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时分,临尘城中秦军幕府依旧灯火通明着。在幕府正厅内,林弈、郑浩以及赵佗四人正围着那副硕大的写放山河,在商议着如何一举荡平最大的叛乱部族势力——老巢位于骆镇的壮族。
林弈提出的以平定南海部族叛乱为条件,换取南海秦军抽调主力随林弈北上救国的方案,得到以赵佗为首的南海秦军主将的一致认可。赵佗说,只要林弈能帮助他们平定叛乱部族中,势力最大、危害最甚的壮族势力,他便能抽调出至少十万的主力大军。
然而,话虽然如此说,身为久居南海的老将,赵佗心下对林弈仍是有些疑虑。这种疑虑并非是不相信林弈,而是赵佗心里清楚,在南海这里与那些叛乱部族开战,远远不同于在北方与各诸侯势力大战。在中原大战,多是骑兵步卒大规模集结的大兵团作战,而在南海,因了地形限制,主要作战方式是小股精锐在山林之间与敌军的山地作战。
在赵佗心里,林弈这位年纪轻轻的上将军纵然有其过人本领,但毕竟对南海秦军的作战方式不甚熟悉,对叛乱部族族兵的精悍灵动更是陌生。要一举荡平南海叛乱部族主力,在赵佗看来,只不过是林弈年轻气盛的豪言罢了。
然则,秉承了秦军一贯的铁一般军纪,让老将赵佗并没有多加猜疑,而是吩咐部下撤下军宴,立即将那副写放山河重新摆放在厅中。之所以如此爽快答应林弈的建议,在赵佗心里还有另一个原因,那便是他想看看,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帝国新任上将军究竟有几斤几两。
“上将军请看,这里便是壮族部落的老巢骆镇!”赵佗挥舞着那根细长竹竿,指点这写放山河上位于临尘东南方向的一片小山地说道。在那片小山地里有一处小盆地,盆地上插着根小旗,旗上用秦篆小字写着两个小字。林弈经过一个冬天的恶补,虽然还不能流畅地书写,但已经能够轻松地辨认大部分常用的秦篆小字,自然识得那小旗上写着骆镇二字。
“骆镇距我临尘东南约五百余里,期间山路蜿蜒曲折,骑兵难以通行,要想突袭骆镇,必须依靠精锐轻装步卒甲士。”赵佗指着骆镇,向林弈等人解说道:“骆镇地形我军斥候已经多番探查过了。其位于一片山地的狭窄谷地之中,山地出口只有一处,面向西面。出口处两侧高山险峻,还有一条小溪横隔在前,只有一座小木桥横跨小溪之上。骆镇的地形可谓易守难攻,只要有一支精锐的弓弩手部队埋伏在出口处两侧高山的山林里,便可以完全阻断整个出口。”
顿了顿,赵佗继续解说道:“叛乱的壮族部落,其实不单单是一个部落,他们由大约十多个壮族人部落联盟而成,每个部落少则数千,多则数万。他们主要的活动地形便是骆镇四周的山地。壮族部落里有一个盟主部族,是壮族人的主心骨,人数约有三万之众。壮族叛乱头目阿凡达便是这个盟主部落的族长,而这个骆镇正是阿凡达部落的主要居住地。
以往我军盲目地在山地里找寻这些叛乱部落,然而这些部落总是聚散无形。在我军得到情报猛扑过去之后,却往往发现那里只是一座空营,而回师途中又会因为地形不熟,常常遭致叛乱部族的伏击,以致将士们伤亡惨重。在三五次血的教训之后,我军便改变策略,开始主动培植一些当地土著人作为内应,收集这些叛乱部族的情报。
在获得确切情报之后,将作战方式由大军围剿改为派轻兵突袭,仅仅派出小股精锐的轻装步卒携带数日干粮,隐蔽突袭叛乱部族的聚集地。如此这样作战,堪堪几战便斩首数万叛乱部族,终于也遏制住了叛军的嚣张气焰。不过后来,这些叛乱部族也开始学的精明了,往往在一个地方带上一阵子,便迅速换到别的地方去。南海山林广袤无垠,可藏身之数多不胜数,我军因此只能被动地等待战机。
就在两日前,我军安插进阿凡达部族里的内应传回消息说,阿凡达带着族人刚刚回到骆镇,可能要在骆镇修整一段时日。为此,我军从昨日就开始集结部队,准备以一万精锐步卒强行突袭骆镇,希望能够一举击溃壮族的盟主部落,或者能够斩杀他们的头领阿凡达。”说罢,赵佗微微长吁了一口气,端起一旁的茶碗猛饮一口,连续解说了半个时辰,也是口干舌燥。
听完赵佗的详尽解说,林弈便定在写放山河前,凝眉盯着那处插着骆镇小旗的地形怔怔出神。赵佗等人见状也不再说话,均是一面盯着写放山河一面等着林弈说话。
“敢问老将军,何人领兵?如何突袭?此战有几分胜算?”林弈忽地开口连珠发问道。
“老将亲自领兵,郑将军三位副将协助老将,尽起我军军中善于山地步战的万余名精锐步卒,采用昼伏夜行的行军方式,秘密向骆镇开进。抵达骆镇之后,分出一部分兵力攻占并扼守山谷出口,其余主力趁夜色突入山谷斩杀叛乱部族。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此战当有八分胜算。”赵佗昂着灰白的头颅,朗声信心满满地对林弈说道。
