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如风涯所言,一坛女儿红下肚,任冷月衫如何了得,也端是有了几分的醉意,香软的身子没有支撑的力量,只能趴在桌上,神情恍惚。
风涯瞧得冷月衫这个样子,不免有些烦闷,但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在烦闷什么,只能一双眼睛盯着冷月衫,怕她一头栽倒在地上去。
“那个……”片刻之后,那送饭菜的小二突然出现,见着这般奇怪的情景,不由有些尴尬,只能干咳一声,提醒风涯与冷月衫。
风涯也从刚刚的晃神状态突然惊醒过来,连忙让小二将饭菜都放在桌上,然后就遣散了小二。
冷月衫也不愧是冷国的公主,这端上来的菜,单是数菜盘就占了大半个桌子,而冷月衫因为趴在了桌面上,又是占了大半个桌子,所以这好些个菜,都没办法放下来。
小二虽然露出一脸担心的表情看着冷月衫,单是因为这里的菜没有办法放下,他也只有硬着头皮跟风涯商量,要不要重新换一个餐桌。毕竟冷月衫已经睡熟了,总不能再叫醒她吧。
“不用了,这样吧,你先把多出来的菜放到厨房去,等一会儿我大哥来了之后,再将菜重新热一热端出来,如何?”风涯提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毕竟谁让这丫头点了这么多的菜,而如果将菜退掉的话,不只是酒馆难办,冷月衫的这个冷国公主的面子上也是难堪。
他们现在是在皇城外面,代表的便是公主乃至整个皇城的面子。平日在皇城之内,打打闹闹自然无伤大雅,但是一出来了,便要做足了派头,否则便是失了公主的面子,皇城的面子,乃至整个冷国的面子。
风涯是知道轻重的。
但是似乎这个当事人却是懵懵懂懂,不够认真。
小二虽然对风涯的决定有些异议,但是当下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答应风涯,撤走了一些菜肴。
临走之时,他看了看冷月衫,欲言又止。不过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转身走了。
风涯不禁思索,这冷月衫显然是在这个酒馆里面发生过什么事情,所以才会表现得这么异常。但是她自己又不愿意说,所以才会借酒消愁。
风涯一面思索着,目光也是触及到了冷月衫,他这才发现,这妮子喝醉之后的姿态实在撩人。
黛眉微皱,樱唇紧闭,她似乎是在经历什么痛苦的事情,脸上的表情带着绝望与忧伤,但是正因为如此,更激起所有人心中的怜爱感情。
因为她一张脸侧着靠在桌上,又面对着酒馆门口,所以几乎是酒馆所有的人都能够直接看到她现在的表情。
冷月衫本来就是一个极为漂亮的女子,现在又露出如此与平时并不一样的表情,实在让所有人都想要犯罪。
至少风涯已经看到,周围的男人露出的垂涎表情。
风涯皱了皱眉头,一双冰冷地眸子直接扫视了一遍周围,将所有敢看过来的男人都吓得缩回目光而去。
不过就算是这样,冷月衫这个根源没有根除,还是会有本性使然的男子看过来。
果然是跟着这家伙就是麻烦的要死!若是这样的事情被人检举出来,就算冷月衫是公主,应该也会被随便安上一个行为不检点什么的罪过吧?
真不知道这么没有安全意识的,她是怎么平安度过这么多年,没有被人陷害和杀掉的。
风涯无奈地看了一眼冷月衫,空间异能一运作,冷月衫就突然像是换了方位一般,一张美颜突然改变了朝向,面向了墙壁。
而风涯的眼光又恢复了之前懒洋洋的神情,好像刚刚那样如冰山一样骇人的眼神并不是他露出来的一样。
周围的人只感觉眼神一花,睡着的公主就突然改变了朝向。对于空间异能,普通人哪敢想?所以都只是猜测公主是不是突然自己转了睡觉的朝向,而自己又恰好没有没有看到罢了。
就在这种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的时候,冷诺生总算是姗姗来迟。
风涯连忙起身相迎,但是冷诺生的动作更快,他身形一动,就径直从门口走过来,将风涯推回了座位里面坐着。
“二弟,不用这么多礼,你若是这么多礼,我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冷诺生笑着道,不过说完这句话,他关切的目光就落在了趴在桌子上的冷月衫身上了。
“公主这是……”冷诺生担心地道。
风涯出口解释:“公主喝了一坛子的女儿红,然后就开始嚷着要离开这里,我见公主闹腾得厉害,就让她先睡一会儿。”
冷月衫叫冷诺生生叔,而且两个人似乎还是很亲密的关系,风涯几乎能够断定,这冷诺生一定知道冷月衫为什么这么异常,所以他多了一个心眼,说了冷月衫喝酒和睡觉的事情,但是中间的东西,却是他编造出来的。
冷诺生听风涯这么说,不禁愣了愣,良久才叹息道:“看来公主还是放不下啊……”
果然知道!风涯连忙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表情,但是冷诺生一见风涯这么好奇的样子,反而只是说了一句话就不再开口了。
这话便是:“二弟,你应当知道,生在帝王家,不止身不由己,就连情也不由自己!公主这是在经历她自己的劫,等过了就好了,你也不要这么好奇,知道太多有时候并不是一件好事!”
