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生杀呆呆的看着掌心的蝴蝶。
微光从蝴蝶的身上散发出来,就像点点流萤,被夜风吹散。
“小恋,你回阴阳殿去吧,别在到处流浪了,回家吧。”萌萌柔声道。
恋生杀嘴角扯了扯,露出一个失败的笑容,“你跟司阴殿下全都不在了,我回去了有什么用……”
偌大的阴阳殿只剩下了他一个,没有黑暗,也没有白昼,只有他一个人,默默的守着转生门,没有尽头。
他不知道什么叫做寂寞,也不知什么叫做孤单,他觉得自己没有心,所以感觉不到这些。
可是当他看着掌心的蝴蝶翅膀开始分解,如同飞散的萤火在风中渐渐飘散,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完全的空了。
这一世……他还是没有抓住她。
“小恋,你别难过,身为魂魄引路人是不会死的。”萌萌的声音显得异常柔和,“最后……笑一笑吧,别总板着个脸,难看死了……”
恋生杀嘴唇抖动了两下。
“难看死了。”萌萌笑起来,在他掌心消散开来。
空气中仍然回荡着她的笑声。
点点荧光被夜风卷起,就像沙尘似的从他指缝间溜走。
小恋……回家去吧……
小恋,笑一笑,总板着脸难看死了……
小恋,就让我的身体替我活完这一世吧,她很幸福,找到了真正疼爱她的人……我很羡慕啊……
小恋……
恋生杀低头望着空无一物的掌心,上面还残留着一点点温暖,那是青萌萌曾经存在于他掌中的证明。
三千鸦尽杀飞落在小恋的肩头,耷拉着翅膀,“小恋?”
恋生杀猛地将手掌合拢,像是要凭空抓住些什么似的。
无人能够看清他眼睛里的湿润。
“小恋,有人来了。”三千鸦尽杀提醒道。
恋生杀身形微动,在书房的门打开的同时,他消失在原地。
“公主……不好了,鬼军被毁了……”院子里响起侍女压抑着的惊呼。
恋生杀站在屋顶,冷漠的望了一眼院子里变成一堆碎骨的大祭祀,然后再次消失在黑伞的阴影中。
失去了朱雀神使的火焰,大祭祀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怨灵,刚才又被萌萌攻击,身体里的鬼气全都散了出去。
就算它是某人的鬼军,也不过是一具徒有其表的空壳。
三千鸦尽杀将恋生杀带回到叱幽王府。
黎明即将到来。
东边的天际隐隐透出一抹微光,与平日不同的是它透着软弱无力,就像是昏沉的老人。
恋生杀站在树顶,单手扶着树干,眺望着临水照花二楼。
临水照花的二楼上灯火通明,侍卫的身影来来往往,将楼围了个水泄不通。
“梅先生还没过来吗?”明如颜顺着楼梯下来,急急的询问楼外的侍卫。
“已经派人去叫了。”
不多时,前面的小路上出现了几个人影,为首一名侍卫拖拽着梅如画,急急奔向这边。
“快些,王爷都等的急了。”明如颜催促道。
梅如画头发乱糟糟的,衣带歪到腰侧,显然是刚被人从被窝里拽出来的。
“怎么回事?”老头子还没睡醒,两眼茫然。
“是王妃……不知为何昏迷不醒。”明如颜道,“王爷刚从宫里回来就发现她昏倒在床上,你快去看看。”
梅如画被明如颜拉着上了楼,他走的慢,明如颜又拖拽的快了些,一路几乎是被对方拖上楼的。
寝室内。
卫九潇坐在床边,手里拿着块沾血的帕子,不停的擦着于淼淼的嘴角。
于淼淼脑袋耷拉在一边,闭着眼睛,嘴角不断的流出血来。
梅如画皱着眉头。
“不对啊……”
卫九潇目光阴沉,“有话直说。”
这老头子最让人受不了的地方就是总说半截话,还总是神神道道的故弄玄虚,有时真的让人很想把他丢出去。
“于姑娘离魂了。”
“离魂?”卫九潇心中莫名一沉。
自从他把蠢鱼寻回来,她就痴痴傻傻的,虽然后来她恢复了,不过身体里却多了个魂魄引路人。
难道是她身体里附着的魂魄出了事?
梅如画掏出张符纸来,伸出手指似乎想要去蘸于淼淼嘴角的血。
明如颜一把就将他的手腕抓住了。
“你干什么,我要取点于姑娘的血才能画符。”老头子不明所以。
明如颜瞪了他一眼。
当着他们王爷的面还敢去动于姑娘的脸,你这老头子是嫌活的太长了吧。
“必须是要她的血吗?”卫九潇问,神色不悦。
“是。”
卫九潇伸手在于淼淼的唇边蹭了下,将她的血沾在掌上。
他让梅如画沾着他掌上的血迹画符。
梅如画将符纸画好,然后贴在了于淼淼的身上。
符纸上的血迹渐渐的褪了色,最后变成了一张空白的符纸。
“果然是离魂了。”梅如画摇着头。
“何解?”
