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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许动!”不知沉睡了多久,浑身酸疼的李无锡被一声清脆的叱喝声惊醒,随即感觉腰腹被一根棍棒之类的物事抵住,无法动弹。
他使劲睁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年约十来岁的顽童,双手紧紧握着一根酒杯粗细、削得滚光溜圆的树枝,抵住他怒目而视:“大坏蛋,你别想抢我的药材!”
李无锡四下环顾,朝阳东升,自己却是斜倚在一株郁郁葱葱的大树之下,这大树上面是一道高约十数丈的悬崖,四处荒凉,如果自己的记忆不差,这里应该是金陵东南一处僻静的山岭正中。
“你乱看什么看,告诉你,这里方圆几十里山坡都是我的地盘,你别想打什么鬼主意!”这男孩见他四处张望,却是出言威胁,貌似在担心什么东西。
“小朋友,哥哥只不过是在荒山野岭找个背风的地方睡个觉而已,怎么就成了坏人了?”李无锡被这小孩弄得哭笑不得,这一日来遇见的人,莫不是想抢夺他的东西,如今自己无缘无故被这黄毛小儿认作坏人,如何不感到滑稽。
“你说你不是坏人,我才不信呢,正经人谁会大早上一个人鬼鬼祟祟,满身脏兮兮地在山上睡觉!还偏偏睡在这棵树下,不是贪图那药材就见鬼了!”那小孩丝毫不为所动,反而更加戒备,奚落起他来。
可不是,李无锡往自己身上看了看,昨夜从半空中掉下,亏得玉牌护住,倒是没有伤筋动骨,饶是如此,身上的衣衫也已经被荆棘刮得稀烂,头发也乱糟糟扎满了草叶子,活脱脱一个叫花子,也难怪这小孩把自己当成坏人。
“你说什么药材?我真不知道,我就是昨晚迷了路误入深山的。”听这小孩提起药材,顿时有点明白了,刚才就听他提到药材药材的,难道是怕自己抢他的?
“你别管什么药材,今天你不说清楚为来这山上干什么,就别想逃脱。”那小孩一本正经地瞪着他,手中的棍子却是用力点了几下,硌得李无锡生疼。
李无锡当下也火冒三丈,你说人家两三个剑仙有道法傍身,欺负我我奈何不得,你一个小毛孩儿你凭什么啊,我一个大人不跟你一般见识,你还真当自己是根葱了!
想到此处,一抬手甩开那小孩的棍子,那孩子被他这一使劲给撂在地上,登时吓得傻了。
李无锡跳将起来,瞪了那小孩两眼,却是头也不回地寻路往山下走去。
刚走两步,就听那小孩“哇”的一声哭了起来,那声响撕心裂肺、天崩地裂、伤心欲绝,仿佛受了天大委屈一般。
常言道,阎王好斗,小鬼难缠。李无锡一听这悲愤万分的哭声,心下先软了几分,我一个二十多岁的大人,我值当的嘛,我这还真成了欺负小孩儿的坏蛋了。
想到这里,又回过头,冲着那坐在地上抹眼泪的小孩儿叫道:“行了行了,你说你个小屁孩儿,拿着棍子打了我一早上了,我推你一把,又没怎么疼,你值当这么哭天抢地的么?”
