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玉翘着的脚晃着,穿着靴子的小脚一挑一挑的,这个动作尽显邪气,她眉心有一点朱砂若隐若现,让越雨信有些看不真切。
“您……您的伴生蛊王……”越雨信的呼吸急促了起来,“已经……”
“已经对你们发生压制了是吧?”墨玉笑了起来,翘着的脚也不动了,“你说,我那亲爱的父王知道这一点之后,他会不会感到压力?”
越雨信的额头上流下了汗水。
“你选择来了我这的时候,不就应该想到这个可能了吗?我与我父亲之间,你选择了我们更年轻的一代,你不觉得你有点……绿茶?”
“绿茶?”越雨信不解。
墨玉笑了起来,“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您不觉得,两头站的话,反倒会引起两头的不满。”
“您是黑衣卫首领,这样的事情,想必也是司空见惯的。王权更迭罢了,我兄长一直都是王世子,也不可能有人能取代他。”
墨玉扯了扯嘴角,“当然,能取代他的,也只有我一个,不过,我不会这样做。便是我这样做了,您以为,我们兄妹之间,现在是可以被分开的吗?”
“他老人家已经老了,老了就不应该占着位置不放,不是吗?”墨玉笑了起来,“伴生蛊王,这世上只剩下两只了,我这只在变强,你以为,他那只现在如何呢?”
越雨信沉默了下来,他看着墨玉,发现墨玉所说的一切,都很有道理。可这很有道理的做法,却要推翻他所有的行为准则,将现任的越王及族长从那个位置拉下来。
“他想要死,其实很简单,但是,你也应该知道的。”墨玉的手臂支在桌子山,“若是我兄长的蛊王还在,他传位便也传位了,族老们都看着。可偏偏他的没了,而我的越来越强,他的越来越弱,他只要杀死我兄长,然后夺走我的伴生蛊王,他只要再生一个继承者便是,可你觉得,他的继承者出生之后,他能活几年?又或者,他死了之后,继承者还未长大,越地会遭受什么样的动荡?”
“够了!”越雨信退了一步,抬手拦下了墨玉的话。
墨玉勾唇笑了起来,抬手,咬破了手指,将一滴血滴在了地上,看着地上争相吸食的虫子,“你知道吗?洛和安手上有我族的密药,他上次在长安城布下蛊阵,我差点死在里面……”
“什么?蛊阵?”越雨信不敢置信的望向墨玉。
“半个月前,突厥人袭营,我带兵反击,中了阿史那敦手中的密药,你看,我我体内的蛊王越来越弱,它的精血全部化入了我的血中,相信不久之后,我的蛊王便会变得最为虚弱。而那时……”墨玉笑着抬起头,“您应该听说过,夺蛊这种东西吧?”
“可这是伴生蛊王!”越雨信看着墨玉,强调道。
“伴生蛊王就不是蛊虫了吗?”墨玉冷笑一声,抬脚,将地上的虫子碾死了,“越雨信,我只问你一句,为了越族大业,你是站在哪一头?”
越雨信低垂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墨玉翘着腿,小口小口的喝着茶,就在她喝完,打算再续的时候。
越雨信抬起了头,“殿下,属下听您的。”
墨玉挑眉,笑着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拿了一只新的,给越雨信倒了一杯,抬手,“喝茶,老师。”
越雨信看了她一眼,沉默的走了过去,跪在了墨玉身边,抬手,恭敬的接过了墨玉手中的茶杯,“谢殿下。”
……
墨玉给越雨信办了接风洗尘的小宴,席间只有墨玉和林建安,还有姗姗来迟的李向白。
“郡主,你这小宴上的吃食可比平常吃的好多了!”李向白笑着将一块肉塞进了嘴里,“你不是身体不好?就该每天都吃这种精细粮,哪能整天跟着咱们这群大老粗吃那种玩意。”
越雨信有些惊讶的看向墨玉:“您,竟是……”
墨玉倒是满不在乎的模样,她吃了一口菜:“也没什么区别,都只不过是口腹之欲,吃下肚也都一样。我没有那么娇贵,若是日日与旁人不同,倒是没有如今这般融洽了。你们知道,我这个人怕麻烦。”
越雨信沉默了下来,他看向墨玉:“您……不觉得委屈吗?”