“就是说,于姑娘身体里的魂魄离开了她的身体,虽然还有残留,不过随时都会离开。”
“如果残留的魂魄全都离开了,王妃会怎样?”明如颜追问。
梅如画想了想,“那就……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卫九潇五指握紧,突然顺着于淼淼的嘴角又淌出血来,他连忙又把手指松开,上去擦拭她的嘴角。
“有什么办法能救?”他头也不抬的问。
梅如画摸着下巴,“如果使用法阵固魂的话许是可以挽救得过来。”
卫九潇下颌紧绷,语气不耐,“既然有法子那就快做,还等什么。”
“不过,这法阵如果结成了于姑娘在百日内不可随意出去,不然……前功尽弃。”
明如颜一愣,看向卫九潇。
百日不到,王爷就要离开皇城南下去了,于淼淼离不开法阵的话就不能跟他一起走。
单独把她留在叱幽王更危险。
“能不能把法阵结在马车上?”明如颜犹豫道。
虽然马车上条件辛苦些,不过到时却可以跟着卫九潇一起南下。
梅如画摇晃着脑袋,“这可不行,法阵结成后不能移动,不然……”
闻听此言,就连明如颜也跟着皱了眉。
“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明如颜问。
梅如画还是摇头。
卫九潇紧抿嘴唇,望着床上昏迷不睡的人,他心里乱的很。
只要他一不在,她就会出事,他明明已经承诺过她,以后会好好护着她,但是一次一次,还是会发生意外。
这是天意吗?还是……他跟她的缘分至此。
卫九潇望着床上的于淼淼。
她的头发披散着,白皙的小脸还没有巴掌大,他的手指禁不住轻轻落在她的脸上。
细滑的肌肤,带着温热。
“王爷……”明如颜低低的唤了声,“该拿个主意了。”
总是这么拖着也不是个事。
卫九潇这才回过神来。
只有明如颜和梅如画知道刚才卫九潇那个样子有多吓人。
以往他们王爷就是在最落魄的时候也没有露出过沮丧之情,可是这一次,他们都从王爷的眼睛里看到了绝望。
“王爷要早拿主意啊。”
卫九潇盯着于淼淼昏睡的侧脸,脸上一片孤寒。
用法阵固魂,她便不能跟他一起南下,单独留下来危险更大。
带她一起……又没有法子固魂,如果残留在她身体里的魂魄散了,她将再也醒不过来。
就在卫九潇左右为难的时候,于淼淼却在昏迷中听到了萌萌的声音。
“于淼淼,我要走了,你跟你男票好好的过日子,以后就别再作啦……能找个真心疼爱你的男票可不容易。”
于淼淼在混沌中睁开眼睛,眼前出现了一个与她一模一样的女孩子。
与她不同的是对方的身上带着微光。
她伸出手去,结果手指直接穿过了对方的身体,并没有摸到实体。
“你要去哪?”于淼淼疑惑的问。
“我的力量不够了,只能先借你的身体沉睡了,等你死后会再次附在你这身体里转世。”
“这具身体原本就是属于你的吧?”于淼淼总算意识到了什么。
萌萌笑起来,甜美的就像是天使,就连于淼淼都禁不住怦然心动。
这是什么鬼,她竟会被自己迷住。
“你的身体里有我的魂魄,所以我就是你,你就是我。”萌萌微笑道,“所以……替我好好活着,好好的享受爱人的温暖吧。”
“你走了,小恋怎么办?”于淼淼追问。
萌萌俏皮的扬起眉梢,“我终于想通了,他只是我的同伴而已,我一直觉得他是个寂寞的人,所以总忍不住想要接近他,陪伴他,免得他像血夫人一样,生出转世重新为人的想法。”
“但是我错了,恋生杀完全用不着我多余担心,他很坚定,永远不会背叛司阴殿下,所以我的担心是多管闲事了,到头来反把自己的心陷了进去。”
于淼淼看着萌萌明媚的笑颜,心里不免有些难过。
许是她的魂魄里有了对方的一份,所以她竟能感同身受。
她仿佛看到俏皮的萌萌不断追逐着恋生杀的背影,一次又一次,百年又百年,他们同出同入。
同为司阴殿下效力,他们之间除了彼此,再与世间无任何的瓜葛。
