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玉在门外站了一会,便转身走了。
叶明文一愣,下意识跟了上去,想要对墨玉解释,却又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叶老爷,等我要的东西寻到了,我便离开,您的速度还请不要太慢了。”墨玉等出了院子,才慢慢的说道。
叶明文皱着眉头,斟酌着说道:“墨姑娘,内人并不是……”
墨玉抬手,拦住了叶明文接下来没有说完的话,“我不是什么好人,我知道。你不用给我贴金,我也不需要,叶夫人说得对,沾上我,你们家就不会干净了。”
叶明文沉默。
墨玉没有什么表情,静静的走在小道上,对她身后半步的叶明文说道:“叶老爷,我们之间的协议,依旧算数,在你教导长歌的期间,我不会影响他什么,还请你,用心的将你脑中所有的东西都教给他。”
“墨姑娘刚刚若是没有对内子说那话,或许她也不会对长歌有这样的表态。”叶明文想上前一步,去观察墨玉此刻的表情,“姑娘是故意这样说的?”
墨玉没有回答叶明文的话,但是她的心里却应了。是,她就是这么想的,她不会一直留在江南,她有她的事要做。叶长歌对她很好,两个人走的很近,难免这小孩不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比如跟着她闯荡江湖去之类的。
“在下醒来之后,有不少商户上门来询问合作事宜,其中不乏长安的商户,姑娘可心动?”叶明文见墨玉不回答,不着痕迹的转移了话题。
“还不错……”墨玉点头,偏头想了一会,“帮我买一家歌舞坊,要最大的,里面的人都留着,养着,不做生意,等我到长安再说。”
“是。”叶明文虽然不解,但还是点头应了。
“你不是不乐意掺和这事?为什么上心了起来?”墨玉转头,看向叶明文,停下了脚步。
叶明文也停了脚步,静静的看着墨玉,“墨姑娘,长歌与你是朋友。”
你和我儿子交朋友,我儿子已经被你拖下水了,那小子的性格我这个当爹的知道,要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老子怎么可能看着儿子去送死,当然是能帮多少帮多少了。
“我懂了,亲情果然是一种神奇的东西。”墨玉淡淡的说道。
叶明文忽然想起他曾听说过的话,似乎越王在墨玉公主诞生那日,曾想杀了她,稳固世子之位。但是族地的长老却在那日莫名其妙的入了禁地,墨玉也没有死,越王世子还将这个有可能威胁到他的妹妹接到自己的身边照顾长大……
叶明文打量着墨玉的神色,难以想象这个女童的身上会发生这样古怪离奇的事情。他没有什么探究的心思,有些事情知道太多,容易被杀人灭口。
墨玉想起那个对自己冷冷淡淡的父王,以及一直都忽略她存在的母妃,想着一直将她放在第一位的连城……
墨玉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五年了,这是他们兄妹俩第一次分开那么长时间。
“姑娘累了吗?”叶明文的心一跳,他刚刚好像在墨玉那已经闭上的眼中看到了沧桑?