墨玉挑眉,笑了起来:“为何会觉得委屈?”
为何不会?越雨信一怔,可却又不知该如何说。人能分成三六九等,那粮食也可以。可都是入腹之物,也只不过是口腹之感不同。那么人呢?
越雨信神色复杂的看向墨玉,似乎这个小主子,从小时便一直如此,便是依旧享受着宫人的伺候,甚至掌握着他们的生杀大权,但在越王宫依旧十分得人心。那些宫人不是不知道她并不受宠,也不是不知道她凶名在外。
越雨信想到,当年毫不畏惧墨玉公主的,反倒是不常与她相处,或是时常跟随在她身旁的宫人。那些传闻,大约都是……
“您似乎,从小一直便对身份之谈,不以为然?”越雨信看向墨玉。
墨玉挑眉,看向越雨信:“为什么要有身份这种东西呢?又或者说,凭什么居上位者,能随意掌控他人生死?”
李向白怔愣着,忽然大笑了起来,拍着手:“对,我就是喜欢郡主你这一点!难怪你平常脾气大我还不讨厌,就是这个!你和那些世家的小姐们都不一样!对,就是这样!”
墨玉看了他一眼,神色淡淡的,“不,我只不过是不喜欢。如果居上位者能享受,我自然愿意享受,就是不喜欢不尊重人,将人命当做草芥一般随意处置。”
林建安一直沉默着,他忽然抬起头,看向墨玉:“您看起来,不像是从小便身处于富贵权力之中。”
李向白笑着拍着林建安的肩膀,“你忘了?咱们郡主,她本来就是和我一样的平民百姓啊!咱们将军不也是?不是有句话嘛,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是不是啊郡主?”
墨玉耸了耸肩,“宁有种乎?”
“郡主既然已经是郡主,又……为何?”林建安不解。
“有什么为什么呢?”墨玉笑着转过头,“你喜欢吃臭豆腐,可所有人都不喜欢吃臭豆腐,说臭豆腐太臭了不是人吃的东西,这能改变你喜欢吃臭豆腐的事实吗?”
林建安一怔,“林某明白了,多谢郡主。”
越雨信看向墨玉:“能一直保持这样想法的您,也非同常人。”
墨玉笑了起来,“老师不用恭维我了,我只是比较任性罢了。”
四人推杯换盏,只不过喝的却不是酒,而是墨衣卫从外头找来的果子碾碎制成的汁。当地的人平日里也会吃一些,不过这果子太酸,若是做了果汁,便更难入口。
墨玉最初尝的时候,倒是觉得很符合自己的口味,想了不少办法中和其中的酸味。可什么糖都不管用,反倒是放了一些盐,倒是显出了这果子隐在其中的鲜甜。
“您还是这般,总能找到美食。”越雨信捧着酒杯,笑着对墨玉说道。
“要对自己好一点嘛。”墨玉晃着手中的杯子,“又不妨碍别人,为什么不能让自己过的更舒服一点?”
……
小宴结束之后,墨玉就让林建安和李向白出去了,留下越雨信。
“此药许是能救治世子的病症,但……”越雨信看着墨玉,“世子并无伴生蛊王,若是……”
“没关系,我有。”墨玉淡淡的看着越雨信,“还有一事,你来的正好,我所中的药,你身上是有解药带着的吧?”
越雨信看了她一眼,“殿下与从前并无二致,对任何事都了如指掌。”
“怪我太聪明,怪你们做什么事都有迹可循。”墨玉翘着脚,对越雨信伸出手,“拿出来吧。”
“殿下能答应我一件事嘛?”越雨信并没有马上拿出来,而是提起了要求。
墨玉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你哪里来的底气?越雨信,你以为我的蛊压不住你的嘛?”
