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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7 连环之计 幸不辱命(1 / 1)

<>月黑风高夜,鸡鸣狗盗时。

大家埋伏在双驼峰山道边的树林中,趴伏着一动不动,三百多名山贼此刻也拿出了军人该有的素质,屏息缄默,不发出一点响动声。

四下唯有山风偃草声,虫鸣鸟叫声……

等至后半夜,正是人困马乏的时候。

西戎兵粮草车队终于出现了,一列车马队缓缓驶进了双驼峰狭长的山道。

原先并行的车辆队伍,此刻碍于地形,不得不单车通过。

前方大约百名士兵身着铠甲,收举明火,前驱开道;后面直接跟着十几辆粮车,末尾是押粮将领的马队,大概五十乘,负责殿后护卫。

夜黑无光,梁叔夜高枕手肘,仰面躺在萝涩的旁边,阖着眸子像是睡着了——

倏得,一声鸟翅扑腾的声响!

他霍然睁开了眼睛,一个翻身,将手按在地上,耳朵随后便贴了上去。

听了半饷,他眸色闪过一丝笑意,轻声道:“来了!”

萝涩忍着酸麻的手肘,闻言向前匍匐,把脑袋探出坡沿儿,向前瞭望——她看到隐隐火光排成了一条长龙缓速前进。

她心中清楚:看火光移动的速度,这支辎重队伍的速度绝不会慢。

行军最怕进狭长的山谷或者山林小道,这样队伍的阵线会拉很长,首尾无法顾及,若遭逢伏击,必定军心慌乱,只顾自己厮杀突围,必定是伤亡惨重。

所以,从方才一进双驼峰的山谷狭道,这支队伍明显提高了速度。

这正中萝涩下怀,她不仅要抢了敌人的粮车,还要叫他们全军覆没,血洗苦水乡的债必须血偿!

……

西戎人的辎重队星夜急行,一路还算太平无事,只要过了这双驼峰峡谷道,就到大军营地了,这趟任务也算交差得当。

马背上的押粮将军是个独眼瞎,视力不佳,白天也甚是勉强,何必说这月黑星稀的夜晚。

他一手擒着马缰,一手高举火把,挺身纵马,警惕地护送在押粮车的后头。

“朴——”

“什么声音!”独眼瞎警觉,当即勒停马蹄,压低了声音:“斥候,速去前方探听可有敌情,速来回报”

“是!”

一刻钟后,斥候策马飞骑回报,衣服未变,人却已变成了乔装后的赵大宝:

“报!前方半里有处山坡茂草处人影绰绰,有人埋伏”

赵大宝一口还算利落的西戎语,向独眼瞎汇报。

独眼瞎沉了脸色,忙追问:“有多少人?谁人将旗可有探清?”

“夜色太暗,属下未曾探清,只有三十余人,不着盔甲只有手兵”

“……哈哈哈,莫慌,不是敌军,一帮馋嘴胆肥的山贼罢了,步军副将!”

“有”最前方步兵列队,一个宽壮男人闻令小跑出队,穿过大半个队伍跑到独眼瞎的跟前。

“领你步军前方剿灭山贼,为辎粮车队开道”

“是,属下领命”

护粮步军超过百人,皆是身穿盔甲,手执利刃,而山贼不过区区三十人,那副将压根没有放在眼里。

他领了命,让辎重车先原地休息,自己带领前方步兵杀向山贼伏击的地点。

冲出不久,他下令全队灭了火把,适应适应黑暗,再往前走。

而此时山坡上的梁叔夜,已起身半蹲,他见西戎人上了套儿,立即打了个手势,示意行动。

喊杀声响起,第一波人拿着木棍冲下!

棍兵执木作枪,形成了第一道防御攻势,向夜色中队形散乱的西戎步兵冲去。

木头虽然刺不透铠甲,但重重击在心口,还是钝痛不已,最痛苦的是,这帮山贼竟摆出了棍法阵?让本就短小精悍的砍刀无法发挥功效,他们只有先砍断木棍再行搏杀。

谁料,山贼棍法突然大变!所有人整齐划一,抬手振棍,狠狠打翻了西戎人的下巴,不少人牙齿碎裂,血吞入肚,嗷嗷不止。

最后一招,棍扫一片,从脖颈处打下,将人掀翻在地!

棍兵三招已出,立即退到后面,第二波肉搏刀柄冲了上去……

西戎人生性凶残,易怒暴戾,何时吃过山贼小儿的亏?一时人人怒上心头,吐掉口中鲜血,大吼一声提刀便砍!