风涯:“……”
他自然知道知道太多并不是一件好事,但是若是什么都不知道,那他恐怕早就不在这世界上了。只有将情报好好利用,就算是绝境,也有办法绝处逢生。这是他这个骗子多年来的经验。
风涯正要再问,这酒馆的掌柜却突然从酒馆后院挑帘而出。
冷诺生一见这个掌柜,便是一愣。
那掌柜的目光触及到冷诺生,也是一愣。
两个人互相看了一会儿,还是那个掌柜反应快些,他连忙将手在自己的衣兜里面擦了擦,然后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表,这才快速地走过来,恭敬而认真的对冷诺生叫道:“生头!”
“恩!”冷诺生也是一副很激动的样子,看着眼前的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岁数的人,应道:“三哥!好久不见!你和嫂子还好吗?”
“好!我们很好!”掌柜连忙指指旁边的那个小二,激动地答道:“你去了边疆这六年,我们都很想你,尤其是小虎,一直问我你什么时候能够回来。”
小虎也认出冷诺生来,连忙激动地站直了身子,咬着牙忍住不让自己哭出来。
“小虎也长大了,变成大人了,可以娶媳妇了。你看中了哪家的姑娘,跟生叔说,生叔帮你说媒。”冷诺生非常高兴地说道。
显然能够看见这个小虎,他是十分高兴的。
“恩!”小虎使劲地点头,一双眼睛紧盯着冷诺生,看样子十分的紧张。
风涯在旁边看着这几个人,并没有打扰他们,反而乘着冷诺生与那小虎说话的时候,问掌柜道:“掌柜,你这里有多余的空房吗?”
掌柜连连点头,说道:“有!上楼左转第一间就是!”
风涯点点头,跟冷诺生告罪了一声,就走到桌前,伸手扶起冷月衫,往楼上走去。
周围的人多是惊诧,公主虽然胡闹,但是也算是洁身自好,这一个男子怎么说扶起她就扶起她?不怕公主醒来之后直接将他打入死牢?
但是风涯并不多在意其他人的表情,他的身份是太监,如果真的有人对冷月衫不利,那只会拿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冷诺生知道风涯菏泽市故意留空间给自己与这酒馆父子,一时对风涯也有了几分的感激。
只不过当他将感激的目光看向风涯的时候,风涯已经带着冷月衫转入二楼的拐角处了。
***
风涯扶着冷月衫上了二楼,果然在左手拐角处看到了一间屋子。他敲敲门,里面果然没有人在。
风涯也不含糊,连忙扶着冷月衫就推门走了进去。
入目的是一处三室的房间,径直看过去,是一间客厅,周围各自有两个门,风涯扶着冷月衫走过去,便见得两间都是卧室,布局、装饰都差不多。风涯选了右边的卧室,将冷月衫带了进去。
不过到了卧室里面,风涯就难办了,总不能就这么把冷月衫丢在床榻上吧?可是他一个大男人,又如何碰这如花似玉的女子?他刚刚还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转眼之间就变成了大邪魔,要是让冷诺生知晓,不光大哥认不成,自己估计还会被整个冷国通缉吧。
风涯苦恼着,不经意间,突然看见冷月衫的睫毛似乎动了动。他心中便明白了几分,随手将冷月衫丢置在床上,盖上被子。
而风涯也没有急着下楼,而是将冷月衫安置好之后,就坐在冷月衫的床前,闭目养神。
等风涯闭目了一会儿之后,耳边却突然响起来冷月衫的声音,她幽幽地叹了一声,问道:“你怎么什么都不问我?”
