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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个人主动给自己发消息的滋味,确实不好受。
打好线稿选了色块之后,接下来就是时间功夫了,手握着数位笔在板子上熟练地画出一道道流丽的线条。席妙妙心不在焉,甚至暗自在内心立了规矩──隔五分钟才能瞄一眼底下的任务栏,看对话框有没有亮起来。
都是徒劳。
她旋即发现,即使不去想‘他发消息过来了吗?’,挂心的问题也会变成‘五分钟过了没?我可以看了吗?’,十分可笑。
数位笔依旧稳定,她的烦躁没有宣泄在下笔力度上。
并非情绪影响不了她的专业水准,而是因为板子很贵,戳坏了得换新的,想想这后果就没脾气了。
席妙妙觉得自己有点可怜。
她跟温语说过这事儿,但她没有给她太多意见。在她看来,对网络上的人有好感,对方不主动找你,头两天心急火燎的,等过两天劲头淡了,这人就彻底沉没在好友列表里,成为那些眼熟又忘了是谁的好友大部队之一。最后,她还叮嘱友人千万别上赶着的追,除了剑三这奇葩游戏,网上都是妹子吃香,追着人聊天很没牌面,掉价。
是有那么点道理的。
但她哪里明白呢?
欲擒故纵这类的技巧,单身年资和年龄一样的她只在孙子兵法里见过,不曾在人际交往上应用过。惟一可以肯定的是,她想跟封殊说话,如果他主动找她就最好了,如果要她去戳他,那不太好,但也只是不够好而已。
一只妙妙23:58:34
在忙吗?
封殊23:59:01
不忙,怎么了?
回得好快!
省却了等候对方回复的心理煎熬,席妙妙已经被巨大喜悦砸中了,像被人按头按进温暖的甜池子里,不呛不怕反而张开嘴巴大口喝进去,甜得发晕,连呼吸都会惊动细碎糖霜。是高强度画一天画的疲劳在瞬间消失不见。
她毫不怀疑,只要保持通话,她就能跟他再聊三天三夜也不会困。
真实的情绪,盖过了种种疑虑:二十五岁的人了,为了个聊了一晚的网友回复而高兴成这样子?回复了又怎么样?照片都没看过,万一很丑呢?男人总有需求吧,单身这么久,不是约过就是有身体缺陷──那又如何!这一刻,美滋滋!
以上,是席妙妙快乐的心理活动。
封殊00:01:22
你呢?你在忙吗?
不忙不忙不忙!
虽然很想这么说,但手头上要交的工作刺痛了她的喉咙。她只有一双手,肯定不能一边打字一边画画,而且封殊打字速度又特别快,昨夜的秒回令她快乐,搁这时候,却是痛并快乐着了。
艰难思索片刻,席妙妙灵机一动,提议开语音。
对方沉默良久,像是非常为难。
一只妙妙00:04:26
不方便吗?
封殊00:04:34
劳烦姑娘稍等
这次回得太快了,她想象他一边手忙脚乱,翻箱倒柜找耳机,一边大爆手速回复她消息的样子,嘴角不禁漫开傻乐的笑意,电脑荧幕的微光映到脸上去,登时更傻了。
没一会,邀出来一个语音邀请。
在网络上,声音是另一张脸,更有部份群体所谓‘控声不控人’──管你是美是丑,声音好听才是王道!
他的声音,会是怎么样的?
席妙妙心脏跳得飞快,完全控制不住的,比通宵三天后的严重心悸还要难受,带了点兴奋的感觉,更像是冲了688块之后,开始抽奖,眼看要抽到了……
是R、SR还是SSR呢?
她咽了咽口水,其实已经擅自想象过他的声音,他言谈稳重,年纪应该不会太小,可能跟她一样,有点孤僻,对面对复杂人际关系的自卑。等等,万一他声音很秀(娘)气(炮),她要怎么说?万一很难听,她呆住会不会很没礼貌。
一个更加重要的问题,距离她上次和人类男性对话,已经是一周之前的事。
而且是全家店员问她,菜肉包要不要加热。
哇,真的扎心。
在席妙妙瞎想缓解紧张感的时候,鼠标已经点下了确定。
他的声音,在入耳式耳机里,以环绕立体音响起来。
“妙姑娘?听得见吗?”
