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三章决定离开世诚,在业内传开了。
周哲夫最先从赵鹏程那里得知此事。
“为什么?”他问道,“他要过三年才退休呢!”
“听说,陶三章几个月前出了个小事故。好像是,度假的时候从骆驼身上跌下来了。病休了几个星期后,他渐渐觉得挣钱没那么重要了……”
“哼!我才不信。别说从骆驼上摔下来,就算从大象身上摔下来,陶三章也不可能辞职。”
周哲夫拿过赵鹏程桌上的计算器,在上面按了个数。
“一千五?什么意思?”赵鹏程问。
“陶三章的年收入,刨去税,估计在五百万左右。他还要三年才退休。我觉得,除非有人给他一次性付一千五百万,他才不可能退出江湖呢!”
“这么说那他发财了!”赵鹏程笑道,“陶三章为什么退出江湖,我可不关心。我在意的,是宏美蓝。现在机会来了,你要想办法把宏美蓝的业务弄点过来。我把这个加到你明年的任务里去。”
“什么?!”周哲夫叫起来。
“别激动,老周。对富美心,你比谁都了解。以你的智慧,只要能放下身段,哄富美心开心不是难事儿。陶三章辞职的事情,纽约的弗兰克都知道了。他也是这个意思,让你加把劲儿。这次你去美国,弗兰克还想安排你去宏美兰纽约总部转转呢。对了,不久前你和富美心不是还见过面吗?赶快再联系一下,吃个饭什么的。”
“这……不瞒你说,富美心上个星期五还约我和方凌宵吃饭来着。”
“太好了!你们吃的怎么样?她有没有提陶三章的事情?”
“这顿饭我没去吃。”
“啊?方凌宵一个人去陪富美心吃午饭?级别太低了!”赵鹏程顿足,只怕潜在的大客户受到怠慢。
“我不去恐怕不是坏事儿。事实上……”
周哲夫意味深长的看了赵鹏程一眼。
赵鹏程觉得自己明白了——那意思是美心很喜欢方凌宵。
作为主管合伙人,赵鹏程的收益计算和其他合伙人不同。任谁拿下的客户,对赵鹏程来说都是好的。
于是他笑道,“我看那个方凌宵年纪还是小了点。得烦劳你多指点他啊。毕竟,你是大合伙人,也更了解富美心啊。”
周哲夫点头应承。
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往电脑上一看,有一封来自富美心的邮件。
这邮件写得极为客气,大意是说,上礼拜和方凌宵吃了午饭,遗憾周哲夫未能到场。今后可能会多多向周哲夫指教。另外,如果周哲夫不介意的话,美心想多让方凌宵参与到一些项目中来,如果信德被选作供应商的话。
周哲夫的脸绷得紧紧的。
起初他觉得自己气的是陶三章。这老家伙,竟然没有给自己一个机会再较量一次,就辞职了。十年了,他曾想出各种离奇的手段教训陶三章,可惜都难以操作,只能作罢。
他也气富美心。可以想象,这个女人又找到名目来“翻牌子”——和不同咨询公司的合伙人一个个的见面。
十年前的那一幕即将重演,大家抢着献殷勤,约她开会吃饭饮茶,聆听她的长篇大论,逢迎她的小题大做。
没天理!这个号称业内翘楚的富美心,不配拥有这么多。不说那高高在上的地位,以及肚皮里的货色乏善可陈;就凭她要供应商陪着解闷打发时间,就应该受到惩罚。
简而言之:时间组成了生命,美心要人陪,无异于杀死了别人的部分生命——这个罪过不小吧?
可是,过了一会儿,周哲夫才发现他真正气恼的,既不是陶三章,也不是富美心。他是在生自己的气。恨自己竟然把个方凌宵推上了这么有利的位置。
富美心一旦喜欢一个人,就会对他非常好。也许象十年前那样,富美心会鼓捣宏美蓝所有的事业部都使用信德,逐渐把方凌宵捧为首席顾问。
这方凌宵,恐怕明年就要升合伙人了。一旦得到宏美蓝的业务,那他在信德的地位就会直线上升。
周哲夫愤然分析着,局势对自己极为不利呀。要是信德不能搞定富美心,老大赵鹏程肯定要怪他周哲夫无能。搞定了的话,也没有他周哲夫半点好处,得益的是方凌霄。
他闭上眼睛,想象方凌宵落水狗上岸抖起来的那副样子,一个激灵。他宁愿宏美蓝被别的咨询公司抢了去,也不想让那个漂亮小伙子得到半点便宜!
不一会儿,方凌霄被秘书叫进了周哲夫的办公室。他看得出周哲夫心绪不佳,哪敢洒落说笑,垂手侍立,机灵的眼睛转来转去。
周哲夫随意问了一些业务上的事情,故意把几个任务都复杂化,也不讲道理。
他知道方凌宵不敢反抗。小伙子为了成为合伙人,就必须在大合伙人面前作小服低。果然,方凌宵点头表示一切照办。
“好的,好的。”小伙子的嗓音微微颤抖。
“对了,上礼拜五你和富美心吃午饭吃的怎么样?”周哲夫显得不经意的说,脸上浮起一丝微笑。
“美心很客气,细细的告诉我宏美蓝的几大事业部都是做什么的。还提到了好些个老大。我只记得北亚最大的总裁叫乔治,还有一个RB人,管内审的,叫吉田……人物太多我也记不清了……我对她说,希望信德能有机会给宏美蓝提供服务……”
“那她怎么说?”