“叶明文,今日无论你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都闭上你的嘴。”墨玉睁开眼,继续往前走着。
叶明文的心一紧,应是。
墨玉回到了墨荷园,她让人将热水提进来,简单的洗了一下身子,便让人下去了。
夜色黑暗,没有人瞧见荷花池之中那抹诡异的红。墨玉目送下人们离去,默默的关上了窗,她将蛊虫再次召唤出来,闭上眼开始炼蛊。
没过几日,叶明文就将长安城中的一处歌舞坊买下交给了墨玉。
“歌舞坊边上是什么?”墨玉看了几眼手上的地契房契,问道。
叶明文拿着茶喝着,“这处歌舞坊在长街上,边上是一处酒楼,对面是一些茶楼脂粉铺子。歌舞坊的头牌姑娘得罪了齐侯爷,歌舞坊的坊主也不知道怎么的,愣是不将那头牌交出去,便就这样没了生意。”
“齐侯爷?”墨玉将这个名字在嘴里嚼了一遍,嗤笑一声,“他爹是齐国公,到了他怎么就成了个侯爷了,还真是败家,将好好的爵位就这么折腾掉了一个品级。”
叶明文很明智的没有应声,这些官宦人家之间的话,可不是他能随意讨论的。
不过叶明文倒是觉得墨玉吐槽的很有道理,这个齐侯爷,可不是个好东西。都说富不过三代,齐国公祖上是开国功臣,所以才得了一个世袭的国公。原本还算清闲,齐国公没有辱没先人,戍守边关多年,戎马一生,到老了才回长安,只不过唯一的儿子不争气,文不成武不就的。
没什么出息的儿子,虽然没什么用,但是好歹还有个爵位在,至少吃喝不愁,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前几年惹上了一场人命官司,将一个怀有身孕的女子弄回了府中。
原本这也不算多大的事,长安中人荒淫的人不少,那女子知道反抗没什么用,也没做多大挣扎,便被带回了府。原本这只是一场略有不堪的丑闻,玩过几日将这女子送回去,留下大笔金银也就是了。
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这还有三个月生产女子突然发作,齐侯爷当时还是小国公,正与这女子行房事,却没想到她早产了。府中没有稳婆,大夫也只是军中带回来的外科大夫,不会接生,这才匆匆跑出去找稳婆。
女子发作的快,孩子生的也快,死的更快。据说,那稳婆被带回齐国公府,才一踏进小国公的屋子,便被拿面色惨白的小国公吓软了腿。
当时这事闹的很大,国公府也没能压下去,甚至闹上了金銮殿。
那稳婆颤颤巍巍的见了皇上,口若悬河的描述着那女子的惨状。稳婆到了国公府时,女子就已经死在国公府内了,小国公衣衫不整,连裤子也没穿,浑身发抖的站在床边,满脸惊恐的看着床上那女子。
稳婆大着胆子去掀帘子,也差点晕死过去,床上那女子的身子早已经软了,浑身不着寸缕,胎儿的头出来了一半,身下血流成河,还发着真正热气,对比着那渐渐变凉的两具尸体,显得格外渗人。
那日,国公府上接连响起了一阵阵的惊叫声,有稳婆的,有前来收拾的下人的,有小国公和国公夫人的。
这事闹的人尽皆知,这女子是头胎,娘家没了人,夫家也只剩下一个眼瞎的婆婆了,丈夫几个月前落水死了,留下了她腹中的这个遗腹子……
长安城的段子日日换新,只是这一个,却被人谈论了一个月。
当日,国公爷就绑着小国公跪在了那瞎眼婆婆家门口,对着那门口的白绫叩了一个又一个头,用手中的鞭子差点抽死了小国公。
国公爷什么话也没说,就这么跪在人家门口,小国公差点被抽死了去,直到宫中传来消息,宣他们进宫,这才停了手。
吵吵闹闹了一个月,这事还是雷声大雨点小的解决了,国公府将那瞎眼婆婆接了进去,赡养对方到老。小国公则没了爵位,往后袭爵,也只能降级为候了,那几年,长安中的纨绔子弟着实老实了很长一段时间。
墨玉的眼中带着讽刺的笑,这就是阶级地位。身处高位的人,不痛不痒,而那些社会底层的人,却要忍受一遍遍的践踏折磨。
叶明文第一次见到墨玉露出这样的表情,他没敢多看。他不是很明白,为什么同样是贵胄的墨玉,和那些人完全不同,除了自身的礼仪谈吐之外,没有意思相似的。不,就连礼仪谈吐也不同,她随性而自由,虽然没有半点无礼,可就是让人觉得与她相处很舒服。
管事走了进来,将一封信递到了叶明文的手上,又退了下去。
叶明文扫了一眼信封上的字,便将它推到了墨玉的面前,“墨姑娘,这大概是给你的。”
墨玉一愣,接过了这封信,然后楞在了原地。这是……连城的笔迹!
