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妇姓于,手脚很麻利,没一会功夫,就将院子里的积雪打扫了干净,而她的儿子也跑了过来。
墨玉看到那个在门外探头探脑的孩子,勾起了嘴角,她将沈自初留在了一句升起炉火的厅堂中,走了出去。边城没有长安那样富贵,也冷得很,所以这里也几乎没有了席地而坐的人家,因为冷,因为升火太费钱。
“小孩,过来!”墨玉伸手,招呼小孩过来。
小孩看了一眼正扫雪的于寡妇,才小心的走了进来,他还记得刚才这个比他大了几岁的女孩给他吃的蜜饯。
他站在墨玉几步远的地方,咬着手指看着这个很像戏文说的天仙的女孩,“姐姐。”
墨玉还是第一次听有人这样称呼她,她看着这个瘦小的孩子,看上去大概还不到五岁,她弯腰,笑着逗他玩,“你叫什么名字?”
“高阳。”小孩拿出了手指,没有报他那个不太好听的小名。
墨玉挑眉,“很好听,你没有什么小名吗?”
于寡妇见墨玉没有反感高阳,松了一口气,但时间自家儿子扭捏着不说话,也怕这个小姐生气,连忙回话道:“这孩子小名铁蛋,赖名好养活!”
墨玉忍着没有笑出来,她想,这比什么狗剩、驴蛋靠谱多了。
小孩对于大人的一些木管还是很敏感的,在察觉到墨玉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他涨红了脸,“我爹爹死之前给我起的大名,就叫高阳,我娘怕我跟我爹一样死了,才给我取了铁蛋的!”小孩子大约还不懂什么是生死,说出来没什么别样的情绪,只是莫名有些暗淡。
于寡妇有些慌乱的看向墨玉,生怕这个贵气的小姐听了这话会觉得不快,大过年的……
墨玉摆手示意她无事,忍着笑的点了点头,她知道,这个孩子的某种脆弱情绪。还有爹的孩子,在这个年代会遭受很多白眼,而且对于穿着体面的她来说,这个孩子大约也不想被瞧不起。
“你娘一定对你很好,特地给你起了一个小名压着你的命,我就什么小名都没有。”墨玉的语气之中颇有一些可惜。
上辈子的世界没有这么讲究,不会说什么闺阁女子的姓名不能对外人说的说法。而这辈子,她和孤儿没有区别。哦,不对,她还有个哥哥。不过这个哥哥自己还是个孩子,哪里想得到要给妹妹起小名,就算他自己,也是没有小名的。
高阳有些得意,但还是很照顾墨玉的小心思的,他擦了擦自己的手,轻轻的拍了拍墨玉的衣袖,“你放心,我给你起一个好听的小名,也压着你的命,不让你轻易的死了!”
于寡妇又开始担心自家儿子的口不择言了。
可是她没想到,墨玉却捂着肚子笑了起来。然后她就看到这个女孩,穿着贵气漂亮的衣裙转过身,将那绣着精致的花的裙角扬起来,然后朝屋里那个气质高雅的文士招了招手,“师父,我要有小名了,能压着我的命,不死了呢!”
于寡妇一怔,心头涌起一股古怪的感觉,她看着墨玉,忽然觉得有些奇怪。之前她和墨玉有过交谈,这个女孩不像是普通的女孩,她应该是懂了不少的,可是为什么这么说?
高阳也很兴奋,他从没给人起过小名,他将脑海中所有认识的小姑娘的小名都想了一遍,却怎么也找不出能配得上这个漂亮的姐姐的名字。
“高铁蛋,你准备给我起个什么小名?”墨玉没有得到沈自初的回答,她也不气恼,转过身继续逗着高阳。
高阳还在冥思苦想,他看了眼墨玉,又看了看他娘在扫的雪,眼睛一亮,“白雪,就叫白雪!”
墨玉一愣,然后笑嘻嘻的捧起了一把雪,“是这个?为什么起这个名字?”