因为百年光阴在他们眼中,也不过是沧海一粟。
“我累啦。”萌萌走向她,“我最后留了些力量给你,只要你能把它利用得当,自保不成问题。”
于淼淼眼睁睁看着萌萌走进了她的身体里,最后化成了光,消失不见。
“希望下一世,你也能找到个疼你的恋人。”于淼淼喃喃道。
萌萌最后留给她的,是一声轻笑。
在于淼淼看来,魂魄引路人与普通人也没什么区别。
恋生杀说自己没有心,可他真的没有心吗,为了萌萌他在世间游荡了多少年,历经几世轮回。
就算他真的只是为了同伴,于淼淼觉得这里面也是有情意在的,只是恋生杀自己并没有注意到。
他不曾了解过自己的心。
啧啧,说起来恋生杀也不过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年而已,就算他活了不知多少年,可说到底也不过是个从没经历过恋爱的嫩雏儿。
于淼淼嘿嘿傻笑着,忽觉左侧肩头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她扯下衣裳,惊见自己左侧肩头的蝴蝶印记重新变成了单翅的图案。
虽然萌萌不在了有些可惜,不过总算是有惊无险。
寝室内,众人惊见床上的于淼淼嘴角抽搐了两下,露出一个傻笑。
梅如画大惊,“王爷,你快拿个主意吧,于姑娘这是要傻了。”
明如颜也慌了神。
卫九潇面色无温,眸子恍若结了冰。
“梅如画……”他刚开口忽听走廊上侍卫们呼喝道:“什么人!”
明如颜迅速奔到门口。
侍卫长孔质出现在门口,“王爷,我们抓到个人。”
卫九潇看也不看门外,“拖出去处置了。”
孔质一脸为难,“这……属下打不过他。”
卫九潇抬起头来。
孔质道,“是恋生杀,他要求见王爷。”
话音刚落,恋生杀推开孔质,带着满身的血迹从容走进门来。
明如颜横过身子试图挡住恋生杀,“王妃身体有恙,还请恋公子避讳一二。”
恋生杀没有理会明如颜,径直走过来,身体与明如颜撞了个正着。
明如颜只觉身子像是撞在石头上,竟被对方弹开了。
“恋公子……”明如颜还想上前制止,床边的卫九潇却站了起来,幽深的眸子深不见底,所有人都能注意到他眼底暗涌着的杀意。
在离床只有几步远时,恋生杀停了下来。
他从腰间掏出一物,“有了它,就算不使用固魂的法阵也能暂时保住她。”
寝室内,所有人俱是一惊。
梅如画几步来到恋生杀的跟前,欣喜若狂的接过他手上的东西。
“这……这是引魂血玉啊,虽不完整,但是却能起到稳固的作用。”
那是一块粉玉的玉坠,正是当初西亭侯世子于瑛送给于淼淼的那块。
“有了它,可以暂保于姑娘平安无恙了。”梅如画兴冲冲来到床前,将玉坠系到了于淼淼的手腕上,同时以指在虚空画出咒式。
卫九潇目光转睛的看着于淼淼,在梅如画将玉坠系到她的手腕上后,她的嘴角便停止了再往外流血。
“光是戴着此物还不够,务必要请古氏一族的琴师来为她以琴音加以调理。”恋生杀看着床上于淼淼惨白着张小脸昏迷不醒,细长的眼睛里掠过复杂的神色。
梅如画连连点头,明如颜见于淼淼稳定下来,也松了口气。
卫九潇却仍然带着敌意,“你为何要帮她?”
恋生杀面无表情,“不为什么。”
“就算你这次救了她,本王也不会允她跟你走。”
“既然想把她留在身边,便要照顾好她,以你现在的能力,还差的远。”恋生杀语气高傲。
卫九潇一下子就被激怒了。
“每次你一出现她不是受伤就是遭遇不测,你觉着是谁害了她?”
恋生杀黯然。
卫九潇说的没错。
每次于淼淼遭遇不测的时候,都与他有关。
虽然他也想保护她,不过他想要的那个人不是她。
小恋……以后我便是她,她便是我,你不要伤害她……
耳边似又回响起萌萌最后的请求。
恋生杀垂下眸子,转身默默走了出去。
门外站着的侍卫面面相觑。
他们全都拿眼去看明如颜。
这是怎么个意思啊,他们要不要上去把恋生杀抓住?
