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跨过门槛之后,稍稍驻足,似乎抬头打量了下牌位,就上前拈香致奠。
因为背着光,看不清楚他面容,只瞥见一个高大的轮廓,宽肩窄腰,从动作的轻盈敏捷来推测,想是年轻男子。
郗浮薇在帘后还礼,正要解释郗矫不在的缘故,对方却先开口道:“节哀顺变。”
声音低沉,听不出什么情绪,但尾音带着些许南方的柔软,流露了远道而来的跟脚。
“多谢尊驾。”郗浮薇道,“敢问尊驾是……?”
“一个过路人,久闻郗公子才名,只是一向不知郗公子有宿疾。”那人缓缓说道,“未到东昌府前就起意前来叨扰,谁知道才抵达就听说了噩耗。心中忧愤,故而来灵前一晤。”
郗浮薇心中难受,她这兄长,尚未金榜题名,就已经声名远扬到这样的程度,可想而知,他要是没有匆匆而去,将来会是什么样的鹏程万里?
只是……
生性多疑的女孩子敏锐的注意到,对方说的“宿疾”二字。
“哥哥去世前虽然卧榻了好些日子,但要说宿疾,却是没有的。”她下意识的想,“按理来说,就算大病初愈之后赶上秋试当中受了凉,以至于起不得身……然而一直病情还算平稳,怎么会说没就没了呢?”
不过因为不认识帘外这人,也吃不准人家到底是随口一说,还是意有所指。
郗浮薇沉默了下,只道:“家兄福薄,叫尊驾失望了。”
她再次请教对方的身份来历,“未知尊驾仙乡何处,高姓大名?”
“无名之辈,不值一提。”那人淡然说道,“男女有别,不敢打扰小姐……告辞!”
不等郗浮薇挽留,他已经转身大步离开。
郗浮薇眯起眼,立刻拎着裙摆起了身,从后门跑出去,低声吩咐外头守着的下人:“跟上方才过来致奠的人,查查他的跟脚!”
安排了这事儿之后,她重新回到灵堂上,脸色越发苍白:郗浮璀是染病身故,这已经让郗家很难接受了!
如果这兄长其实不是病逝……而是为人所害的话……
郗浮薇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最重要的是,这事儿在彻底明了真相前,绝对不能告诉郗宗旺!
否则郗宗旺只怕压根撑不住……
女孩子心里乱七八糟的,苦苦忍耐到郗矫过来守灵,就立刻找个借口起身离开。
她回到自己屋子里,命人研墨铺纸,一口气写了好几篇大字,才平息了些许心神,命人将鹊枝召过来问话:“你将哥哥去世前的情况,包括蛛丝马迹,都与我再说一遍!”
鹊枝双目红肿,是这两日昼夜哭泣的缘故,如今还有点恍惚。
闻言怔忪片刻,方缓缓叙述起来。
郗浮薇仔细的听着,不时盘问几句。
末了打发了鹊枝,又叫人将其他伺候过郗浮璀的下人挨个喊到跟前询问,以作对照。
一番忙碌下来,却也推敲不出什么问题。
“鹊枝这些人,都是我们年幼的时候就买进门了的。”郗浮薇沉吟,“既有身契压着,又有多年相处的情分……按说是不会出卖哥哥的。”
毕竟要是郗浮璀没去世的话,将来少不得要给鹊枝这种大丫鬟一个名分。
郗矫的生身之母,以前就是伺候他的。
外人即使通过什么法子联络上鹊枝,难道还能拿出比这样前途更好的筹码来收买她吗?
须知道鹊枝也不是多么绝色,不过清秀。
“……可能是我想多了。”左思右想之下,女孩子吐了口气,扔下笔,叫人进来将才练完的几篇大字烧掉。
她的贴身大丫鬟喜蕾一面收拾一面惋惜:“小姐这字写的这么好,怎么每次都要烧掉呢?”
“我又不靠卖字为生,留着这些做什么?”郗浮薇随口应了一句,也就去看郗宗旺跟郗矫了。
……由于郗浮璀年轻,还没成亲就离世了,按照这时候的风俗,是不能停久的,次日也就入葬了。
他入土为安后不几天的一个傍晚,郗家祖孙三个正默默用着晚饭,下人上来禀告说闻羡云人在后门求见,又说:“看姑爷的样子,行色匆匆。”
郗宗旺跟郗浮薇对望一眼,都有些诧异。
“你们用,我去瞧瞧!”郗宗旺将碗筷一推,起身而去。
这一去就去了好半晌,郗浮薇哄着侄子吃完饭,又看着下人收拾下去,也不见父亲的人影。
她所以就直接往书房方向走,打算去看看情况。
才到门口,却听“吱呀”一声,书房的门恰好打开,郗宗旺跟闻羡云互相让着走出来。
看到她,神情都有点复杂。
郗宗旺停了停脚步,就说:“我去看看矫儿,薇儿你送下羡云到后门。”
郗浮薇有点疑惑的看了眼父亲,虽然说她跟闻羡云定亲好几年了,然而因为知道闻家规矩大,闻羡云的母亲、闻家这一代的主母尤其的严厉,所以郗家虽然素来随性,然而在跟闻家接触的时候,却一直端着家风严谨规矩十足的架子,免得被未来婆婆轻看的。
从来没有说故意给郗浮薇跟闻羡云私下相处机会的前例。
“浮薇。”郗宗旺三步并作两步离开后,书房外就剩下未婚夫妻两个。
闻羡云眼神有点复杂,看着面前素衣素裙的女孩子,轻轻唤了声她闺名,道,“你瘦了很多。”
郗浮薇皱着眉头,打量他几眼,闻羡云在东昌府一向有才貌双全的美誉,虽然这种说法,不无背景带来的加成,但也是有点样子的。
他身量颀长,眉眼清秀,气质温文尔雅,一袭月白襕衫,衬着此刻初升的新月,教人下意识的就想起来“君子如玉”这四个字。
“闻公子也清减了不少。”郗浮薇注意到他脸颊亦有消瘦之态,淡淡颔首,说道,“还请保重!”
