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祖父唤迎春前来可是有什么吩咐?”祖父向来隐居于此,平日里连面都见得少,何况还是特意找她过来。
“祖父想求你一件事。”苏太爷表情严肃,一本正经的说到。
苏迎春一听这话,心也开始提了起来。什么事情是能让祖父来求她一个晚辈的?
“祖父这说的是哪儿的话,若是有事儿您吩咐一声即可,怎么还用得着‘求’这个字?”
“此时说出来的确有些难为你,只是...”
“祖父有话不妨直说,迎春自然会竭尽所能!”
到底是什么事值得这个说一不二的祖父在她面前吞吞吐吐的,莫非是...
苏迎春心下立马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就是你的那片竹林,有人觉得十分喜欢,然后求我来替她说说,看能否求你将那座竹林割爱于她。”
苏迎春不语,难怪祖父会露出这般神情,整个苏府都知道‘翠竹林’是她的挚爱,为何祖父还会提这么荒唐的要求?
“祖父说的那个人,是官姑娘吧。”昨晚祖父将所有人赶走,独独留下了她们二人,今日有突然向她讨要院子,不是她还能有谁?
“嗯,迎儿果然聪慧过人。”苏太爷涩然一笑。
“不知昨晚她是对祖父说了什么,值得祖父放下身段来求自己的孙女儿的?”
她原本是个随性淡薄之人,可是从在‘翠竹林’外见到官玉的第一眼起,心中有觉得别扭。是因为那张与自己有五六分相似的脸?还是她身上带着的那层迷雾?
“因为她...”差点就将平乐的真实身份脱口而出,“她与祖父我比较投缘,所以这才帮这个忙,迎儿你莫要多想。”
她岂会不多想?昨夜祖父看官玉时的眼神明明就是与常人不同的,那种感觉就像是刚刚寻得的沧海遗珠一般,连父亲看到她后也言行古怪。
“既然是祖父开口,孙儿无论如何都会办到的。”她看到祖父眼中的欣喜之色,心中苦涩,又说道:“只是这‘翠竹林’于我有着不一样的意义,所以恕迎春无法办到。”
屋内一片寂静......
“既然如此,那就当祖父今日不曾提过,你退下吧。”苏太爷悠悠叹了一口气,神色落寞。
苏迎春心中又岂能好受?
她心中的疑团就像雪球一般越滚越大。就连当日初夏随口说的那句‘她莫非是老爷的私生女’,现在都像是一根刺扎在她心里。
莫非真让他说对了,这官玉真的是父亲在外面的私生女?
或许今日找她要‘翠竹林’不过是个借口,真正的目的是想试探她的态度,让官玉认祖归宗的态度。
沧州城风景秀丽的竹林多得是,为何偏偏要到苏府里来找?
最重要的是她竟然还能让祖父来替她当说客。
接到苏太爷的传信,平乐大概了解了苏迎春的意思。
也对,换了自己恐怕也不会轻易答应的,毕竟那儿对她来说已经不仅仅只是一座院子了。
平乐也托人给苏太爷带信,约好了明日去探望他。
尽管这件事很难,可是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能不能成功呢?
是夜,平乐独自坐在小院中,举杯独酌。
每当这时总会出现不速之客,以前是安子怀,今日来的却是莫翩。
一阵爽朗的笑声引得人侧目。
“师妹今晚倒是好雅兴啊,不知道待会儿这故事会不会也带着一股酒味?”
平乐无奈的笑笑:“师兄这是来讨债来了?”
“你欠我的太多,我当然要快些将利息收回来,免得夜长梦多。”他依旧带着那种银色的面具,想必是刚刚才从外面回来。
“师父呢?”
听喜子说他们昨晚便已经搬进来了,按理平乐应该前去问候的,只是回来的晚,今日又一直等待着祖父的回话,所以将此事抛诸脑后了。
“他喜欢僻静,选了北边最里面的一间房,不过这个时辰他应该已经睡了。”
“嗯,那我明日再去给他看他。”
莫翩话锋突转,“那,开始吧。”
“什么?”平乐一脸疑惑的看着他,不知要开始什么。
“你欠我的故事。”
之前还一直以为他是开玩笑的,所以也就没当一回事儿,可是看他此时的模样倒是认真得很,这让她如何是好?