“具体的业务机会,她没细说。我也理解。哪有一吃饭立马就给业务做的呢?不过她说,不能把鸡蛋全放在一只篮子里。她说只要信德的服务好,价格优,会考虑我们的。”
方凌宵偷眼观瞧,周哲夫的心情好像好些了,就继续说道,“对啦,她花了多一半的时间聊歌剧。她好像很喜欢歌剧。正巧我对歌剧还知道一些皮毛,不然就惨了。”
“她没提出想和你一起去听歌剧吧?”
“哈哈哈。”方凌宵以为周哲夫在开玩笑。“我们四月份不是有个杭州的峰会吗?她说她要来参加的,让我给她留个位子。听说金可莉也要来呢。我已经安排给秘书了,给她们俩预订峰会的席位,还有《印象西湖》的座位。”
漂亮小伙子离开了。周哲夫仰倒在椅子上,闭上眼睛。
只要不违法、不违反内部政策,哪怕方凌宵天天陪富美心聊天,吃饭,听歌剧,也没人去管他。等拿下了宏美蓝,别的合伙人只会夸方凌宵有手段呢。
哼,要他周哲夫涎着脸,对富美心软磨硬泡,撒娇卖乖,他还做不出来呢。
周哲夫对方凌宵的反感,几乎出于本能。
他和小伙子完全不是一类人。周哲夫学的的是经济,自以为精于分析,智力超群。
他总觉得,只有像自己那样学业出众,有丰富海内外经历的人成为大合伙人才属于“正道”。
对于信德内部心思慎密、善于算计的“温和”派、“离职官员”派的合伙人,他都看不上。
小伙子是周哲夫的中学同学引见的。周哲夫对于那位学西班牙语的中学同学也看不上。哼,西班牙语,小语种,象堂吉柯德那样有点不合时宜。这就是他对这个专业的大致理解。
小伙子长的还特别漂亮——周哲夫当然不会因为这个给小伙子加分。
听说小伙子的妻子不在身边,哼,所以时时刻刻处于猎艳的状态咯。
周哲夫很自然的认为小伙子没什么底线。
哈,好在他既没什么钱,自由时间也极少,还拖着个孩子,不然准是个魔头。至于他的妻子远走英国,多半就是此人心性不定,叫妻子彻底绝望。
周哲夫对所有的离异家庭以及非正统的取向都带有几分鄙夷。他非常赞同的模式是:大学里恋爱,早早结婚,生儿育女,白头偕老。这就是他本人的幸福模式。他和太太是大学同学,随着他一起到美国念研究生打拼,给他生了一对儿女,婚姻非常稳定。
他总觉得,再成功的合伙人,如果尚未婚配或是分居、离异,也是失败的,可悲的。从这个角度上看方凌宵——连个合伙人都不是——简直没法看。
这时,电话响了,芬洲酒业的王总说下礼拜要SH,问他可有空吃个晚饭。
“太好了!”周哲夫大声说道。
不论谁要到SH来见他,他都会大声说“太好了”。内心毫无波澜。
合伙人是没有自己的时间的。即使不和王总吃饭,他也有别的事情牵绊。反正就是忙,忙就对了。
周哲夫一边机械的和王总聊着,发出洪亮的笑声,一边在手机屏幕上操作着,连续给高级经理杨韵豪发了几条消息。
周哲夫马上要出门,去见某某局的人。在此之前,要把王总的吃喝玩乐安排下去。
放下电话,秘书已经来到他的门口,“车子在等您。”
“马上。”
周哲夫整理好领带,拿起桌上摊开的本子和万宝龙记事笔。雷光火石之间,他竟然依旧在分析着,该怎样阻止富美心和方凌宵得偿所愿。
十年之前,当他得知陶三章生生从自己手中抢走了宏美蓝的业务,也象现在一样,只要脑袋里稍有空闲,就被怨念和计算填满。
和某某局的会议真是平淡无奇。接待的官员似乎对国学非常感兴趣,不断引经据典,而且动不动就要引用他的顶头上司——局里的一把手——的至理名言,也不顾是否恰当。
参加会议的还有一个德国人和一个芬兰人。两人提了些问题。
那位官员显然喜欢的是卖弄他平时说的滚瓜烂熟,再怎么说也不会错的东西,对于提问显得很不耐烦。
周哲夫装模作样连连点头,象征性的在本子上记录着。
奇思妙想往往在不经意的时刻到来。就像现在这个时刻,思想象奔流的江水一样,突袭了他。恍惚间,他觉得有办法复仇了。
他的心狂跳起来,面颊泛红,眼镜晶晶亮。要不是身处一个投资会议之中,他简直想站起来走两步舒展一下。有一些细节也许还没有处理好,但这没有关系。
他赶快要把所有的想法都记录下来,免得遗忘。他装出热心记录的样子,和官员交换了一个眼神。
可是一落笔,周哲夫却不知如何写才好。他只能匆匆写下一个开头——
“约金可莉吃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