说了这句话,就想转身朝后门走去了。
闻羡云见状,有点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浮薇,郗家如今这情况,你不能够在兄孝满了之后出阁,也是人之常情!实际上,用家父的话来说,这样重情重义又孝顺的准儿媳妇,正是我闻家想要的冢妇!所以你之前的担心,我家都可以代为解决。”
朝正屋方向指了指,“岳父大人年事已高,留在这乡下,一来咱们成亲之后,照顾不便;二来此地是浮璀兄的生长之处,恐怕岳父大人在这里住着,触景生情,心里越发难过!”
“至于矫儿,他这年纪,该入学了。”
“恕我直言,浮璀兄已去,这乡里只怕很难请到好的先生。”
“为了他的前途,郗家迟早也要搬到城里去的。”
他目光柔和的看着郗浮薇,“如果你还有其他顾虑,尽管说出来!你我有婚姻约定,固然尚未成亲,总也是一家人了。你的烦恼,岂非也是我的事儿?”
“……你今儿个过来就是为了转告令尊这番话的?”郗浮薇也看着他,轻声问,“那为什么不走正门,反而是后门?”
“……”闻羡云踌躇了会儿,才道,“是家母,她……她有些想法。不过你也知道,我家一向是家父做主的,只是如今家父人还在外地,我不欲惹家母生气,这才掩藏了下行踪。”
郗浮薇眯起眼,道:“你这么做就不对了!令尊是你的生身之父,令堂岂非也是你的生身之母?父母恩情,咱们做子女的,这辈子都报答不了!何况我哥哥已去,矫儿年幼,还不足以支撑门户,郗家的败落,乃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本来就是高攀闻家的,如今就更不好拖累你了。”
闻羡云笑了一下,笑色很淡,几乎不过眼底:“浮薇,你是不是厌烦我?”
见郗浮薇怔忪,他缓声道,“你虽然素来矜持,却也孝顺。浮璀兄才去,若果你就跟着退亲,且不说外界怎么看,岳父大人又岂能不担心?这会儿我家没有退亲的意思,你却想方设法的同我疏远……我思来想去,也只能是你发自肺腑的厌烦我、不愿意嫁给我了。”
“只是我有点想不明白,我在东昌府,不敢说是一等一的乘龙快婿,自认为也还算品貌端正。”
“这些年来,对你,对郗家,不敢说无微不至,然而也是用了心的。”
“你我定亲多年,何以始终对我不远不近……如今更是想方设法的想要退亲?”
“……你想多了。”郗浮薇皱眉片刻,才道,“我自幼丧母,自来羡慕人家娘儿亲亲热热的样子。所以你说之所以走后门偷偷摸摸的过来,就是怕惹令堂生气,我自然要劝你别伤了令堂的心。”
搪塞了这一句之后,她就转过身,“天色不早了,走吧!”
闻羡云本来似乎还想说什么的,见状自失一笑,到底没说什么,静静跟上了她的脚步。
郗浮薇将他带到后门,看了眼门外的青骢马,淡淡道了句:“路上小心。”就要关门。
只是手才扶上门闩,一只脚已经跨出门槛的闻羡云,忽然转过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一物插到了她鬓发间!
郗浮薇被他动作一惊,下意识的退了一步,手忙脚乱的去摸到簪子拔下来,定睛一看,却是一支并蒂莲花的银簪。
闻羡云看着她动作,眼神晦明不清,只是笑了笑,道:“浮薇,我走了,你多保重。”
郗浮薇皱了皱眉头,看着他上马离开,不轻不重的关了门,才转过身来,就看到郗宗旺站在不远处的台阶上,若有所思:“薇儿,我瞧这小子,对你当真有点意思?”
“那有什么用?”郗浮薇看了眼手里的簪子,冷静道,“闻家家主跟家主夫人都还年富力强,轮不着他做主!所以他是不是真心喜欢我,都没什么意思。何况家里现在这个样子,我怎么可能在一年后就安心出阁?”
她抿了抿嘴,问,“爹爹,他刚才跟你在书房里说了些什么?我瞧您似乎被他说服了?”
PS:快毕业了,同学喊出去撸串,不知道几点回来……先挂上……回来写完替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