四哥他们已经策马赶到了。
不一会儿,果然见一行人到了近前。停云见到束海的真身不由一惊,随即跪拜口称“主人”。
她身边的狴犴见了先是一愣,抬头又望见束海面前的杯雪,心中便猜了大概,也随着众人朝束海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小嚣师父,那你换个别的东西送我吧。”
雪河趁机又说道。
束海猜着她要替狴犴讨了琴去,便摆手道:“此琴乃是故人旧物,恕不能相送。”
雪河扁扁嘴,自嘲道:
“我一个‘老鹰抓鸡’选手,摸一下琴弦都要划道口子,讨它来做甚?送人情啊?”
狴犴心知她暗指自己,脸上不由一红。
“难道你要琴谱就有用了?”
束海拿着那本琴谱,在她面前晃了晃:“此物原是封于墓室之中,本就阴气极重;加之她为了修行,又吸了不少生魂和亡灵,这一身戾气,只怕你刚带出谷去便会麻烦缠身了。”
“反正我四哥本事大,这点麻烦还是镇得住的。”雪河故意瞥了狴犴一眼,狴犴极不自然地将脸转向一边。
束海却仍是将那琴谱拿在手里,又道:“这琴谱化灵,乃世间罕有之事,也算她是个有造化的。你想要她,也得她愿意跟你才行呢。”
“这个好办!”
雪河闻言,便朝停云道:“我不仅有法子帮你洗去这一身怨念、让天官鬼差都没理由抓你,还能让你以后想去哪去哪,再不用躲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洞里,你可愿意?”
“喂,身为师父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你一句:吹牛逼、遭雷劈。”
雪河倒背着双手,到众人当中走了一圈,故意在狴犴面前站了站,见他拧着眉头,下意识把停云往自己身后拉了拉。
“我倒还真有个法子!”
雪河说道:“哥哥们这次来漠北不就是为了找鞑靼人借兵吗?鞑子向来贪财,只要有黄金,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我说得没错吧?”
蒲牢点头:“问题就是没有黄金啊。”
“她有。”
雪河笑嘻嘻地看着停云:“我们不占你便宜,就当是借,立字据也成,到时候肯定还你。”
“徒弟啊,你这算盘打得倒是精明!”
不等停云说话,束海笑着打趣道:“让人家拿自己的钱为自己赎身,到头来还落你个整人情儿!啧啧啧……”
“呸!你这老怪!当年可是你把人家埋进墓里的!要不然哪来的阴气?”雪河叉腰瞪眼道:“好好一个有灵气的物件,莫名其妙就成了冥器!你就只顾着自己躲轻闲,她们误入歧途你也有责任的造吗?”
“我?”
束海一头莫名奇妙:“当初我把东西埋进去的时候可还没这回事呢!兴许是哪个盗墓贼打洞潜入墓室,一口阳气灌进去才成了精呢?……我那时在巫山!十万八千里那么远!我上哪知道去?!你这锅甩得真是可以!”
狴犴忍无可忍地打断道:“你们现在纠结这个有意义吗?”
“额,好吧,那不重要。”
雪河眨眨眼,转过脸来对着停云:“那你愿意帮我们吗?”
停云飞快地看了狴犴一眼,点头:
“愿意。那些金银大都是往来土匪和妖怪们所留,原也不是我的;还有便是我与杯雪害过的亡魂留下的,既然你们需要,只管拿去便是。”
狴犴听了,倒也十分承情:“事成之时,必有重谢。”
停云脸上微微一红,便低下头小声道:“……你我之间,不必客气。”
雪河得意地向束海伸出手,抖了抖:“现在可以给我了吗?”
“你这个逻辑……”
束海拧眉道:“她愿意帮你四哥找鞑子借兵,跟你要琴谱又有什么关系?”
“废话!你不给我,难不成要留着她们继续在此害人吗?”
“那我给你、让你拿出去四处害人?”
雪河懒得再跟他磨,怒道:“你到底是给不给?!”
“给!没说不给啊!……拿去。”
束海立刻将琴谱乖乖递到她手里。——再争下去,恐怕她又要嚷着死师徒了。
雪河得意地笑,将琴谱小心地收进怀里。
“诶?雪妹……这?”
狴犴扬了扬眉——难道不是应该直接给我吗?
“想得美!”
雪河白了他一眼:“你若哪天旧病复发、又要逞口舌之快,她岂不要被你欺负死了?”
说着又看向停云:“他若学不会好好待你,我自会再替你找个好人家!再者,他们的事无论成与不成,都与我们不相干!你也不必将什么事都绑在他们身上,咱们就只管好咱们的!”
停云心知她是怜惜自己,没想到这么小小年纪竟是如此周到,更是满心感激连连称谢。
“你来。”
雪河牵过停云的手,强行把她从狴犴身边拉过自己这边,带她来到师父面前,指着琴说道:
“虽然不是天蚕丝,但我师父毕竟是原主,他亲自续的琴弦自然是比我要好的。”
停云到了近前,见到琴弦已恢复如初,一时竟是又惊又喜。
“杯雪以后跟着我师父,你也可放心了吧。”
“那是自然。”
“但是徒弟啊。”
束海突然说道:“琴谱给你自然是可以,可你身上又没有法力,在外头遇到天官还好,若是遇到鬼差怕是有苦头吃了。”
“都是我造的孽,还是我自己偿吧。”停云闻言也说道。
“你不用替我担心!”
雪河却笑着安慰她道:“若是我受了欺负,自然有哥哥们替我出气!真要吃了亏,我师父头一个要倒大霉!看我阿娘能不能饶过他?所以我才不怕呢。”
束海气结:“你这都安的什么心!”
“好啦!你还是快随我哥哥们办正事去吧!若误了他们的大事,又要碎碎念个没完了!”
停云应了一声,便带着众人去洞府中取金银财物去了。
钱是凡间办事的敲门砖,众人一听说有黄金全都情绪高涨,唯有骏猊向停云要了个僻静的房间,把覃柏先安顿下来。
雪河再次见到覃柏时,他仍是昏睡不醒。接着,连骏猊也跟着去清点财物了,果然除了雪河,再没有一个人会把他的生死放在心上。
雪河坐在床边,握住他的手,一言不发。
束海收起了蛊术,重新又披回小老头的人皮,盘腿坐在桌子上。琴已收入琴盒中,杯雪垂手站在他的身后,眼睛却不住地朝门外瞟——外头正热火朝天地搬运着洞里的黄金,人声嘈杂。
“你这是惦记钱、还是惦记人哪?”束海不冷不热地问了一句。
杯雪一惊,慌得回过神,低下头不敢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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