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浮薇说怀疑建文余孽此番的动作主要就是为了沈窃蓝:“劫狱的事情你们瞒了大人,我也是赞成的。但如果我被姚氏说成同党的话,这事你们肯定不能再瞒着大人。”
而沈窃蓝接到这消息后,错非十万火急的脱不开身,那是铁定要立刻赶回来的。
“所以姚氏恨我却没有利用招供的机会害我,八成是为了不让大人回来。”
鲁总旗皱着眉头,表示这消息没什么稀奇的,因为邹知寒招供说建文余孽最近在汶水畔活动,他们自然就会考虑沈窃蓝一行人的安全问题了。
“但建文余孽,或者说姚氏不信任邹府。”郗浮薇说,“所以邹知寒知道的事情,他们肯定会认为是没法保密的。这种情况下,他们还是不想沈窃蓝迅速赶回,那是为什么?”
见鲁总旗沉吟不语,她眯起眼,问,“大人在汶水畔要处置的事情,您不想跟我说就算了。我就问一句,您觉得建文余孽刺杀大人一行的可能性有多少?”
“除非大人他们遭了暗算,否则断无可能。”鲁总旗思索了会儿,谨慎的说道,“一来大人武艺高明,此番带的人手也都是出挑的,还有一位总旗同行;二来运河已经在开工,山东的民夫都已经在汶水两岸聚集,南方那边的徭役也在赶过来的路上……虽然都是些普通百姓,当不得大用,然而抓着了建文余孽的赏赐,也足够他们卖命了。”
为了疏浚运河,永乐帝统共征集了三十多万民夫。
虽然这个数目是整条运河的人手,但会通河的重要性,分在这里的人手也不是少数。
这种情况下,建文余孽别说东躲西藏十年下来本身也没多少人了,就算是来支小型军队都没用。
“问题就在这里。”郗浮薇看着他,“按照常理,他们在汶水畔其实害不了大人,也不仅仅是大人,已经在那边指挥动工的义父,还有其他的一些要人,他们都没什么指望下毒手。那么……为什么他们还是不希望大人这时候离开汶水附近?”
鲁总旗皱着眉,思索了会儿,说道:“郗小姐,还请你有话直说。”
“朝廷一早知道邹府跟建文余孽有关联,因为种种缘故,只是按而不发。”郗浮薇边想边说,“直到这次陛下打算开河,才决定算账。大人来了济宁后,首先派我进入邹府做西席,说是监视,其实也是为了敲山震虎,迫使邹府,以及跟邹府联络的建文余孽,慌乱之下,露出更多的破绽。”
所以她住进芬芷楼没多久,姚氏母女也来“投亲”了。
至于说为什么庄老夫人恰好有这样的亲戚也不奇怪,毕竟邹知寒的祖父,就是庄老夫人的公公,乃是洪武年间锦衣卫的佼佼者。
按照他当时的上进程度,给儿子物色妻子时,找个同僚家亲戚的女孩子很正常。
如果没有郗浮薇进入邹府的话,姚氏母女估计未必会出现。
之所以带着女儿,不问可知是为了降低嫌疑。
况且姚灼素的确什么都不知道,正是现成给姚氏打掩护的。
“大人这次针对邹府动手非常的突然,引子则是邢行首。”
之前沈窃蓝跟郗浮薇说过,邢芳归这个行首,一家子都被永乐帝整惨了,但冤孽的是,她跟汉王的关系似乎很不一般。
此番前来济宁,一则是应天府那边的勾栏,看中了运河开通之后济宁这种大埠的钱景;二则却是为了汉王。
汉王如今在应天府的处境不是很好。
主要是皇长孙越来越得永乐帝喜爱,倒是他跟赵王这对同盟,因为行事的暴虐荒唐,受到了永乐帝的呵斥跟厌烦。
对比当年永乐帝亲口说的“太子多病”,让他好好干,现在眼看着再磨灭点皇帝的耐心的话,少不得就是滚回藩国去过日子,从此都跟大位无份了。
这种落差不是普通人受得了的。
汉王当然要挣扎……这一点大家心里都是有数,问题是他要怎么挣扎?
永乐帝不是好惹的。
只要这位皇帝支持东宫,传统的争储,什么拉拢群臣,收买后宫,都不可能。
皇帝很有主意,根本不会被臣子们牵着鼻子走,更不会听信枕头风。
至于说栽赃东宫……
那也得能骗得过永乐帝。
郗浮薇觉得如果这样还不死心的话,那么只有一条路,就是搅乱天下:“太子殿下作为陛下的嫡长子,自幼就被立作世子。陛下看重汉王殿下,归根到底是靖难之役之中,太子殿下留守顺天府,而汉王殿下与赵王殿下,则都追随陛下左右,立下汗马功劳。而且军营之中父子朝夕相处,情分自然深厚。”
而且天下乱了的话,二王作为皇子,少不得要帮忙出兵平叛。
如此即使永乐帝仍旧不改初心的要立太子,他们也能趁机攥取兵权,为长远计。
“然而自从太祖皇帝陛下平定天下以来,迄今数十年休养生息,除了北面还有些不平静外,整个中原差不多已经是海清河晏。”郗浮薇说道,“二王就算想作乱,百姓也未必煽动的起来。”
“但此番陛下为了开河,发动数十万民夫……”
这些都是精壮男子,是一个家庭的顶梁柱。
几十万民夫,身后站着的是几十万家庭,涉及的人数之广,是哪怕鼎盛中的朝廷都不可能不重视的。
如果这些人出了岔子……
那这天下想不乱都难了。
鲁总旗沉默的听罢,缓缓说道:“这真是荒谬!就算汶水决口,已经聚集的几万民夫也不至于损失惨重……郗小姐,你可能是想多了。”
汶水不是黄河长江,它的水量没有那么广阔。何况宋礼这个工部尚书也不是吃干饭的,他亲自坐镇汶水,又知道建文余孽以及朝中二王都在行动,民夫们的营地选择,肯定会考虑到各种情况,绝对不会允许出现一场意外全军覆灭的布局。
“汶水决口是不可能。”郗浮薇冷笑了一声,“但是……疫病呢?”
鲁总旗一怔。
“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路有饥妇人,抱子弃草间。”郗浮薇说,“这是前朝王粲的《七哀诗》之一,说的虽是乱世遘患、豺狼横行,然而有汉一朝,单是从桓帝到献帝的不足百年间,史书可见的疫病多达十七次!”
“声名隆重如徐干、陈琳、应玚、刘桢,俱为‘建安七子‘中人,如此才华横溢,足见上天垂爱,犹不能保全己身,何况寻常百姓?”
她缓缓说道,“陛下雄才大略,海内宁靖,已有盛世迹象,错非天灾人祸连绵,黎庶怎会离心?”
“所以思来想去,最可能的手法,就是疫病!”
“《周礼》说疾医掌养万民之疾病,四时皆有疠疾。”鲁总旗虽然是武人,却也是读过书的,略作思索,就反驳道,“然而这两年未有阴阳失位寒暑错时之事,疫气从何而来?”
“总旗忘记南来的邢行首了?”郗浮薇反问,“邢行首从应天府而来,她虽是罪臣之后,却与汉王相交莫逆……汉王的藩国,在云南。”
鲁总旗脸色一变。
郗浮薇继续道:“云南自古多瘴气,滇西更是瘴乡层出不穷。所谓‘山岚烟瘴, 无处无之’,如今正逢青草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