墨玉迫不及待的拆开了,将信拿出来,笑着翻看着。
叶明文第一次见到墨玉这样的笑容,刚刚还是满脸严肃的女童,完全让人看不透的模样,半点也没有她这个年纪该有的稚嫩可爱。可是在拿到这封信的时候,她的脸上却出现了笑容,那是没有任何遮拦的灿烂,仿佛乌云从太阳前退开。
叶明文拿起茶杯,默默的喝着,他一直以为墨玉是因为与越王世子一痛长大,没有合适的人引导,所以才会养成那传说中阴沉的性子。原来并不是,她是会笑的,只不过,并不会对着越王世子之外的人。
叶明文不禁开始想,究竟是怎样的环境,才能让一个五岁的女童有这样的变化。
叶长歌在听说来了一封信之后,便从书房走了出来,他的脚步停在了门外,静静的看着墨玉。
叶长歌触到了叶明文的眼神,默默的避开了,他知道,父亲在看他,可是他却并不想与他对视。墨玉对他笑过,不止一次,可是从来没有一次,像这样温暖柔和。叶长歌并不想让叶明文看到自己的失落,叶明文原本就不赞成他和墨玉走得近……
墨玉看完了信,她笑眯眯的抬起头,看到了站在门外的叶长歌,扬了扬手中的信,欢乐的对他喊着:“长歌,你看,我哥哥给我的信,他的伤好的差不多了!”
叶长歌原本以为墨玉不会注意到他,他甚至都打算避开,免得自己尴尬,可是当墨玉拿着那封信对他笑的那一刻,他知道,他无法拒绝。
叶明文也有些诧异,他仔细的打量着墨玉的笑容,没有从她脸上看到一丝的做作。
叶明文笑着起身,还是个孩子呢,再成熟,也还有不足之处。叶明文乐于看到墨玉的这个不足之处,至少在年少的时候,和长歌有过愉快的日子,往后若是有了什么冲突,至少也会念着旧情……
叶明文走了出去,将这里留给了两个孩子,看着长歌原本失落的神色,他是有些担忧,可是在墨玉对他分享信的那一刹那,长歌露出了同样灿烂的笑容,他知道,这两个孩子之间,会有着不同于一般人的默契,这个合作,也真正的稳定了下来。
叶明文走出来的时候,瞧见了远远站着的叶夫人,他顿了顿,便迎了上去,“怎么站在这里?”
“老爷,你告诉我,这墨姑娘,究竟是什么人?”叶夫人抓住了叶明文的手,她觉得不安,很不安,比起第二次知道墨玉杀人之后还要不安,“老爷,那水下有白骨,很多白骨!没有一点血肉的白骨啊!”
叶明文沉默了下来,他握住了叶夫人的手,轻轻的拍了拍,“夫人,将它忘记!”
“老爷!”叶夫人带上来哭腔,“我很感激墨姑娘救了你,就算她要咱们家更多的钱也是应该的,可是她……老爷,她究竟是什么人?”
叶明文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揉着眉头,“夫人,有些人的身份,不能为外人所知,你只要知道,我们家与墨姑娘,从此便是一体的,她好,我们便好,她不好,我们会更不好……”
叶夫人愣愣的看着叶明文,有些无法接受,她想笑,可是笑的却比哭还难看,“老爷,什么叫……这是什么意思?”
“夫人,有些事,并不是简单的黑白对错就能分清的。”叶明文拉着叶夫人的手,慢慢的朝后院走去,轻轻的开导着她的这位妻子。
叶长歌正歪坐在椅子上,偏过头去瞧墨玉手上的那封信,笑着和墨玉说着些什么,时不时还比划着什么动作。
墨玉很高兴,因为连城的伤好转了,一切都在好转。
叶长歌很开心,因为墨玉她将他放在一个很特殊的位置上,他可以分享她的喜悦。
在这个夏日闷热的午后,两个孩子就这样笑着在屋里看了一下午的信,这或许是他们之间最愉快的一个下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