越雨信的脸色难看了一些,他没再说什么,从怀中拿出来解药,送上。
墨玉转头看了一眼,打开闻了闻,直接吃了下去。
越雨信大惊,“殿下,您怎么……”
墨玉咧嘴笑着,“不能直接吃嘛?我已经吃了呢。”
越雨信的神色变得有些复杂,他看着墨玉,“殿下我知道的吧,若是口服,此药将会如何凶猛?虽然可以迅速缓解毒性,但却会造成巨大的痛楚。”
“您,想尽早救醒世子吗?”
墨玉耸了耸肩,“出去吧,你该回越地了。等你到的时候,应该也差不多了。”
越雨信站了起来:“殿下当真要这般做?”
“为何不能这般做?”墨玉嗤笑一声,“越雨信,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很像一个碎碎念的老妈子,快走吧你。”
“殿下!”越雨信往前走了一步,“这事没有后悔的余地,您知道您这是什么嘛?”
“弑父嘛?”墨玉笑了起来,“这怎么能算呢?”
“我不过是给了几个信息源罢了。”墨玉看向越雨信,“我哥哥的确受伤了,只不过不在江南罢了,可我的确让人在江南买过给他治伤的药呢。”
“越王妃知道了,便以为我哥哥在那里。说起来,我倒是的确存心引她过去,可我的尸体她不是无动于衷嘛?我并未得手。”
越雨信觉得身上有些冷。
“她去了江南,这件事情要瞒下不容易。我身为墨玉使,只不过是尽职尽责罢了,更何况,我也未曾主动告知皇帝她就在江南啊。你以为,墨衣卫是我一个人的墨衣卫嘛?”
越雨信的眼神有些冷,“王妃果然在长安。”
“你猜不到吗?”墨玉笑看着他:“当年的事你必定知晓,越地以外,谁还能有这样的手段,又有谁还想掳掠她呢?”
越雨信抿起了嘴。
“你知道,你也猜到了,可你在看到我的信时,哪怕只有一个地址,你也还是放弃立马追她回来。”墨玉撑着下巴看他:“跟着她跑了那么久,一定十分厌恶吧?”
“殿下!”越雨信握紧了拳头,呼吸变得急促。
墨玉耸了耸肩,却也没有继续说下去,“你来了,自然也是要回越地的。越王妃被皇帝掳掠了去,自然只能请越王想办法了。你当时是与她分头走的,她究竟是否自愿,便还两说,若是选择回了越地禀告,也并无不是之处……”
“更何况……你受了伤不是?”墨玉勾唇浅笑。
墨玉起身,从一边拿了干将剑,放在了桌上,“我帮你,还是你自己来?”
越雨信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他看了墨玉一眼,果断拿起了剑,往自己胸口划了一道。
血液迅速的浸湿了衣襟,墨玉瞧了一眼,从袖中摸出一瓶止血药,丢给了越雨信,“可别说我不近人情。”
越雨信看了墨玉一眼,拿着药,洒在了伤口上,沉默的看着墨玉。
“我也不知道我那父亲得知这件事是会如何,你如何断定我的想法呢?”墨玉笑着看向越雨信。
“比起世子,您更让我感到畏惧。”越雨信放下了剑,看着墨玉。
墨玉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这有什么?你今后的主子,也不是我呀。”
越雨信的呼吸渐渐平缓:“若是您想要那个位置,也是手到擒来。”
“那个位置?”墨玉嗤笑一声,“很好嘛?不是所有人都想要它的。”
“越王会前往长安城的。”越雨信看着墨玉,“您应该能猜到。”
墨玉歪着头,“可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便是去了长安,又能如何?”
“皇帝必定会杀了越王,为了越王妃。”
“又不是我杀的。”墨玉一脸无所谓的看着他,“便是我主导的方向,我也给过他们选择,谁都可以避开死亡的结局。可若他们不愿,我又能如何?”
越雨信看着墨玉,神色渐渐的冷了下来,“那是您的父母……你会后悔的……”
“不说我会不会后悔,人死不可复生,便是后悔又能如何?”墨玉站了起来,“老师一路辛苦,我安排了住处,老师先歇一晚,明日再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