看来只有现编了...
“那先说好,我讲什么你听什么,不准提意见,不准问问题,不准...”还有不准什么呢?
“算了,你别说话就行。”
“嗯。”莫翩轻哼一声,算是答应了。
“从前有一个美丽的姑娘叫做桑儿,她喜欢上了一个叫做阿君的俊俏男子。原本就要成婚了,可是就在大婚的前一天,桑儿死在了阿君的刀下。好了,故事讲完了。”
“嗯。”莫翩也不计较,只是浅浅的饮了一杯酒。
月色之下,平乐看着他的侧颜,总觉得他身上带着猜不透的苦涩。连那额间耀眼的麟纹不知为何今夜显得黯淡无光了。
平乐笑了笑,心道:看来这莫翩还挺好糊弄,以后也不用担心没故事讲了。
“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听故事?”
从第一次的初遇,这个问题就一直萦绕在他心头。
“儿时,我母亲也会每晚为我讲故事,可是突然有一天,她便不再给我讲了。甚至连话都很少与我说。”
“你是乌啼月的少主,自然不能和普通的孩童一样。”
“我当然知道,所以也没有强求,可是却还是喜欢有人讲故事的感觉。”
平乐喝得已经有些醉意,脸上泛着红晕,笑道:“既然如此,我这些故事恐怕不是和你呢!”
她平日里只喜欢看些爱不得恨别离的苦情段子,如何能给他讲那种儿童喜欢听得故事?
莫翩侧过头,苦涩一笑:“她给我讲的也是这些。”
看不出来莫翩的娘和她口味倒是一致,都喜欢这些凄凄惨惨的故事情节。
“你想知道为何阿君要杀她吗?”平乐兴致骤起,也不顾莫翩是否想听,带着讽刺的说道:“他从一开始就是瞧中了桑儿家的财产,不惜以色诱之。怪也怪桑儿不争气,偏偏是个死心眼,最后害得全家都为之丧命。”
说完之后又猛地朝嘴里灌了一壶酒。
“俗。”
“你说什么?”平乐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说你这个故事俗!”莫翩重复了一遍,就连声音也提高了几分。
“的确有些俗,并且还俗不可耐。哈哈哈。”不知是借着酒劲还是发自肺腑,她笑得肆意,笑得猖狂。
“早些睡吧。”莫翩饮尽了壶中最后一滴酒,满意的离开了。
平乐眼睁睁看着那墨灰色的身影在视野中渐渐消失,心口不知为何变得炽热,她紧紧地捏着胸口的那块琉璃玉佩,眼中突然浮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穿着一身蟒袍,眉眼如妖......
她莞尔一笑,轻轻嘟囔了一声:“你终于来了.....”
清晨,平乐依旧睡到了日晒三竿。
若不是张荆威胁她再不起来就直接朝床上泼水,她倒是还想再多睡一会儿的。
“张荆,你这个人还真是讨厌。”昨日的酒喝的有多畅快,今日头就有多疼。
“多谢夸奖。”张荆朝他揖了揖手,装出一副真的是在夸奖他的模样。
平乐揉着太阳穴,有气无力的说道:“我现在头疼,不想和你吵。”
“你那是活该,谁让你喝那么多酒的?”
他今日一来便看见石桌上满是空酒瓶,心中暗暗骂道:这丫头这段时间不光是饭量见长,没想到现在连酒量都变得这么大了。
平乐反驳道:“又不是我一个人喝的....”
他懒得搭理她,依旧不冷不热的说到:“下次少喝些,免得连累小锦一大早就去给你煮醒酒汤。”
“知道了。师父现在可在府中?”师父已经搬进来了两日,再不去拜见就说不过去了。
“我听喜子说,他一个时辰前就在水榭等你了。”
“什么。”平乐这才慌了起来,她一个做徒弟的居然让师父等这么久,只期望待会师父不要责罚她才是。
她匆忙起身,洗漱一番后便直接往水榭跑去。
隔了老远,便看见师父穿着一袭白色长衫,手持一柄短剑,一招一式皆行云流水,剑锋凌厉,柔中带刚,刚柔并济。活脱脱就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许是察觉到来人,师父收了招式,嗔责道:“你这小丫头,别人都是徒弟等师傅,到了你这儿却成了师父等徒弟!”