交手几波,西戎人越战越勇,梁叔夜见势已足,不慌不忙的吹了一个马哨,示意撤退。

已经负伤众人咬牙支撑,且战且退,直至三丈远外,弃刀而逃。

西戎人心中恼火,不依不饶紧追不舍,见山贼拐了个山弯弯,窜逃入黑暗的地界——

副将心中闪过一丝怀疑,莫非佯败,诱敌深入?

不过他看前方并没有别的岔路,只有这一条主路通大营,心中嗤笑:这帮山贼真是蠢到了家,竟往地狱逃窜,他提步就追,非出回这口恶气不可!

越追路途竟越开阔,倏然,前方火光乍现,副将心中大骇,不好,中计了!

他烧红了眼角,山贼太过狡猾,杀意从暴突的眼珠里升腾,他朝身后大吼一句:

“杀光他们!杀光,杀光”

顿时杀喊声一片,刀光隐隐朝着前方冲去……

而此时原地休整的独眼瞎,显然也听到这杀喊声,他大惊,扭转头去,竟是从身后传来的!可是梁家军杀来?

他立即下令灭了火把,扭转马头带领骑兵向后冲出。

待看清后方有百人追杀,黑暗中不辨旗帜,只是看他们身着寒衣铠甲,绝不会是山贼。

独眼瞎也抽出鞘中剑,向前一指,大吼一声:

“杀!”

朝着奔驰而来的“汉兵”杀伐而去,两兵交接,入耳皆是金属相撞之声。

刀入腹内的撕裂声,惨叫呼嚎,马嘶刀鸣,一时间惨烈非常,马上砍杀,手起刀落,跟切黄瓜一般,残杀不停,血流不止……

站着的人越来越少,倒在地上的尸体堆成了山,这时候,不知谁点起了火把,照亮了杀伐修罗杀场。

独眼瞎震惊了!

怎么杀了半天,都是自己人?

他忍不住浑身颤抖,手掌脱力,血迹斑驳的刀柄咣啷砸在了地上,双手捂着脸,血泪涌出,他嘶吼一声,带着毁天灭地的恨意,剜向高立土堠之上的梁叔夜。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若非西戎残暴,赶尽杀绝,岂能中了萝涩的计?

不过三招虚棋,步步扣在人心上,若不谋定人心,猜度脾性,如何能这般骗死人不偿命?

第一招:弄出响声引西戎人派遣斥候探查,一箭杀之。

第二招:赵大宝换其铠甲乘其马,回去禀报“敌情”,使他前方部队轻敌冒进。

第三招:搬来石块树木,挪挡住前进的那条路,待一番较量后,激起其好战杀戮之心,佯败撤退,诱其走一条隐蔽的回环小路,神不知鬼不觉的绕至西戎后方。

如此自相残杀,水到渠成。

梁叔夜迎着他血残暴怒的眼神,缓缓举起了弓箭——

他面容刚毅,眼神坚定,挽弓拉弦,就和无数次射靶一般熟稔。

箭矢破风飞出,带着十分戾气埋入敌人的心口!

独眼瞎闷哼一声,胸口中箭,当即翻下马来,气绝而亡。

*

十二辆粮车,四十九匹战马,还有二百三十一具尸首。

战马浑身刺伤,不停渗着殷红血水,顺着马鬃马腹流淌到地上,和满地腥臭的人血混成一堆,席卷着浓浓的血腥气味,叫人作呕。

萝涩的手微微颤抖,她沉着目色,扫过这一片无人生还的红泥沙场。

没有人庆祝,没有人欢呼,那十二辆粮车寂在漆黑的夜色中影绰高大,如块垒在胸,压的人胸闷心抑。

她嘴唇翕动两声,想说些什么,口张开半张,一字未吐,那铺天盖地而来的反胃感觉,像一双大手,拧上她的胃。

一阵一阵酸水涌上,头一偏,躬身蹲在到了地上……

吐了个干干净净,她手紧握拳头,抵着自己的胃肚,发丝浸汗粘在了额头上,直至呕出清水来,痉挛才渐渐平复……

全身空荡荡的酸涩感,刺激得她连眼睛都睁不开。

身后一双手把她捞了起来,梁叔夜淡淡道:

“你回去,剩下的交给我来吧”

萝涩摇了摇头,挡开了梁叔夜的手,她喑哑着嗓子勉强开口:

“赵大宝,继续按计行事……”

赵大宝还穿着西戎人的铠甲,神色担忧,有些迟疑道:

“是不是先把粮食运回去?我老觉着骗骗小兵小将的还成,叫我去骗西戎中军……”

“你怕了?”