赵佗之所以如此自信,是因了他对骆镇地形的熟悉。非但从军中斥候以及内应口中知晓骆镇的复杂地形,赵佗还曾亲自带领几名幕府司马扮作普通山民,从临尘出发,一路探查所有大军必须经过的地形,而且更是在骆镇山谷边上趴伏了一个昼夜。可以说,整个进军路线图以及骆镇山地地形都生生刻印在老将赵佗的脑海之中。只要运筹得当,不让壮族人提前发觉,赵佗有足够的信心能一举冲入骆镇,斩杀叛乱壮族头领阿凡达。
而所谓蛇无头不行,只要能一举全歼或是击溃壮族人的盟主部落并能够顺利斩杀阿凡达的话,那其余叛乱的壮族部落并不足为患。再有足够的时间,南海秦军可以将这些群龙无首的叛乱部落,一一歼灭。而为了掌握阿凡达所在部落的确切行踪,赵佗等人可谓是耗尽心血谋划了足足一个月,更赔进去不少精干的斥候以及当地土著内应。
“老将军此战情报可信度有多高?我军在叛乱部族里头的内应是否可靠?”林弈盯着骆镇的地形,有些担忧地问了一句。
“叛乱部族回到骆镇的情报已经得到证实,昨日傍晚老将还收到我军派往骆镇的斥候飞鸽密书。”赵佗高声回答,随即又沉吟一句:“至于在叛乱部族里头的内应,我想应该没什么问题吧!即便是内应有什么问题,但阿凡达部族确确实实是已经回到骆镇。不管怎样,只要在我军发动突袭之前,阿凡达部族不离开骆镇,此战便可以算是成功一半了。”
“老将军如此自信,此战也当得一打!”林弈闻言点点头,然而话锋一转道:“不过,恕林弈直言,像这样的长途突袭,所需承担的风险系数颇高。若在情报、行军、保密等任何一个细小环节出现差错,极有可能都会导致失利!”
“上将军是信不过我等南海老秦军战力吗?我等南海老军许多将士入伍打战之时,上将军还不知道在哪里?”赵佗一旁的副将郑少雷冷冷一笑,带着讥讽之意插嘴道。
“郑将军不得对上将军无礼!”赵佗沉下脸呵斥一句道。虽然他心下对林弈的过分小心也有些不屑,然而,林弈毕竟是名义上的上级,心中再有不满也不能像郑少雷那般赤裸裸的讽刺。
“无妨!实话实说,林弈的资历确实是比诸位将军都要差上许多!”林弈却大度地摆摆手说道。对于这些资历威望远胜于自己的老军将领,林弈早在咸阳蓝田大营之时,便已经领教过了。
“老将愿闻上将军高见!”见林弈不介意自己副将的冒犯,赵佗也不再多做追究,拱手肃然问道。他想听听,为何一份在自己看来几近完美的作战计划,在这个年轻的上将军眼中竟会是风险颇高,而且稍有差池便会导致失利。
“老将军试想,若你是叛军首领,领着一军驻扎如此险要地形,会如何布防?”林弈却是反问一句道。
“当然是以重兵扼守谷口!”赵佗没有丝毫犹豫地回道。
“正是如此!倘若敌军是以骆镇为诱饵,在山谷两侧埋伏重兵,那老将军领着我军将士岂不成了自投罗网?一旦老将军与我军士卒攻入骆镇,敌军必定会以重兵截断谷口,如此一来,我军必将极为被动。”林弈正色说道。
赵佗被林弈说的一愣,沉吟片刻,随即笑道:“上将军如此担忧,未免有些杞人忧天?老将领兵征战数十载,如此地形如此战法,岂能不熟悉?岂会让部下跟着自己自投火坑?上将军放心,老将一旦领兵抵达骆镇,必定先抢占谷口要冲,确认安全之后,主力再行杀入山谷。如此一来,便等同是我军在瓮中捉鳖,何有风险可言?”言语之间,便是一副老将教训后进新锐的口吻一般。
“既然老将军如此自信,林弈也不再多言!”林弈轻叹一声,随即闭口不言。
“如果此战请上将军指挥,那该如何打法?”赵佗话一出口,便觉得自己有些刻薄,伤及这位年轻上将军的颜面,连忙又跟上一句,做请教之状道。
“若以林弈思忖,此战或许应该换个地点换种打法。要设法将叛军引出骆镇,在地形平坦的平原地带,以我军优势的步骑来对付这些惯于游击作战的散兵游勇。让擅长平原作战的大秦锐士,去与敌军在山林里周旋,未免有些以己之短攻彼之长的嫌疑。非但窝曲我大秦锐士的战力,而且不能尽展我军兵力等等各方面的优势。”林弈本想就此作罢,让赵佗等人打过这战再说,然而听得赵佗请教,却有忍不住说出自己的粗略谋划。
“哦?那如何引出叛军?如何对付那些散兵游勇?不知上将军可有具体谋划?”赵佗心下微微冷笑,面上却不露痕迹地追问道。
“这些林弈倒尚未有确切的谋划。”林弈坦然说道。
“尚未有谋划?”林弈这话一出口,赵佗心下不屑之意却是越加地浓了。赵佗微微一笑道:“那既然如此,上将军暂且先在幕府住下,待老将等人斩取了那叛军首领阿凡达的首级之后,再回来与上将军好好议论战法。如何?”说罢,与郑少雷三人哈哈一笑,便将林弈两人仍在正厅之中,径直出去,准备连夜点兵开拔了。
“上将军!”郑浩见林弈屡屡被这几人言辞挤兑,早已是愤懑在心,满脸涨红。
“老郑,我有种预感,此战赵佗等人怕是要吃亏了!”林弈摆摆手,凝眉望着赵佗等人远去的背影淡淡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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