风涯依旧紧闭着双眼,但是嘴唇却在轻轻地说着:“那我就乘着公主喝醉了,多问些八卦的事情好了。”
他说道,神情似笑非笑,让人猜不透他到底是在想什么:“其实公主喜欢我大哥。是不是?”
冷月衫一怔,没有想到自己表现的这么明显。她不禁苦笑一声,却并不反驳风涯的话,只是平静地叙说道:“是。我从八岁那年开始,就知道了,我喜欢生叔,并且发誓,长大后我一定要做生叔的新娘。”
她的语气很轻,说话的声音也很小,甚至身躯也有些微微的颤动,不过正因为风涯闭着眼睛,她知道风涯看不见自己,这才有勇气继续说下去。
“自从我记事开始,我就认识生叔了。我还记得,我出生之后,母后早逝,而父皇和兄长都出去征战了,宫里一个人也没有,是生叔陪我一起玩的,那个时候是我记忆里面最快乐的时候,他保护我,照顾我,在我最孤独的时候陪伴我,我以为我们会一直那样快乐的生活。”
“后来,他收到了君子学院的聘请书,在经过我父皇的同意之后,他就时常来君子学院教授武术。而我也就因此,常常进学院来玩。三叔本来是生叔的朋友,因为年纪大了,退伍之后,也在这里工作,开了一个酒馆,就在这里落脚了。”
“但是,五年前,生叔被紧急召到边疆镇守,父皇和兄长他们也回来了,不再继续他们的征战。但是我却突然觉得,我比以前更孤独了。我不再来君子学院,反而跑到皇城外面每日瞎混,认识了很多人,有的和你一样有趣,有的却死板得像个木头。但是却没有一个人,能给我像生叔那样的感觉……”
“最近,生叔突然回来了,而且还担任了君子学院的武术老师,我高兴极了,连忙也跟着进入了君子学院。但是……但是一看见三叔,我就想起来,这五年内,我一次也没有来过,看见小虎,我就想起来,当初答应了他要陪他一起玩,可是我的承诺却像纸片一样苍白单薄。我好像错过了很多的东西,可是不能挽回了。我现在是公主,是尊贵得可笑的公主,我不能真心地对待平民,我只会将他们当做万物而已。因为我有权力,所有人都不能违抗的权力。”
“而且,公主就应该有公主的样子,高高在上、雍容华贵、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凡人伸手就能够到的,能够接触到的,那可不是什么公主。从本质上来说,公主与平民,本来就是两种不同的人,不只是现在,还包括未来。这是绝对不能逾越的障碍。”
“这是父皇与兄长告诉我的话,我应当且必须好好遵从。否则,否则我会失去所有人,而且也会失去我自己。”冷月衫说道,有些哽咽的语气,闻者落泪。
风涯不言,更没有安慰她。
他无权说些什么,阶级与平民之间的划分,本就是一开始就注定好了的,也许在某个时刻,阶级的划分会变得透明,但是这样的划分始终是要显露出来的。
到这个时候,就是人类应该抉择的时候。
不过现在看来,冷月衫是已经抉择好了。
等到冷月衫稍微冷静了一些之后,风涯便悄悄退出了卧室里面,到楼下去了。
他很清楚,冷月衫只是需要一个倾诉者,并不需要某个人真的给她所谓的指导。她还处在慢慢成长的阶段,这个时候如果自己介入进去的话,不只会打扰到她本来的成长曲线,还会给自己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一向习惯孤独一个人,就像云雀说的那样,就算是对于冷月衫,他也不过是抱着好玩和跟那个红老学武功的想法,所以才留下来。冷月衫一定要他读君子学院,他便读了好了。这一场奇怪的闹剧,他一直都只是旁观者,大不了,在某一个阶段稍微帮冷月衫一下。
毕竟她还没有完全成长起来,如果这么容易就败了,那就不好玩了。
这就是风涯,玩世不恭、亦正亦邪、对所有的事情都并不上心。并不是说他看破了什么,而是他已经在天命大陆享受了太好的待遇,有了足够炫耀的成果,就像是一个人吃过了山珍海味,便对普通的家常菜毫不在意。
这就是人性,风涯也是人,还是逃不出人性的大范畴。而且风涯也不想逃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