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辰时二刻,一辆朱顶马车从承恩公府出来至东宫门口停下,换了软轿从右侧门而入。按照祖制凡太子良娣被纳入东宫,最多只能带二十四抬嫁妆,再多便是逾越。不过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宫内有仝皇后撑腰,她又贵为国舅爷嫡女,硬是破例许她四十八抬嫁妆入东宫,虽然格外仓促匆忙也算风光。
毕竟渴望嫁入东宫的勋贵千金数不胜数,奈何太子殿下倨傲又不好女色,妄想攀龙附凤未免难上加难。别说是仝皇后下懿旨做主的良娣,纵然当个无名无分的侍妾也有人求之不得。
巳时三刻册封礼毕,仝瑶被宫里派来指教礼仪的嬷嬷扶到秋水阁,给太子妃叶诗莹敬茶见礼。
“妾身仝瑶给太子妃请安。”良娣过门不得穿嫁衣,只见仝瑶一袭丁香色绣黄牡丹广袖锦裙,蜀锦绸缎华丽无匹,裙摆的牡丹花娇艳欲滴栩栩如生。黄牡丹本是中宫皇后或储妃才能用的款式,穿在仝瑶身上彰显着仝皇后对她的恩典和照拂。
高居于上首檀木雕鸾凤椅的叶诗莹淡淡一笑,眸光扫过仝瑶面若芙蓉的脸孔,轻启丹唇:“仝良娣不必多礼,你既嫁入东宫便是殿下的女人,若在寻常人家我们该以姐妹相称才对。往后你好生侍奉殿下,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
仝瑶举眸细看叶诗莹一张倾城容颜,心头不禁咯噔,往日在闺阁时她极少见到叶太傅家的千金。虽知晓叶诗莹是京城第一美人,始料未及她美得这般娇柔,风姿绰约天之绝色。单说美貌,于心而言仝瑶自愧不如。只是她越发不解,宇文晔守着这样一位美若天仙的太子妃,为何会钟情太子妃的表妹?除夕夜宴她见过白沐莞,并不觉得比叶诗莹更加出色。
“多谢太子妃姐姐教诲,妾身谨记在心。”说罢,仝瑶走向前几步屈膝朝叶诗莹敬茶。
但凡妾室进门向嫡妻敬第一杯茶时,通常都免不了受下马威。身为一朝储妃的叶诗莹却没存心为难敲打仝瑶,只是含笑接过青花瓷茶盏,礼节性小啜一口。
叶诗莹转手把茶盏搁置一旁,侧头吩咐:“皓月,你去书房请殿下过来。”
皓月忙应声而去。
“杏儿,给仝良娣看座。”叶诗莹脸上挂着恬静温良的笑容,这笑容缺少太子妃该有的贵气威严,反倒像待字闺中的大家闺秀。今日她穿身湖色葡萄石榴六幅锦裙,乌发简单束成圆髻,配饰无非几支玲珑别致的和田玉簪而已,气质如空谷幽兰,神色宁和。
仝瑶走至下首左侧落座,暂且没有逾礼之举,唯独眼神深处透出一股幽怨无法掩饰,偶尔无意识轻咬下唇。
约莫过了一盏茶功夫,皓月总算把宇文晔请来了。于情于理他该早早来秋水阁,甚至妾室过门前一夜他本该歇在太子妃这儿,可惜他心中恼恨万般不愿,自然能拖则拖不予理会。
“妾身拜见殿下。”叶诗莹和仝瑶几乎同时起身见礼,环佩叮咚,玉动珠摇。
宇文晔径直坐到叶诗莹方才坐的位置,漠然挥了挥手,示意她们平身。而后他便冷着一张俊脸,面无表情。
叶诗莹规矩恭敬地立在一旁,双手交叠于胸前,轻声问:“妾身请您示下,不知把何处指给仝良娣为寝殿合适?”