于寡妇松了口气,她还以为自家儿子会起什么翠花、芦花之类的名字,白雪好,白雪好。
高阳也说不出来,但是在看到墨玉散落一地的红裙,以及她披着的红色大氅与上面镶着的一圈绒毛,眼睛弯弯的笑道:“好看。”
墨玉转头看了一眼身下快要被弄湿的裙摆,小心的捞了起来,然后捧在手里,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看着高阳,“我的名字是墨玉,小名是白雪,今年十岁了。”
高阳眼睛一亮,“我今年五岁了,不对,过了年了,我已经六岁!”
墨玉一愣,她看着这个孩子瘦弱的身体,沉默了片刻,她刚才还以为高铁蛋还不到五岁,太瘦了。
“高铁蛋,你饿不饿,我好饿,我们去吃炸小鸟好不好?”墨玉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站起来对高阳说道。
高阳转头看了一眼于寡妇,他被教的很好,如果换成了其他的孩子,怕是毫不犹豫就跟着墨玉跑了。
于寡妇有些不安的看着墨玉,正打算拒绝,却对上了墨玉温和的笑容,“于婶婶,我带铁蛋去吃东西哦。”
看着这个女孩俏皮的笑容,于寡妇没有拒绝,只是小心的叮嘱了高阳几句,“不要弄脏了墨姑娘家的屋子,别吃太多,待会还要吃晚饭……”
墨玉笑着等着于寡妇和高阳说完话,然后拉着高阳的手进了屋子。
高阳家很少在白日里生火取暖,在进屋之后,他的脸上多了一丝红润,笑着对墨玉说道:“白雪,你家真暖和!”
墨玉对沈自初笑了笑,然后走到一遍,抽出一个食盒,这是之前墨衣卫送来的酥炸麻雀,很民间的小吃,但是味道很好。
沈自初自然是不稀罕的,但是墨玉却对这些没吃过的小吃食很感兴趣,于是她就大大方方的拿出来和高铁蛋分享了。
“尝尝,我还没吃过呢!”墨玉拉着高阳坐到了角落,不去打扰沈自初看书,两个小孩笑嘻嘻的吃起了炸麻雀,一个鲜丽,一个寒酸,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扫完了雪的于寡妇见到这一幕,不由得愣了,她按了按眼角,静静的站在一旁的树下,手脚麻利的帮墨玉清扫屋子。
原本她只是好心来帮墨玉扫院子里的积雪,墨玉没有说报酬,但是那盒子点心在于寡妇的眼里已经很贵重了。在看到屋子里坐着的那个风光霁月的男子之后,于寡妇更是确定这对师徒不是她们能随意接触的,生怕得罪了人。
而现在帮她清扫屋子,不是为了攀好处,而是为了感谢她对自己的儿子这样贴心友善。她知道,无论在什么地方,他们母子这样的人,不会是这对师徒的座上宾。
墨玉倒是有些惊讶,于寡妇居然还帮她打扫起了屋子,她刚才可没说给酬金呢!
她转头看了一眼沈自初,对师父讨好的笑了笑。沈自初明白她的意思,不置可否。但是墨玉仍旧觉得很开心,因为师父没拒绝,那就说明这是可操作的。
“我吃好了。”高阳还记着于寡妇说的话,没敢多吃人家的肉,他舔了舔沾了油的手指,还是没忍住夸道:“麻雀真好吃!”
“我教你个法子,你也能捉到不少麻雀,下回你捉的多了,也能炸来吃……”墨玉顿了顿,她觉得这家可能买不起那么多油,然后又补充道:“烤着也很好吃的!”
“是什么?”高阳很好奇,他还小,没抓过麻雀。
“扫开一块雪,露出地面,用一支短棒支起一面大的竹筛来,下面撒些秕谷,棒上系一条长绳,人远远地牵着,看鸟雀下来啄食,走到竹筛底下的时候,将绳子一拉,便罩住了。冬天鸟没吃的,一抓一个准!”墨玉毫不留情的采纳了后世一位大作家的捉鸟办法。
高阳很兴奋,坐不住的想要去捉麻雀。墨玉用一把糖把他按了下来,“这会儿哪有什么鸟给你捉,你得等下过雪的第二天,人少的时候,算了,我有空带你捉吧。”
沈自初垂头看书的脑袋抬了起来,有些诧异的看向墨玉,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还是个孩子啊。
高阳很高兴,不只是因为墨玉答应陪他捉鸟,更是因为墨玉把她吃不下的炸麻雀都给他了。今晚上能吃顿好的了!
