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沈绪——”
典引传唱过后,沈自初便从正门走了进来。
“草民沈绪,叩见吾皇万岁。”沈自初一路行至御前,行了叩拜大礼。
“沈先生可是让朕好等。”皇帝从龙椅上起身,走下台阶,虚扶了沈自初一把,脸上的笑容倒是真真切切的欢喜。
皇帝与沈自初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两人都满意的点了头。皇帝回到了龙椅上,摸着自己的胡子,笑道:“沈先生大才,朕有一困惑,还请先生一解。”
沈自初一顿,然后拱手应道,“陛下请讲。”
“百年前,宣怡皇后曾提出设立科举制,创立进士科,至今已有三十三场科举制,先生以为此举尚可?”
沈自初垂眸,立身于殿前,不卑不亢的答道:“取天下有才之士为朝廷所用,可。”
“沈先生这话过了,世家子弟何其多,何至于朝廷无人可用?贫家子弟虽有才,但目光短浅,从未接触朝堂,如何胜任?”
沈自初转过头,仔细的打量了一眼第一个站出来的朝官,他似乎有些惊讶,但也没有多少情绪起伏,“杨丞相所言偏颇了,世上有才之士何其多,为官为民,能将世事读通透的,倒是贫家子弟更有优势。”
“沈先生久居深山,或许不知,今年大选,有不少商户嫁女,就选了这些有功名在身的贫家子弟,用银钱贿赂考官,以期可图。”杨世谦甩袖,怒视着沈自初,像是多么嫉恶如仇一般。
站在一旁的大皇子皱眉,转头看向他身后的一名言官。
那名言官颔首,往外走了一步,说道:“杨相所言差矣,申州刺史王通之,兖州太守盛德,皆是平民出身,可他们身上的功绩,却是谁也掩不住的,杨相可听闻二路百姓对其赞美?更别提我大周朝史上众多非氏族出身的丞相了。”
杨世谦一滞,对其怒目而视,“我儿杨文清,曾亲眼见到十数名考生贿赂考官,而该名考官……”杨世谦瞥了一眼大皇子,继续道,“该名考官,正是大皇子母族公良将军府上出去的!也是一名贫家子弟。”
“公良将军府上是有一名执事入朝为官,那也是他凭己身才学考入的,我记得当时父皇阅卷时,还说了,那试题,是杨相亲自出的!”
上官时从偏殿走了进来,看了一眼杨世谦,对皇帝拱手行了一礼,“父皇,大哥请儿子去找了证据,杨相之子杨文清,那日根本就在府中拈花弄草,半步也不曾走出丞相府!”
上官泽见到上官时出来的那一刹那,双眼都放了光,像是看到了救星,殷切的看着他,迫不及待的用一种轻蔑的表情望向杨世谦。
杨世谦一顿,不敢置信的看向上官时。
“呈上来。”皇帝看到上官时手中拿着的“证据”时,痛苦一缩,似乎也没想到上官时竟然能拿到这样的东西,只是微微怔楞之后,便又回过神来了,对身旁的内侍说道。
上官时将手中的一叠文书递给了内侍,然后便束手站在了一旁。
皇帝皱眉接过了文书,才翻阅了几页,便猛地合上了,以一种极为复杂的眼神看向杨世谦。
杨世谦疑惑的看着上官时,又望向皇帝,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久居朝堂,也能瞧出皇帝这时候是对他不满了。杨世谦连忙告罪,“陛下,臣可以毕生清名保证,我儿杨文清是瞧见了这贿赂考官一事!”
皇帝闭上眼,将手中的文书放在了桌上,摆了摆手,道:“丞相突经丧子之痛,朕能理解,丞相先休养一段时间吧。”
“陛下?!”杨世谦震惊的抬起了头,在他的计算中,就算最差的结果也不过是杨文清枉死,他竟然被变相免职了?