“师父,徒儿知错。都怪师兄昨日非拉着我喝酒,徒儿下次不敢了……”
来这儿的路上,平乐思来想去最后发现只有这个借口才能平息师父的怒火了。
“你说翩儿拉着你饮酒?”师父对这个回答显得有些诧异,接着眼中又带了些欣慰之色。
平乐委屈兮兮的瘪嘴道:“就是,徒儿现在头都还是疼的!”
只见师父将手中短剑收回剑鞘,一伸手捉住了平乐的手腕。
霎时间,她只觉得周身一道热流涌过,头疼的感觉也立刻舒缓不少。
原来师父这是在用内力给她化解宿醉后的不适...
“多谢师父。”平乐感激的看着师父,心中的愧疚也越发强烈。
“你先回去休息,明日卯时再来。”
平乐俏皮的朝师父眨了眨眼,立马应道:“徒儿遵命。”
这是小锦吧嗒吧嗒的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唤道:“玉姐姐,苏府派人来接你了。”
不是约的午时吗?怎么这么早就派人来接了?
想必是祖父等不及想要见她,所以将时间往前挪了挪。
此刻索性无事,去陪他老人家说说话也好。
“让他们等等,我换身衣裳就去。”
刚才为了跟师父练武,所以穿着比较随意,待会儿既然要唱戏,自然要好好打扮一番才是。
平乐的房间也在东苑,是整个柳府中风景最好的一个房间,也是当初乘风哥哥的卧房。仿佛这样就能离他更近一些。
当初选房间的时间,张荆还骂她过于矫情,人活着的时候没有好好珍惜,死了倒是念念不忘了。
若是换了旁人说这话,平乐或许是觉得难受,可是这话出自他的口,平乐只是淡然一笑。
矫情就矫情吧,她现在都觉得无所谓。
平乐换了身湖蓝色的水韵长裙,旁边零星点缀着几朵雏菊,显得格外娇俏可人。
她抚摸着怀中的玉佩,心下觉得安心不少。
不知何时,这块玉佩就像是她的护身符一般,只要有它在身边就觉得这世间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了。
她撩开马车的帘布,望着一脸担忧的张荆,打趣儿道:“我不过是去找苏家谈笔买卖,你这是个什么表情?”
“我...算了,你快些走,走了就别回来了。”嘴里虽是这样说,心里却安慰着自己,如今苏太爷已经知道了她是苏家的人,又怎么允许有人让她难堪?
“走吧。”平乐朝那驾车的小厮吩咐道。
苏府。
苏迎春已经到了前厅,原本对祖父的突然邀约还有些不解,在看到平乐进门的那一刻便全都明白了。
还是为了‘翠竹林’。
平乐朝他们微微颔首:“老太爷,苏小姐。”
“是玉儿来了,快来快来,就等你了。”苏太爷笑的已是合不拢嘴。
整个厅内除了两个下人,便只有他们三人。
“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便随便吩咐他们做了些,捡你喜欢的尝尝,待会儿让她们再做一份给你带回去。”苏太爷丝毫没有掩饰对她的喜爱,生怕她饿着了一样。
苏迎春也是十分吃味,原本以前祖父只会这样对她的,今日竟为了一个外人将亲孙女都冷落在旁了!
心中愤愤不平,看来这官玉还真不是个善茬。
“老太爷,官玉是来做客的,哪儿能又吃又带的,说不去不是让人笑话了吗?”
苏太爷笑道:“无妨无妨,这儿都是自家人,谁会说?”
这句话一说出口,苏迎春心中更加笃定了平乐的身份,饭菜入口简直食不知味。
“老太爷,我知道您什么好东西都见多了,所以今日来只带来了一盒张大夫调配的补药,您别嫌弃才是。”
“张大夫调配的自然是好东西,我欢喜还来不及,怎么会有嫌弃一说?”
一时间,整个饭厅只听得见她们二人的欢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