谁知那小孩儿听了这句话,一抹脸从地上跳起来,拿着棍子对他吼道:“你才是小屁孩儿,你全家都是小屁孩儿,我又不是因为你打我才哭,比这更疼的毒打我元朴都挨过,还怕你那挠痒痒的一下啊!只不过你躺在树下,一下子把我做的标记弄没了,这下子要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我的药材啊。”
听见这名叫元朴的小孩子转了半天还是离不开药材,况且自己确实躺在树下压倒了一片枯草,李无锡却是真的感觉不好意思起来。当下保证不贪图他所谓的药材,细细地向那元朴询问。
这孩子也机灵啊,见他刚才确实是想马上离开,不是冲着药材来到的,又说话细声细气,全不似他人平日对自己的恶声恶语,慢慢地就把事情原委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原来这山岭却是句容茅山支脉,当地人称小磨山,此处群山连绵,起起伏伏,林木苍葱茂密,竹海荡漾叠翠,鸣蝉塞耳,草长鸟飞。这连绵数十里的山岭却是生产一种名贵药材,非草非木,非虫非花,却又是草是木,是虫是花,称作金蝉花,乃是冬虫夏草之一种。
每当暮秋,在地下化蛹的鸣蝉若虫,羽化之前,被冬虫夏草菌类寄生入蛹,立春之后渐渐萌发成菌丝体,吸收蛹内若虫的营养,最终这蛹内被菌丝体完全占据,只剩下一个空的蛹壳。而后随着气温升高,这菌丝体便从蛹壳顶端慢慢分枝,长出寸许长、中空成束小分支,柄呈肉桂色,干燥后色变深,头部呈棒状,似小花苞。因为是借蝉蛹成菌,因此称为金蝉花。
这金蝉花功能补气明目、强根固本,对普通人来说固然是堪比首乌、人参的滋补良药,食之,可滋补延年,身轻体健。对修道者却也是难得的炼制丹药、修补进阶的良材。故此当地土人多以挖掘或养殖此药为业,但真正功效奇高的还是深山内自然生成的药材为好。
小男孩元朴乃是这小磨山南岭之上冲霄宫火工道人收养的一个孤儿,自小长在道观之中,受惯了道士们的消遣差使,养成了一副七窍玲珑、善能察言观色的机灵脑袋。
道观中香客信徒往来供奉的物事之中,常常夹杂这等级名贵的金蝉花,久而久之,他也炼成了一双识别这药材的火眼金睛,不仅如此,他对这药材的生长环境、品级划分也是颇为熟稔。
前日,他随着观中道士巡山,在这株大树之下发现某处地下似乎存着一个刚刚成蛹即被入菌的蝉蛹,若在此时,移植回去,妥善培养,来年必将生产出巨量药材,遂暗暗留上了心,自己悄悄地在上面做了记号,琢磨着来日取出自己培养成材,卖个好价钱。
谁知今日一早,他早早的取了铁锨等工具来挖,却发现了这李无锡四仰八叉地躺在树下枯草之中,刚好盖住了那药材隐藏之处。他本是小孩心性,如何不疑心这家伙也是来抢自己的宝物,于是就有了这好一番唇枪舌剑。
李无锡听这小元朴一五一十地讲完,心下觉得这小孩子实实是身世可悯。
不由得想起自己小时候,出生三月就因生育政策被送往乡下人家寄养,非是自家孩子,那人家当然不会尽心照管,反而把李无锡父母送去的衣物尽着自己孩子用。因此他却是受尽辛苦,冬穿单衣、夏着棉服,当满三岁被父母接回时,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褥疮脓水直流,父母抱头痛哭。
如今触景生情、物伤其类,却是对这小孩产生了诸多同情。
“哈哈,原来是这样啊,别说我不贪你的药材,就是我拿了你的药材,对我来说也没什么用啊。”李无锡当下笑着走过来,拍拍他的脑袋道。
元朴先是浑身一紧,后来见李无锡着实没有恶意,才慢慢放松下来:“大哥哥,你怎么会在这荒山上睡啊。”
“唉,说来话长,不提也罢。”李无锡叹了口气,想囫囵几句蒙混过去。
“哈哈,你不说我也知道,是不是你失恋了,就上山来准备殉情了啊?”那元朴看李无锡说话温言细语,不由得自作聪明地促狭起来。
“啊?你个小毛孩,这乱七八糟的都从哪儿学的啊!”李无锡被他的话惊得目瞪口呆。“再说我一个大男人家,我失恋就自杀我丢不丢人啊!呸呸呸,谁失恋了!”
“切,别狡辩了。你们大人就知道装神弄鬼,这都是电视上演烂了的。”元朴见他的窘样,遂越发自以为是了。
“得得得,我说不过你,你还是好好地挖你的药材吧!”李无锡被这个半大小子气的哭笑不得,看看那元朴来时的路,说道:“要不要我帮忙,不用的话,我可下山了啊!”
“我道门讲究识天数,察天机,既然今日你我相遇,也是天数使然。你何不顺应天意,帮我一把。”这元朴打了个稽首,居然老气横秋地学起道士来,惹得李无锡哈哈大笑,想想左右无事,下山寻路北返也不急在一时,于是挽了挽那已经烂掉的袖子,拿过小元朴的头掘起土来。
那元朴也不扭捏,嘿嘿一笑也开始拿着棍棒拨拉,不一会儿就发现了一撮绑着布条的杂草。那元朴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这边刨挖。
李无锡从小在家帮大哥大嫂干惯了菜园里的活计,对这刨刨挖挖的自然不在话下,先是扬起头将那树下山土三下两下刨得松软,然后刚拿铁锨铲了几锨土,却被这元朴一把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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