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身为帝国运输、当前则为走私贸易站的“戴达罗斯”,其中汇聚着来联邦帝国的珍玩,以及诸多服务于走私贩子的设施。因走私贩子们大都是不缺钱的主儿,故而这些设施的收费也都高到足以让普通公务员吓到腿软的地步。
文稻下榻在一家名叫“朝歌”的酒店。论奢侈度在戴达罗斯中只排得到中流,但据哈比人的推荐,其中餐点似乎在诸星系宾客中都大受好评的样子。抱着这样的期待,文稻在入住当晚点了一份推荐菜单的晚餐。
莫约二十分钟后晚餐被龙虾模样的侍者送到了房间,而文稻随即陷入进退两难的局面——他对那杯散发着浓烈机油味的饮料提不起丝毫兴趣,而那几条在粘稠汤料里游来游去的白鱼则叫人根本无法下叉子,从那堆仿佛肮脏泡沫般的甜点上移开目光后,那几块仿佛压缩饼干般的方块便成了文稻觉得唯一能下嘴的东西。
不过还好,酒店至少提供h2o这样普遍的维生物质,让文稻得以就着白开水啃下那些硬得跟大理石没两样的饼干块。
“干你娘……”
文稻一边在心里热情问候着哈比人的历代祖先,一边卯足力气咀嚼着那些放到地球会被客人砸出包来的饼干块。
今天一整天他都在哈比人带领下游逛戴达罗斯,必须得说很有收获。
曾为帝国军最大吨位补给舰的戴达罗斯,容积上几乎堪比一座小型城市,而繁荣程度也远远超出文稻的预期。然而想到在白霞宫穷得快揭不开锅的时刻,龙领边境居然还有一笔如此庞大的财富洪流浩浩荡荡地流向虚空时,文稻的心情怎么也好不起来。再把这笔本应收上来的贸易税款,乘以被忽略数世纪年限,得出来的天文数字让文稻差点就想冲回龙官去掀执事长的桌子了。
(那连脑筋也练成肌肉的混蛋!就没想过来这里看看吗!?)
文稻腹诽着派不上用场的上司,心中油然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强烈使命感。
为拯救龙宫的濒危财政,就算不择手段也要把戴达罗斯,这座龙领边境的聚宝盆给拿下来!至于揪出在龙领内四处点火的幕后黑手,那是和解决龙宫财政同等优先的问题,故而文稻必须想办法拿到戴达罗斯的核心数据。
(问题是,数据掌握在谁的手上吗……)
文稻以白开水冲掉残留嘴里的酸涩口感,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到当前任务上。
如此繁荣的贸易站,想当然应该存在一强势的统治势力才对。然而当他询问戴达罗斯的统治者时,哈比人却给出相当暧昧的答案。按照他们的说法,似乎戴达罗斯并没有确凿的统治者,其结构更像是由无数小势力自然形成的松散聚合体。
首先来到戴达罗斯是追逐利益的走私贩子,走私航运的需要催生出负责维护补给的会社,为防备海盗而雇佣了雇兵保雇,随即又派生出为雇兵服务的武器行当……戴达罗斯就这样徐徐壮大成形,到现在已形成如同蚁巢般的复杂社会体。
没有人知晓戴达罗斯是如何运作的,哈比人将其比喻为深不见底的水潭。虽然人人都可以喝潭里的水,但想潜入潭心的人却都无一例外地消失了踪影。
“所以说,最好别打这里的主意姆!”
“就算打主意也请不要牵连我们姆!”
“我们在精神上支援姆!加油姆!”
说着全然靠不住的话,哈比人就像怕被牵连般的匆匆返回了码头的贸易船。
虽然从最初起就没觉得他们靠得住,然而如此果断地撇清关系,还是多少让文稻哭笑不得。文稻把目光移到左腕,龙纹腕轮处传来龙姬温煦的气息,大概是当前唯一可依仗的事物。
姑且不论对龙姬个人的好感或忠诚,这份白霞宫的执事职业可以说是他到目前为止做干得长久的一次,文稻没有任何不尽心的理由。当下打开终端腕轮,在弹出的视窗介面上不甚灵巧地操纵起来……
戴达罗斯的水很深,只要不要去探究水底的秘密,人人都可以喝它的水。这是哈比人给文稻的恳切忠告,实际对刚刚踏足戴达罗斯的文稻来说,也确实没有多少手段去探索隐藏水底的奥秘。虽然文稻一度想通过网络来搜集零碎情报,然而在戴达罗斯那支离破碎的原始通讯状况下,这样的想法在付诸实施的同时便遭遇难以突破的障碍。
文稻在房间里奋战半晚,实在无法取得任何有益的进展,反而把自己弄得昏头转向,心力憔悴。戴达罗斯的原始网络就连赫克托尔都得举手投降,无奈下文稻只得放弃拼凑那些碎片的努力,转而调出了戴达罗斯的全息图。
先前哈比人只带他走过戴达罗斯两成不到的贸易地块。根据哈比人说法,贸易地块、佣兵地块、消费地块和贫民地块有着截然不同的风貌。文稻打算去剩下的地块转转,脚踏实地地搜集情报再作下一步的判断。
“先生,您该不会想要步行走遍戴达罗斯吧?”
“我是这样想的,有什么问题吗?”