沈自初垂着头,皇帝不问他问题,他也不说话,老老实实的站着做一个透明人。只是他也在疑惑,到底是什么证据,能让杨世谦“被休养”,这个四皇子似乎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深不可测。
上官泽向上官时投去了一个赞许的表情,眼中掩不住的得意。上官时垂眸,表情严肃,像是在担心皇帝想要将他这个不传而自入的皇子赶出去,只是那手悄悄的拿到了后面,对上官泽竖起了一根大拇指。
不少官员都瞧见了这一幕,而杨世谦也咬牙瞪着上官时的背影,今日这梁子,不是他与杀了他儿的大皇子结下的,而是这四皇子!
上官时大约也知道自己今天得罪狠了杨世谦,也没有顾忌了,朝上的百官都不是傻子,犯不上和他一个皇子过不去,而杨世谦一党的,也不会因为他没做这一个小动作而不对他心怀怨恨。
倒是这一个充满了孩子气的小动作,让不少人重新开始认识了这个默默无闻的,经常跟在大皇子身后的四皇子。兄友弟恭,多好听的话,大皇子可是占了个长,很可能会成为太子。
皇帝以一种复杂的目光看向杨世谦,他无奈的叹口气,吩咐内侍将“痛苦不已”的杨相送出了宫,还好声安慰了一番,等他休养好了之后,回来还是丞相。
原本的一桩科举贿赂案便这样虎头蛇尾的结束了,皇帝也没有什么心思谈论政事了,与沈自初不咸不淡的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宣布退朝了。
百官退去,内侍叫住了沈自初与两位皇子,请他们前往兴庆殿。
……
墨玉在偏殿坐了许久,才有一名宫女走进来,对墨玉屈膝行礼,“玉姑娘,皇后娘娘有请。”
墨玉起身,疑惑的看向那名宫女,“适才让我在偏殿等的公公说让我稍坐片刻,陛下会召见我,怎么是皇后娘娘?我师父沈自初呢?”
宫女皱眉,没好气的说道:“玉姑娘未免太多话了,皇后娘娘召见,哪能由你说三道四,还不快快随我来,玉姑娘既是沈先生座下高徒,自然是知道何为礼仪的。”
墨玉皱眉,虽然疑惑,但还是没有正面与这个宫女多说什么,抬脚跟她走了。虽说刚刚在偏殿,但是太极殿上的争论,她也是能听到一些的。杨世谦可不是一般人,他不只是丞相,还是多年未有一出的皇后母族嫡亲的兄长。
墨玉解下了腰间的香囊,将里面的香饼拿了出来,一点点捏碎了,撒在每一个转角之处,如果这宫女不妥当,那师父也能循着这些香饼屑找过来。
宫女虽说一脸傲慢,但是也不敢对墨玉做什么,尽职的将她引到了一个宫殿前,便让她自己进去了,“娘娘就在里面,你自己进去便是。”
墨玉对宫女略颔首,然后就抬脚走了进去。殿内没有什么人伺候,一名穿着繁复宫装的女子背对着大门站在阴影处,那宫裙上绣着繁复的花样,原本应该是明媚张扬的,可是她所站的位置不好,显得阴森森的。
墨玉跨过了门槛就站定了,默默的站在原地,看着那暗处的宫装女子。
“你就是沈自初的女徒弟?”那名女子转过身来,神色淡淡的看着墨玉。
有一瞬间,墨玉被她惊艳了,精致张扬的妆容,与这个女子很是相配,只可惜……
“民女见过皇后娘娘。”墨玉将视线从对方的腰间的凤佩挪开,恭敬的跪了下去,对其行了一个大礼。
皇后挑眉,嘴角微勾,静静的站在原地,看着跪伏在地上的墨玉,没有说话,也没有叫她起身。
墨玉没有得到起身的命令,也没有抬头,一点小动作也没有做,老老实实的跪在地上,只是心里是怎么想的,便不得而知了。
约莫过了一炷香,皇后都有些腿酸了,她有些疑惑的看着墨玉,抬手道:“平身吧。”
“谢皇后娘娘。”墨玉谢了恩,缓缓的从地上爬了起来。
原来也不是没有跪过,在越王宫开始学规矩时,就一直跪着,后来拜了师,在竹林居也假模假样学了很久的规矩,平时也都是跪坐为主,可今日的……是耻辱。
墨玉的双腿有些颤动,她努力的克制着身体的不适,忍着疼从地上爬起来,勉强站直了,低头站在原地。
皇后挑眉,倒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沉稳的女孩子,就算是宫中最受欺负的孩子,在无缘无故跪了一炷香之后,也多少会露出一丝情绪来,沈自初的徒弟,倒还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只是不知究竟是憨厚,还是精怪了。
“本宫问你话,你可要老实回答。”皇后凤眸微挑,说道。
“民女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墨玉的头压的更低了,显得十分惶恐,只是那一双藏在发间的眼睛,亮的吓人。
皇后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冷冷的看向墨玉,“你师父可知本宫出身杨家?”