东宫后院可谓是小型的后宫,由一个个单独的小院落组合而成,其中秋水阁自是最华丽宽敞的正院。其余如青云阁也极好,旁的各有特色。
宇文晔未加思量给出答案:“芙蓉阁。”
芙蓉阁距离他的书房甚远,多年无人居住,与之最临近的木兰阁里住着郑媛。两所院落占地虽小,倒也树木丛生雅致宁静,到了春日花鸟繁茂。现下只需派遣侍女收拾一番即可住人。
叶诗莹屈膝应道:“是,妾身这就派人前去拾掇,仝良娣陪嫁来的嫁妆也能有地方安置。”
趁着侍女入内更换茶水的间隙,仝瑶面含娇羞垂下头,柔媚地唤了声:“殿下。”
她昨天还是闺阁少女打扮,今儿已梳起新妇的堕马髻,鬓发一丝不乱,斜簪着几朵暗红玛瑙圆珠的簪子,簪子上垂下的缠丝点翠流苏闪烁着银翠的粼粼波光。耳后几朵质地精良的胭脂色绒花,寓意着平安荣华。
芙蓉阁,她不曾去过,只听名字觉得不错。毕竟常有人称赞她面若芙蓉,生得清丽婉约,这寝殿名字与她的模样气质十分相称。这样想着心里的憋闷委屈散去几分,暗思她好歹是他的表妹,他总不至于亏待了她,扫仝皇后的颜面。
事实上宇文晔对她视若无睹,就连她那声百转千回的“殿下”,他也恍若未闻。
仝瑶见他毫无反应不禁自以为他没听到,大着胆子提高嗓音又唤了一遍,不过这回换了称呼:“表哥。”
怎料他冷眸流转不屑一顾,言语中不掩饰厌烦:“你既要本太子纳你进门,往后就再无什么表兄妹,不知羞耻听着瘆人。”
仝瑶面色一白,讪笑着点头:“殿下训斥得对,妾身再也不敢。”
紧接着叶诗莹适时开口,面上端起属于太子妃的贤良淑德模样,温言道:“想来殿下今夜会宿在芙蓉阁,瞧着现下时辰不早,不如殿下亲自陪仝良娣回芙蓉阁,若缺少什么物件摆设一应添齐全才好。”
人前明面上她尽力扮演好太子妃的角色,至少让帝后挑不出大错。贤德温婉不争不妒,外人只觉得她出身书香门第,知书达理故而教养极佳心胸宽广,唯独她自知仅仅因为不在意罢了。倘若她在意宇文晔,何至于时刻置身事外,不愿见也不愿想关于他的种种。他孑然一身也好,眠花宿柳也罢,与她叶诗莹毫不相干。
“谁说我今夜去芙蓉阁?我宿在何处莫非要太子妃来安排?”宇文晔冷言冷语,一抹讽刺的薄笑在唇边绽开,半点不打算给叶诗莹留情面。
叶诗莹露出慌张之色,忙不迭福身告罪:“怪妾身逾矩了,请殿下恕罪。”
他虽然没说今夜去芙蓉阁,但是依照惯例新封的良娣第一日进府,宇文晔理应留宿一晚,既行周公之礼也算顾全其颜面。哪有新人抬进门,他便不闻不问置之不理?
“本太子今夜宿在木兰阁。”说罢,宇文晔抚掌大笑,笑声却非发自肺腑,相反带着些许苍凉。
仝瑶一时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手足无措,眼看着他起身往外面走。那笑声久久回荡于她耳畔,生生刺痛她的心脏,同时更令她羞恼万分。
木兰阁?仝瑶心知宇文晔先前并未正经纳妾,东宫只有叶诗莹一位女主子,那么住在木兰阁的那位究竟是谁?一个名字忽然划过仝瑶的脑海,惊恼得她浑身一颤,倏忽间又意识到那人贵为勇义侯嫡女,他们尚无赐婚和名分,太子怎舍得大张旗鼓损了她的闺誉?想来木兰阁里住的另有其人。
“太子妃姐姐,妾身有一事甚是疑惑,不知殿下方才提及的木兰阁内住着何人?”仝瑶深深屏息,决心拉下颜面,佯作天真无邪扯嘴笑问。
无论是何人都没资格在她和宇文晔的新婚夜抢走她的夫君!她必与之势不两立!
叶诗莹了然仝瑶眼底藏不住的妒意,心里有点同情,于是淡声道:“你有所不知,木兰阁是殿下赐给郑姬的居所。她是今年除夕夜殿下亲口向陛下讨来的歌姬,能歌善舞颇为貌美。”
原来只是宫里赐下的歌姬,仝瑶如释重负松了口气,以后的日子她有一万种方法轻而易举弄死一个小小的歌姬。
再说宇文晔踏出秋水阁穿过九曲回廊便往青云阁而去,他一路疾步匆匆神色不佳。青云阁今日院门紧闭,院内只剩几个干粗活的侍女和上年纪的老婆子,碧珑香云皆不在。
四处寻找一圈没看见人影,宇文晔随手拉住一个小侍女问:“表小姐在何处?”
小侍女忙毕恭毕敬回答:“回禀殿下,半个时辰前和慕公主打发宫人来请表小姐,表小姐梳洗打扮后乘马车入宫多时了。”
宇文晔闻言不禁长眉微蹙:“和慕公主派人传召表小姐,为何无人告知本太子?”
眼前小侍女察觉到太子不悦,愈发小心翼翼地说:“奴婢不知。想来因为表小姐同和慕公主相交甚好,所以没差奴婢们前去惊动殿下您。”
宇文晔挥挥手,示意她退下。
相交甚好四个字落入他耳中,是了,如果她们私交不好,上回白沐莞怎会因为帮助宇文慕柔险些掉进圈套。她们的交情好坏,对他无碍。不过这么不声不响进宫绝非白沐莞的行事作风,她似乎刻意避开他,说明她心中暗自赌气。
想到这儿宇,文晔独自叹息一声。他今夜所做之事恐怕会给他的莞莞带来伤害,但他是为了接下来能一石二鸟,借仝瑶之手除掉郑媛这个来路不明的眼线,一样干净利落,同时还不用脏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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