墨玉是想不到高阳此刻的想法的,不过也不难猜,她笑着拉着高阳出去,然后惊讶的“发现”了在为他们打扫屋子的于寡妇。
于寡妇红着脸,打了高阳的屁股,要高阳把炸麻雀还给墨玉。
“怎么能拿人家的东西,娘怎么教你的!”于寡妇气红了脸,推着高阳,让他把食盒还给墨玉。
墨玉觉得自己好像不经意间触及到了人家隐秘的自尊心,她正在进行自我检讨,然后扬起了一个笑脸,无所谓的摆了摆手,“我吃不下了,师父也不许我多吃,正好有铁蛋在,于婶婶你不要让我浪费粮食嘛!”
于寡妇的手一顿,她低头看向墨玉,这是一个很善良,并且会为人考虑的好孩子。
“于婶婶你都帮了我们那么多忙了,还给我们打扫了屋子,要是我和师父两个人弄,怕是要好几日呢!”墨玉没有拿她早就准备好的钱,而是从袖子里摸出了一个银铃铛塞进了高阳的手里,“这个给高阳,于婶婶我向您预定了高铁蛋了,接下来几天我要让高铁蛋帮我捉麻雀!”
于寡妇知道墨玉是在帮他们,但是却用了更加温和的理由,她不知道应该如何拒绝,涨红了脸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催促着高阳把铃铛还给人家。
“不行,这是白雪给高铁蛋的工钱,于婶婶你可不能不准他要!”墨玉撅起嘴。
高阳也绝对有些不对劲的,但是却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劲,还笑呵呵的捏着铃铛不断点头,答应陪墨玉捉麻雀。
墨玉还是很喜欢这对母子的,然后她给了于寡妇一个活计,请她帮自己洗衣服,她的衣服几日换一套,但是路上没有人洗,洗了还要晒干,太拖累行程,所以一直拖到现在。
于寡妇很是热心的接下了墨玉的活,但是她不愿意要墨玉的钱,直摆手,说一个银铃铛够够的了。
墨玉笑着没说话,把放了几块碎银的荷包塞进了于寡妇的手里,“我和师父这几日没有人照料,还要请于婶婶帮个忙,再找一个厨娘,和一个懂木匠的工人,另外,我的那些裙子脏了许久了,上面的绣花又多,不好洗,而且还有许多浆洗的规矩……你跟我来,我和你说,我与师父都讲究,要求也不同,于婶婶若是不收工钱,我也不好意思开这个口的……”
于是,听了墨玉一条接一条的规矩,一个接一个的要求之后,于寡妇目瞪口呆的收下了工钱,然后答应帮她曲子好厨娘和木匠了。
墨玉看着收拾完屋子,和高阳捧着一堆衣服离开的于寡妇,笑眯眯的回了厅堂,做到了沈自初的身边,“师父,玉儿今天当好人了!”
“今日做的不错。”沈自初难得的夸了墨玉几句,“能想到她生活不易,突然得了银钱会引起他人嫉妒,还想到让她去做人情,脑子不错。”
墨玉耸了耸肩,“前几日听师父说了不少东西,玉儿自然是该懂的多些的。”墨玉倒了一杯茶送上给沈自初,“师父不打算与此处地方官员相见?”
“过几日再说吧,才到此处,免得落人口实。”沈自初喝了茶,闭上眼开始思考接下来的行程。
墨玉是干扰不了沈自初的想法的,她也没有这个打算去干扰。总之,在冬日过去之前,他们怕是都要在边城里面住着了,最大的可能性就是留在边城最大的城池——平江了。
金国物资匮乏,怕是会往这里都动歪脑筋。虽说金国的几个主城池金银颇多,但是他们在位于边疆的一些子民,可都是穷的很,还不思进取,就想着抢人东西。越穷越抢,越抢越穷,就形成了一个死循环。
墨玉怀疑,沈自初是带着任务过来的,否则不会那么急切的要在这时候到达边城,而这个目的,怕就是每年冬天来打秋风的金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