他话未说完就被萝涩清冷的眼神打断了。

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赵大宝皱巴着脸,陷入了自我矛盾的苦恼之中。

说老实话,为了这口粮为了山寨的兄弟,他刚才冒充西戎斥候兵,跟从鬼门关晃荡一圈没啥分别,万幸没被发现,现在叫他继续装下去,实在胆怯。

“赵大宝,你刚才到底为了什么拼命,山寨的兄弟心里都明白,但你可知道他们最想要的什么?真的是这十二车口粮么?”

赵大宝抬起黑漆漆的眼睛,一瞬不动看着萝涩,他缓缓转过身,看了看身后灰头土脸的兄弟们——

大家几日突击苦练,勒紧裤腰带,把不多的粮食剩给搏击的弟兄,不少人瘦了一大圈,颧骨高突,夜色中衬得眼珠黑亮,透着一股难以言状的渴望。

方才的诈降诱敌,挂彩受伤的也不在少数。

他们自己撕下自己的衣袍,简易包扎,看起来狼狈凄惨,与市井乞丐流浪汉无异。

乱世一口粮,烽火一腔血,赵大宝突然想起来了——他们曾今也是那样铁骨铮铮,披甲执枪的九州坚兵。

赵大宝渐渐决然的神色出现在一张猥琐的脸上,这显得十分搞笑,但萝涩心中丝毫没有鄙夷,她只觉心头火热。

无论是谁,都不乏一腔随时达到沸点的热血。

赵大宝胆小猥琐,甚至懦弱,但是他义字当头,视山寨兄弟为手足血肉,连山寨大当家也可以不要;粮仓粮尽,即使对方是凶恶残鸷的西戎人,他也敢独身前去。

所以萝涩跟自己打赌,赌人心,赌人性。

赵大宝下定了决心,他踩着遍地尸体,找到了独眼瞎的“龚”字的将旗。

旗成酱红色,斜斜插在泥地里,一名护旗小兵身中数刀,他的手紧紧抓在旗杆上,尸体已经僵硬,旗杆如扎根血肉,难易拔动一丝一毫……

他试了几次都不成,忽然,空中飞掷过来一柄匕首。

赵大宝接过,对上了天仙夫人的目光,觉得心中更加有了力量!

剑鞘上的刻文膈在掌心,他渐渐烧红了眼角,拇指一提,剑身出鞘。

这匕首削铁如泥,一剑斜劈下去,死尸手掌落地,旗杆重重的摔在地上。

赵大宝弯腰拾起断掌,安放于护旗小兵的身侧,他转身扛起“龚”字大旗,翻身起上了一匹战马,朝着山坡上的弟兄喊道:

“不怕死的有几个?换上西戎人的衣服,跟着俺去西戎大营!”

“我!”“我去!”“还有我”“俺也去!”

一帮人一边说话,一边从土坡上跳下来,纷纷上前扒尸体的衣裳,换上了血迹斑斑的西戎铠甲。

他们手持刀剑,跟着赵大宝向着西戎大营驻扎方向,小跑而去,替那已全军覆没的龚将军队伍,走完这剩下的路……

*

西戎大营十步岗五步哨,一里外的响动敌情,都靠信号旗传递。

有人靠近举黑旗,若是自己兵马则需应旗,确认后哨兵撤旗,要是敌人兵马就直接举白旗警示。

赵大宝一行人扛着大旗,狼狈的逃窜过来,高高的木哨上瞬时举起了一面黑旗示意——

赵大宝不慌不忙,竖起肩上的“龚”姓大旗,握住旗杆来回磨转,算作给哨兵应旗。

自己人!

哨兵伸脖子看了看,是龚将军的队伍!

撤下旗,等这队人马渐渐靠近大营后,他大声问道:“可是龚将军的队伍?”

只有赵大宝一人听得懂西戎话,他忙不迭道:“是,我们押送粮食半道被山贼伏击了,龚将军阵亡了,我们逃回来求救兵援助,那十二车粮食还陷落在双驼峰山道里!”

“山贼?不是梁家军?”

哨兵十分惊讶,龚将军威勇,深得大王信任,咋会打不过区区山贼?

“不是梁家军,那些山贼熟悉山路,我们赶了好几天路人困马乏,实在大意了,不过粮车辎重他们一时半会儿运不远,快禀明上头派兵追粮啊!”