“啊?”墨玉抬起头,诧异的看向皇后,似乎忽然意识到这样不妥,又怯怯的低下了头,“这……师父没有说过,玉儿不知道……”
皇后一愣,刚刚还得体的小姑娘……她恍然,随后便是一笑。是了,只是个小姑娘,又是山野之中长大的,哪来那么多小心思,能在贵人面前不出错便是很好的了。
“想你也不知道。”皇后看了一眼手上的蔻丹,也没心思继续问下去了,“你走吧,让人领你出去,许是过一会陛下会过来,你可别冲撞了圣颜,到时就算你师父也救不了你!”
墨玉一颤,小心翼翼的对皇后行了一礼,便跌跌撞撞的退了出去。
皇后收回了放在墨玉身上的视线,无声的叹了口气,转身离去了。
大皇子是长子,她没有一子一女,不能与之冲突。四皇子生母早逝,从小养在陛下的身前,虽说陛下没有多关注他,可毕竟是陛下养大的,也不能与之冲突。后宫不得干政,言官如何说话,她更是不能置喙一言,否则那个个言官都能参她这个一无所出的皇后一本了……
墨玉出了门,便皱起了眉头,刚刚领着她过来的宫女早就不知道跑去哪里了,而四周也一个人都没有。
“其实,也不是没有……”墨玉低下头,任由发丝遮住了自己的脸颊,露出了一个笑容,“四周都是人,就是躲着不出来而已……”
墨玉没有做什么,只是顺着刚刚来的路,慢慢的往外走去。
才一走出来,墨玉就被外面的花草所迷了双眼,根本瞧不出来时的路。她低头去找路上撒下的香饼屑,可是也不知道是哪个手脚勤快的宫人,才短短两炷香时间,就全部扫干净了。
“皇后……”墨玉轻声呢喃着,淡淡的一笑,闭上眼,放出了几只蛊虫,仔细的试探着,没发现宫中有什么可知蛊虫的药物,便又放出了几只,查探到附近有几个孩子在玩耍,犹豫了片刻,便朝那处走去了。
“小八,你看我找到了什么!”一个小男孩抱着一只小白狗,从一旁的草丛里跑了出来,脏兮兮的脸上洋溢着笑容,对一个小女孩跑去。
那个名叫小八的女孩嫌弃的看了一眼这只狗,“哥哥,你又调皮,还不放下,小心嬷嬷又打你!”
男孩被小八的威胁吓了一跳,连忙将小狗放下,转而去抱女孩,“好妹妹,你可不能告诉嬷嬷,她又会不让我吃蜜饯的!”
小八嫌弃的看了一眼男孩脏兮兮的衣裳,倒也没有推开,只是拿出了帕子,去擦他脸上的脏污,“哥哥你少吃那些东西,牙会坏的!”
墨玉站在一旁,微微笑了,这样纯粹的兄妹情,想必在这皇宫中也不常见吧。
她仔细瞧了这两个孩子的打扮,女孩身上穿着的宫裙是雪青提花的蝴蝶暗纹雨花锦,搭在手上的披帛也是翠蓝色的蝴蝶暗纹雨花锦。梳了一个参鸾髻,头上只简单的插了一支垒花暗八仙簪,腰间也只挂着一个扣合如意堆绣荷包。反观男孩,身上的衣饰就更加简单了,一件净面锦袍,连一块玉佩也没挂,若不是他头上的发簪,墨玉还真认不出这两人是皇子与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