席妙妙的脸颊蓦地通红。
10
收到妙姑娘消息的时候,封殊正在一场团战当中。
他一开始打得稀里糊涂的,网络上的攻略也不全然正确,更多是从技能理解怎么去应对,这就是个考验智商的事儿了,难不倒他。渐渐地,倒也从中找到了点乐趣,天界太和平了,凡器的幻境做得粗陋,胜在背后不过是电线网络,看透与不看透都无伤大雅。
於是一玩就是一日。
通宵玩一天对封殊来说自然算不了什么,如果不是有妙姑娘在,他难得找到了感兴趣的事儿,起步就是先玩它个百年再谈其他。
扣扣消息刚弹出来,封殊便毫无电竞精神地退出了游戏,专心致志回复她。
他虽有一心二用的大能,却独独不想用在这件事上。
一半是重视这位新朋友,另一半,则是私心地想全心享受和她说话的快乐。
封殊多少有点习惯现在凡人的说话风格了,有点没头没脑的,蹦来蹦去。
没说几句,妙姑娘就邀请他语音了。
糟!
语音是什么?
百度百度百度……
耳机?他没有啊!
他硬着头皮向伏云君求助,后者十分不客气地翻了翻白眼:“封哥,你不能传音入密?还用耳机呢?这么有童趣?”话没说完,像是回过味儿来,眼神都变了,笑意盈盈:“有趣,好好好,别吓到人家小姑娘了。你直接对着水镜说就是,那玩意被闻荆改良过了,不需要耳机,收音功能一流,反正你那儿静得连只狗都没有,不怕杂音。”
最后一句戳得封殊心情复杂。
诚心谢过伏云君后,他怕妙姑娘久等,连忙学着百度教他的方法,发出了语音邀请。
“妙姑娘?”
对面静了好一会。
封殊耐心等待──他确实不缺耐性,只要有盼头,等多久也愿意,她也没有让他久等,终於响起了轻且软的女声:“我听得见,嗯,听得见……”
她有些结结巴巴的,他亦轻易听出了她的紧张。
他又何尝不紧张呢?他深居简出,不要说是仙子了,连男人的声音都极少听见,和他说得最多话的,就是伏云君,至於女人?哦,也是伏云君的女人。
封殊想让她放松一点,话到唇边,却词穷成一句干巴巴的:“别紧张。”
“咳咳!我不紧张啊,你紧张吗?”
她的声音里满是虚张声势,让他联想到初出茅庐的小老虎,亮出圆圆的虎牙。
但也仅仅是想象了,天界里的幼虎见了他,别说挥舞爪子,不吓得瘫软在地都是难得的了。
“嗯,我很紧张。”
封殊唇边不带笑,他已经很久没笑过了,但声音却温和得一塌糊涂,他坦然承认,他紧张极了。要不是修为稳若泰山,恐怕谁来暗中刺他一剑,他都要走火入魔:“你声音真好听。”
“……”
“是我孟浪了。”
他赧然,虽然已经在网络上知道现在的凡间女子不如以往保守拘泥,可是他顾虑言行会吓着她,加上他认知中,所有人都遵守着内敛含蓄的风格,像伏云君那样的风流浪子,确是异类。
“你听上去,一点都不紧张啊……”
妙姑娘嘟囔着。
太可爱了,封殊的识海像被投入了一颗糖心炸弹,炸得他晕乎,只联想起今日在网上学到的新词──太萌了!
“我很久,没有和别人说话了。”
“诶,你不用上班吗?”
“上班?”封殊一边百度,啊地一声,原来是上朝的意思:“我没有工作,不过如果有事情要我去办的话,我也会走一趟。”
天帝没安排岗位给他,也不需要他常驻,不过万一出了要武力镇压的乱子,他定不推脱,权当活络筋骨了。
妙姑娘又沉默了一会。
封殊心头发紧,等等,她是不是喜欢做大官的!?
“不过,如果我想的话,也可以挂职,去不去都不要紧,不过那边大概不想我每日都去吧。”
用天帝的话来说,就是天庭的花花草草都要被他吓萎了。
“其实……”她像是鼓足了勇气:“只要日子过得去,有吃有喝的,不饿着自己,我觉得选择怎么样的人生,都是自己的自由,你不要勉强自己。那天你不也鼓励我,二十五岁没谈过恋爱很正常吗?封殊你人生才刚刚开始,对了,你多大了?”
封殊尚算机灵,跟伏云君问过这个问题。
“我今年三十多岁。”
三十多个九千九百七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