“你们等等,我去禀报”

留守在大营的是大将名叫卡萨仁,生性自负,狂傲胆大,十分刚愎自用。

他自请留守大营,是因为他打心里认为梁叔夜还会派人来劫营,与其跟凭水关的铜墙铁壁杀得你死我活,不如守株待兔,等着他找上门,堂堂正正的来场对决,一决雌雄。

哨兵的突入传报声,他端坐在军帐中哈哈大笑起来,手掌拍上膝盖:

“是不是粉头将军来劫营了?!拿我环刀来,我要与他战上三百回合”

“不、不是将军,是龚将军的粮队出事了”

“啊!什么!快说”

粮食是卡萨仁心里的一块大石头,大王唯一要求他做的,就是等候龚将军的粮队入营,安顿好这一批补给,谁想竟然出事了?

这不是叫军队断炊,自掘坟墓么?他心如火烧,催着着哨兵速速道来。

“他们受到了双驼峰山贼的伏击,龚将军已经身亡,残兵逃了回来传递消息,请求援军去救粮”

卡萨仁咬着牙,重拳垂在膝上,爆出了双目。

打哪儿跑来的一帮乘火打劫的,关键时候赶在老虎头上拔毛,简直活得不耐烦了,还杀死了龚将军?

哇呀呀……

他越想越觉得窝火!他忿恨抄起身侧的大刀,怒吼一声:

“杀他奶奶的片甲不留,点兵一千,都跟我走!”

……

天边鱼肚泛白,清晨总有新鲜的雨露气息,可此时此刻偏偏不同——

草间、树边、道口,四处都泛着浓郁的血腥之气,山谷娟娟的过道风也带不走分毫。

卡萨仁的队伍疾行无声,到了双驼峰的山谷道口,队伍不由得放慢了速度。

他们是来救援的,为何此处如此安静?难不成自己来晚了,在已经全军覆没了?

不,应该还没有到地方,卡萨仁一人独骑在战马上,勉强压下心头的躁狂,拍了拍身下同样有些烦躁的坐骑。

“将军!快看那”

他身后的副将夜视力极好,迅速压低了嗓音,抬起手指指了指不远处的绰绰黑影,等卡萨仁分辨清楚。

是贼子正在拖运粮车!

卡萨仁怒火中烧,天生刚毅军人性格,使他最讨厌这些偷鸡摸狗的宵小之辈!

对于守城军梁家军,虽然是生死相搏的对手,可论起来他对那个粉头将军心中还有几分敬佩。

现在换了鸡鸣狗盗的小杂碎,他简直不放在眼里,欲杀之而后快!

“该死的贼盗,留下命来!”

扬着手里的钢刀,他一夹马腹,一马当先的窜了出去,身后的喊杀声立起,冲着粮车散兵杀了过去。

山贼见援军杀到,哪有胆子相抗,纷纷扔下手里的刀剑,抱着头逃窜,疯狂逃命去了。

卡萨仁虽没能杀掉一个贼人祭刀,却毫不费力吹灰之力的夺回了八辆粮车。

“别追了!”

他制止了想要深入追敌的副将,看了看面前的粮车,想来剩下的几辆,已经叫他们运走了。

能抢回八辆,已算是将功折过了,现在大营守军空虚,他不能跟这帮山贼纠缠,要是在这段时间里大营出了事,他万死难辞其咎。

于是,他下令立即回撤大营。

车轮辚辚,卡萨仁归心似箭,若谨慎一些,其实可以发现,粮车的重量明显不对,轻的太过可疑了。

那里头装着不是一石一石的粮米,而是一些杂草梗物!

等他意识到不对的时候,显然已经晚了!

倏然,几道火光乍起!他措不及防,忙回看去,见车上粮包上扎着几支燃烧着木箭!

“不好!中计了,这些不是粮米是稻草,快撤回大营!”

他话音刚毕,山间暗处的梁叔夜就下达了火力攻击的命令!

善于精射的山贼兄弟以齐腰的蒿草做掩护,一轮一轮朝着下头火光处放箭!

箭雨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火锁网,像张牙舞爪的地域恶鬼,铺天盖地的将西戎兵包笼在了一起。

八辆早已被偷天换日的稻草车成了火光肆虐的刑场,血肉焦腐的气味伴着黑烟冲天而起,痛苦的咆哮声,翻滚在地上的挣扎声,渐渐淹没在火光中,最后只剩下几息奄奄的呻吟……

大火烧如白炙,劈啪爆出的火花星子带走最后一个西戎兵的性命,黑夜重回寂静。

送给西戎贼的连环计,幸不辱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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