明如颜有些无奈。
就算是王爷下了令,他们也抓不住恋生杀,还不如让他走,省得大家面子上都过不去。
恋生杀离开了临水照花。
王府的侍卫们目送他离去,没有一人敢上前阻拦。
东方天际微明,两个时辰过去了,天空仍然是一片浓暗,如同黑夜一般,唯有东边的那一点点光亮似在提醒着人们,此时已然是清晨。
“王爷,外面好像不太对劲。”梅如画捻着胡子一脸的担忧,“皇城上空鬼气充盈,怕是不祥之兆。”
此前凤塔被毁,已是不祥之兆,现在又出现了这么一幕诡异的事件,整座皇城都笼罩在不安当中。
这一日,当城中百姓们醒来时才发现,外面天色阴暗,如同坠入到永久的黑夜当中。
宫里的驭魂师们第一时间被派出来,然而他们却对天空中的鬼气无能为力。
他们都会驱除鬼物,但是皇城上空的鬼气实在是太盛,他们浑身是铁能碾几根钉。
所以一直到第二天早上,皇城仍然被笼罩在一片黑暗当中。
皇宫。
早朝散朝后,朝臣们出了大殿,各自匆匆离去。
因为天空一直处于黑暗当中,所以大殿各处都点着灯笼。
尹丞相刚下了大殿前的楼梯,忽见一名宫中太监凑过来,小声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尹丞相愣了愣,他看了看周围,见无人注意到他,这才跟着那名小太监来到一旁阴暗的角落中。
在一座石灯笼的后面,背光处站着一名女子,身着白衣,身姿窈窕。
“见过永清公主。”尹丞相傲慢的拱了拱手,“不如公主在此拦着老臣所谓何事?”
永清公主转过身来,她的脸上还罩着白纱。
“不知皇上是如何处置尹公子遇害一案?”
尹丞相眸光一缩,眼底满是恨意。
他儿子的灵柩到现在还在府里停放着,因为没有找到脑袋,所以他一直拖延着此事,就是想逼迫皇帝对卫九潇下手。
谁知皇帝答应的好好的,第二天城中就出现了怪事,天空一直处于黑夜的状态。
城中百姓惴惴不安,各种谣言四起,甚至有人还传出话来,说是尹公子死后丢了脑袋,怨气冲天,所以才在城中作祟。
尹丞相气的不行,不用想他也能猜到是谁放出的这种谣言。
皇帝应该也听到了风声,所以才把这件案子压了下来,闭口不提。
永清公主幽幽道:“丞相对凤国忠心耿耿,皇上却这么对你,你难道就不寒心?”
“公主想说什么,还请直言。”尹丞相眼中射出精光,他相信永清公主绝不会没事找他来聊闲天,况且先帝曾说过,此女有大智慧,若为男子,当继承皇位。
幸好她只是一介女流,要不然哪能让他得了机会,成就一番大业。
永清公主望着台阶上灯火通明的大殿,“本宫想助丞相一臂之力。”
“老臣不明公主所指。”
永清公主无声轻笑,“丞相不必急着答复本宫,本宫想与你合作也是有所诉求。”
“不知公主求的是什么?”
“解毒咒的方子。”永清公主似有伤神,“本宫的儿子所中之毒,想来丞相定然知晓其后种种缘由,本宫只想求得解去毒咒的方子,不然瑛儿他很可能活不过三十。”
尹丞相微眯着眼睛,似乎想要看清楚永清公主脸上的神色。
可惜她脸上罩着白纱,他看不太清,再加上此处昏暗,他只觉得永清公主神色凄然,此时她心中关切的唯有她的儿子而已。
“此方只在皇上手中,老臣恐帮不上公主的忙。”尹丞相推诿道。
永清公主从袖中取出一物,递过去。
“这是……”尹丞相看着她手里的东西,惊讶不已。
那是一张符纸,上面绘着血红的咒式图案,单是看着上面的咒式图案便让人感觉到不祥。
“此符可召唤鬼军,丞相如能用得上,便收下吧。”
丞相目瞪口呆。
像这种被绘入符纸封印的鬼军,就算没有引魂血玉也能控制,不过只能使用一次,鬼军被放出来后便会忠实的执行符纸持有者的命令,在完成任务后,鬼军便会失去作用,到时就跟一具尸体没什么两样。
他的府上也豢养着不少驭魂师,但是这么多年却没有一人能制出鬼军。
永清公主手上的鬼军是从哪里来的?
见他又惊又骇,永清公主叹了口气:“丞相无需多虑,此鬼军也不过是失败之物,本宫有幸得之,但留在本宫手上毫无用处,本宫的夫君西亭侯向来与世无争,他自然也不会用到,所以还是把它送给丞相好了,任你处置。”
尹丞相小心翼翼的把符接过来。
永清公主转身离去,口中喃喃道:“天降异象,本是君王失德之兆,可惜太子年幼,不然本宫也想拼上一死求皇上退位……可惜,可惜……”
望着永清公主渐行渐远的身影,尹丞相紧紧的攥住了手里的符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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