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苏海回到李家村的时候,孙显峰正缠着陈泰询问水车的用途。
可怜陈泰本是个船匠,老本行被铁匠赵兴福抢走了,好不容易接到个跟木头有关系的活,一心一意想做好,旁边却有人不停的捣乱。
以他过去的脾气,碰到这种人早就露胳膊挽袖子暴揍一顿,视情况决定要不要扔进海里。
孙显峰是明丰学馆的学生,炼气二层修为比李苏海稍差一些,可在普通人跟前,他就是绝对无敌的存在。
陈泰憋了一肚子火,恨不得把水车砸个稀巴烂,让你再问。
少爷千叮咛万嘱咐,水车之重要不下于铁船和木轨,他唯有忍住烦躁和怒火,两耳不闻窗外事,只当边上站了只聒噪的乌鸦。
“少爷你终于回来了,”一眼看到李苏海,他激动得热泪盈眶,“我快被这位仙长逼疯了,非要问我水车的用途,我哪知道是干什么的。”
李苏海倒不是刻意瞒着他,水车的作用太过惊世骇俗,相比铁船和木轨,它更有改变世界的能力。
说出来陈泰未必相信,不小心传出去还可能惹出麻烦。
“堂堂明丰学馆的学生,为天下师,教化世人,天底下的万事万物都记在你们的圣贤书中,小小的渔村还有你没见过的看不懂的东西,是不是圣贤书没有读透没有看完?”
“既然如此我就不留你了,赶紧回学馆读你的圣贤书。”
他和明丰学馆有冲突,孙显峰留在李家村,若是打探到一些机密,传回明丰学馆,以明丰学馆的行事方式,肯定会有针对的再给他制造麻烦。
老管家告诫过村民,要小心提防外人,他相信村民们不会出卖自己,可村民只是普通人,面对有炼气二层修为的孙显峰,想保守秘密并不容易。
“为天下师就要懂的比天下人更多,教化世人必须拥有超越世人的智慧。”孙显峰摇头,神色严肃,“要做到这两点很难。往日的圣贤,他们的智慧无一不来自芸芸众生。”
“让你们的曹训导听到这句话,怕是会不高兴吧。”
李苏海以为他读书读傻了,现在看来,还没有傻透,有的救。
“我不喜欢曹训导,”孙显峰皱眉,“他常把‘为天下师’‘教化世人’挂在嘴边,嘴里说着圣人教诲,行事却截然相反。”
“不仅曹训导,他们都是如此。”
脸上流露出不快和无奈,还有几分迷茫和不知所措。
“他们总想让天下人懂的更少,让世人越来越愚昧,如此靠着几本圣贤书就能高人一等。”
李苏海很是吃惊,错愕的神情维持了好一阵。
“看来你不傻,很聪明,只是你在明丰学馆的人缘一定不怎么样。”右手敲敲脑袋,恍然大悟,“难怪你特意跑来渔村,要跟我秉烛夜谈玩什么推演,想必已经找过你的那些同学,只是他们没人搭理你。”
尴尬之色一闪而过,孙显峰傲然道:“枉费他们读了那么多圣贤书,只是嘴上会背,却没能学透圣人真正的智慧。”
他是真的耿直?还是假意如此想要骗取自己的信任?
“你想知道水车的用途?在这里是看不到的,必须要到河边。”
……
远在千里之外,黄沙弥漫的高原上,一条宽阔的大河横穿而过。
河水波涛汹涌,颜色浑浊,和两岸的黄沙几乎分不清彼此。
它的名字就叫浊河!
浊河是一条古怪的河流,它的河床竟然高过两岸的黄土地。
河岸是河水本身携带的大量黄沙沉积堆积形成,远看是蜿蜒崎岖的狭长山脉,浊河便沿着两条“山脉”之间流淌。
过去浊河的水位很高,黄沙堆积而成的河岸并不稳固,经常河水泛滥造成灾害,两岸几乎无人居住。
近几百年浊河水位下降了不少,很多年没有发生灾情,两岸逐渐有人开荒,形成一个个村落。
浊河两岸的居民过得都很苦,这里降水稀少,饮水、灌溉全靠河水。浊河水量不小,可地形过于奇特,每天打水是个非常耗费人力的工作,一亩地的浇水能让一名青壮累的直不起腰。
黄沙地十分贫瘠,全靠地广人稀每人分到的田地较多才能养活自己,可浇水不宜,老天爷不赏脸少降几滴雨就有人会饿死。
一个普通的村落,一位普通的老村长,眼中写满沧桑,脸上的皱纹和黄土地上的沟壑一样,又深又多。
浑浊的双眼盯着河岸上的一群人,一群疯狂的人,跪在地上,朝着泛黄的河水磕头,祈求河神再下一场雨。
“今年的雨水太少了,多一场雨,村里的人就能活下来大半,要是不下雨……”
疯狂的人群中有两道站立的身影,是两个孩子,不过六七岁,被手指粗的麻绳捆着。
女孩瑟瑟发抖,哭喊着“爹娘”。
男孩看起来皮实些,眨巴着眼睛,嘴里嘟囔,“爹,我又干了什么坏事,要捆起来打?”
有人动了恻隐之心,很快又一次陷入疯狂。
“老村长,你是看着他们长大的,就眼睁睁看着……”
劝说之人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老村长的声音干涩的像是两块石头摩擦,仿佛他的喉咙也被风沙磨出了无数“皱纹”。
“哪有什么河神,都是骗人的。”
“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终归是要死人的,要么饿死,要么淹死。”
这片土地上孕育了人类最初的文明,见证了人类最艰难也最团结的时光。
那时的浊河还很清澈,两岸是肥沃的黑土地。
在浊河两岸繁衍的人类,不信神不信鬼不信妖,只信自己的一双手。勤劳就能养活自己,养活一家人,繁衍生息。
“勤劳有什么用,老天爷不赏脸。”
疯狂的呐喊声中,两个孩子被推到河边,女孩早就吓晕过去,男孩也终于意识到,今天不只是打一顿那么简单。
他哭了,叫喊着“爹娘,救我。”
在被推入河水中的前一刻,他停止了哭泣,心死了。将他推下河岸的,正是他的爹娘。
男孩的神情很平静,眼中流出怨毒的光芒,然后被浑浊的河水吞噬。
会不会下雨,他们不知道,有没有河神,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用童男童女祭祀,有个看起来很有学问的人说的,绝望中的他们也就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