离开酒店前,龙虾头的侍者殷勤建议他租用一具移动坛代步,毕竟以戴达罗斯的面积来说,陡步游逛可是相当费事费力的事情。文稻接受了侍者的建议,租用了那具看上去和滑板差别不大的移动坛,然后踏着移动坛离开酒店。
为照顾生物钟的基础需求,戴达罗斯内部亦采取昼夜交替的照明模式。文稻踏进佣兵地块时正是深夜二时,然而天幕的昏暗却全然不影响街道的喧嚣。文稻踏进着移动坛在半空飘移,举目下望,街道各处都能看到佣兵喝酒闹腾的场面。
(原来如此,装备蛮精良的嘛?)
那些佣兵大半皆是走私贩子雇佣的保镖,甚至有些本身就从事走私贸易。不缺钱的他们没少在装备上砸钱,那些武装就算比起帝国兵来也不逊色,然而能否熟练使用又是另一回事了。
文稻悄然估摸着让狼骑兵镇压此处的可能性,脑海里却浮现出眼前繁华街区被帝国重坦碾成废墟的光景,随即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在想什么啊,我这是……)
文稻嘴角拉出苦笑。或许是移动坛那居高临下的视角带来的错觉,刚刚那瞬间文稻竟感到自己仿佛君王般掌握着生杀夺予之权利。
严格说来,其实这也不是错觉。
就实际情势来说,得到龙姬授权并手握军团权柄的文稻,确实有着让戴达罗斯的繁荣倾刻间化为废墟的权力。然而,察觉到一路走来自己竟不知不觉间竟掌握这等骇人权力的文稻,却无法生出任何类似欣喜的感受。
文稻紧抿着嘴唇,把目光移向地上街道。只见街道角落的餐厅处,几名貌似喝醉酒的佣兵正喝骂着旁边端盘子的侍者,战战兢兢的侍者低头挨骂着。在那侍者的身上,文稻似乎隐约看到不久前的自己。
并不是说文稻就喜欢那样的境遇,然而就是觉得,与其像这样如星界霸种般的傲慢地俯视万物来,从地上仰望天空似乎才是更适合他的位置。
如果那天不曾遇到言穗,那他现在恐怕也处于和那侍者差不多的境遇。无关乎己身意志,命运的洪流把他推到了以前做梦都想不到的位置,然而也彻底切断了与往昔世界的联系。就如同奔跑的骏马脚下踩不到大地,那股从踏足星界起便存在着的疏离感,在独处的此刻不期然地达到了顶峰。
一股混杂着心虚与焦躁的莫名情绪,在胸膛徘徊着。
很久以后,文稻才会想起,那原来是被称为“乡愁”的感情。
然而现在却只能咬牙忍耐,等待那股窒息精神的浊流自己消退下去。不想再承受那股傲视万物般的视角,文稻指示移动坛朝下方降落。
避开佣兵闹腾的喧嚣街道,移动坛缓缓降落在街道的偏僻处。虽然并没打算跟着内心浊流起舞,然而这样的时候也确实不太想遇见他人。文稻沿着昏黄的巷道信步前行,巷道四壁由生硬金属构成的墙壁,以及宛如肠腔动物般缠绕墙壁的残破管道,更加凸显出“此地乃异乡”的寥落事实。
文稻嘴里漏出叹息,心情则为难以言喻的虚弱感所俘虏。无处可去的视线追着地上一瓢虫形状的清扫伺服机,徐徐移动到巷道角落屹立的自动售卖机处。电话亭模样的售卖机,以全息投影的形式不断播放着广告,那五颜六色的光景稍稍引起了文稻的兴趣。
不知道那里会卖些什么?
当文稻这样想着的时候,头顶却突然传来一声女性的惊呼。当他抬头望去时,那高速坠落的人影已掠过全息投影的广告,伴随着轰然巨响落在前面的售卖机处,电话亭瞬间坍塌了下去。
“什、什么?”
从惊愕到回神大约经过两秒,反应过来的文稻急急冲上前去查看。
以仰睡姿态砸在贩卖机上的,是一位身着绮丽和服的女子,那头仿佛朱焰般的红发在黑暗里闪闪泛光。还没靠近文稻便闻到一股浓烈的酒气,酒气来源似乎是女子右手提着的酒壶。
说来奇怪,那酒壶看上去明明是再脆弱不过的土陶材质,然而以那样的猛势从高处砸下来,居然没有半点破裂的痕迹。而且安然无恙不仅是酒壶,女子亦同样如此。明明贩卖机已支离破碎,但女子别说头破血流了,就连衣裳似乎都没有擦破半点。
文稻愕然上望,只见贩卖机上方是一段随意架设的悬空步道,距离地面足有二三十米。女子应该是喝醉酒踩滑了掉下来的,然而毫发无伤的境况却明显违背了物理常识——
以个人经验来说,能够无视物理法则到这等程度的,基本上是执事长那级别的猛人。虽不知眼前烂醉如泥的女子究竟是何来历,然而一股麻烦天降的预感却强烈刺痛着文稻的神经。
就像要证明那预感般,仰躺着的女子突然打了个喷嚏,从贩卖机的废墟上坐了起来。随即眨眨眼睛,转动着那对琥珀色的眼瞳望着身旁的青年。
“……小哥你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