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料到她会这样问似的,兕心道:“我让修竹去打听过,人押到刑部去了,明日审案。”
兕心才想再说,却发现谪言开始困顿眨眼了起来。
谪言这一觉,足足睡了三天。
这期间顾清琬伤势稳定,慕容荿慕容荻和顾峥一日要来谪言这边看数次,绿鸹飞入谪言的窗户又飞走,兕心修竹看着床上一直沉睡的谪言,皆是一脸忧心忡忡。刑部那边顾峥坚持坐堂陪审,夜煞的案子很快审完,刑部给她定了死罪,待两日后午时三刻问斩。
第三日的申时,谪言醒了。
这个时辰,顾峥不在,她先是将绿鸹传来的讯息挨个儿看了个遍,又提笔再写了三封信让绿鸹给带走。
接着她去顾清琬那边看了一下,人比她先一步清醒,失了那么多血也没她虚弱。她去的时候,她正在收拾行囊。
“你这是……?”
“伤好多了,准备回青尧殿养着,我听殿下说了,这次幸亏有你在,才能救了我。”顾清琬苍白着一张温婉绝美的容颜,对谪言俯首弯腰道:“来日若有机会,清琬定会衔草结环以报。”
“你不必如此郑重,我相信那日换作是我,你也会救我的。你的良善,是我跟你相处以及会救你的主因。”谪言浅笑着坦诚道:“虽然不知道那日你是何时醒的,又是怎么挡在了顾将军的身前的,但我相信这是一个作为爱着父亲的女儿的本能。我是个外人,不太清楚你们父女间的事儿,但我想,如果可以,好好和他谈一谈,人跟人之间有所沟通交流,会解决很多问题。”
但愿,她不要觉得这是她多管闲事。
顾清琬听了这话,收拾行囊的手渐渐变缓。
门外又极其细微的脚步声传来,谪言扯了嘴角,听见顾清琬道:“我母亲是巫女,我没有遗传她的血脉,我妹妹遗传到了。”
非常平静的语调,谪言却一阵心酸。
“这就是她和你母亲被顾氏除名的原因吗?”
顾清琬没有直接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说道:“顾家诗书传家,一门清贵,怎么可能会容忍身份低位的巫族伪装成贵族嫁入他们家呢?”
那话里讽刺和埋怨,隐藏地并不深,而她执意修习巫术入渝林青尧殿,与其说是与顾家划清界限,不若说是,她以微薄之力,向这个庞大的家族,发起了挑战。
顾清琬说完,苦涩的笑了笑,接着道:“顾将军夫妻二人感情并不和睦,日常也是将我丢给下人照看。她二人和离那年,我八岁,宁宁四岁。”
“顾家乃是贬巫成奴宪法的提议者,让他们家接受巫族,确实不大可能。更何况,夫妻不睦,和离乃是对双方都好的事儿,你是因为你妹妹跟着你母亲而记恨你父亲的吗?”顾清琬素来温婉宽和,谪言不知道除了这个原因,还会有别的。
“我只知道顾将军签了和离书之后,立刻就弃文从武赶往了边疆。第二日,她使劲儿扒开了我死死牵着宁宁的手,带走了她。”
晶莹的泪珠顺着苍白的面颊流下,谪言的眼眸也起了雾,却被她硬生生憋了回去。顾清琬口中的那个“她”想来应该是她的母亲了。
一抹怨毒的眼神瞬间滑过脑海,谪言甩了甩头,又听顾清琬道:“那一天,是我人生中最难熬的一天,我牵着宁宁东躲西藏,我觉得顾将军会顾念父女之情回来留下宁宁,可是,他没有。”
想来,这就是他们父女隔阂的主因了。
“他不仅没有回来,之后家中传言四起,说他是为了一个女人才执意走武官这条路的,那样大的家族,即便有长者的庇佑,也免不了煎熬。旁人有色的眼光,巫女女儿的身份,这些都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十三岁那年,我和三叔去肇林采风,路遇一队贩子,要将几个巫族的小姑娘卖到青楼去,我见那中间有个小姑娘长得很像宁宁,可是她不说话,我上前扒开了她的衣袖,她的手臂上有胎记,她是我的宁宁……!”说到这里,顾清琬再也忍不住哭出了声。
谪言听到门外原本细微的呼吸声也加深了几分。
“我央求三叔帮我赎了她,但三叔不信她是宁宁,出门在外,他也不愿多生事端,他将我打晕带回了顾家。”顾清琬抽噎着道:“我醒来的时候,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心想,我和宁宁到底是为什么……被生了下来呢?”
谪言听到她的最后一句话,浑身一震,喉咙像是被石块堵住了一样难受。
“后来,我一个人去肇林找她,可是没有找到。顾家派人将我抓回去后,我便决定修习巫术。”顾清琬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道:“林姑娘,我二十二年的人生里,欢乐少有,可是被顾家除名踏出顾家的那一天,我觉得快乐。”
这句话,也变相给了谪言最初问题答案。
谪言没再接着往下劝,她坐了一会儿便出来了,拉开房门之后,看了看驿站外林立的护卫,心道,顾清琬想离开也不会那么容易。
她很累了,想回房在睡一觉,但她的脚步还是循着先前听到的那阵细微的声音,拐向了左边,走到了驿站的院子里。
那里,顾峥正愣愣地瞧着一株海棠出神。
听见响动转过头来,见是谪言,又转了回去。
他站在顾清琬的房外那么久,她们二人的话,他想来是全听见了,顾清琬的态度和经历让他伤神是意料之中的。
只是……
“顾将军,夜煞判了死刑,彤王殿下没有异议?”
夜煞几次三番欲杀他,还重伤顾清琬,他一定是不想放过她的。只是,他不想,不代表慕容荿不想。
慕容荿那日疾马而来,为的,肯定不会是顾清琬被劫持一事。他是为了夜煞而来!他要完全掌握妙书门,就必须笼络好元莹,这夜煞,可是元莹唯一的徒弟,如果就这么死在渝林,他怕是不好对元莹交待。
而且,渝林血案之大,慕容昊是知情的,慕容昊既然知情,那么不应该最初只是让刑部只在雁国查案而驳回了他们要去闵罗调查的提议。
这足以说明,慕容昊根本不希望慕容荿失去妙书门这个助力。
谪言相信,这其间的厉害,顾峥一定是全部知情的。
果然,顾峥闻言,对她轻声说道:“林姑娘一个外人,对雁国内政如此清楚,并不是好事。”
“谪言倒没有干预他国内政的意思,将军莫要误会。”谪言没等顾峥招呼便坐在了他对面的石凳上。
顾峥见她一头的汗珠,便放缓了态度道:“二殿下即便有异议,也改变不了什么。先不说那姑娘的身份,单是她入渝林后杀的人,也足以让她问斩数十次了。”
顾峥言语是和缓的,态度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决。
“顾将军,这孩子的幕后主使你问出来了吗?”谪言道。
顾峥眉眼一凝,却是没有回答。这三日,刑部审讯犯人的所有手段都用上了,但那姑娘就是不说是谁让她杀的他。
她虽然没说,那十个巫女确实捱不住刑罚全都招了,说是她的师傅元莹让她这么做的。
元莹是谁?妙书门的门主,慕容荿的助力,陛下还需要用到的棋子,他虽不知自己与她究竟有何深仇大恨,但是他能动她的徒弟,却暂时,动不了她。
此案如此了结,他虽不甘,却已是陛下和二殿下给予他最大的体面和交待了。
顾峥一直没有说话,但是谪言不难从他的态度中看出他要杀夜煞的决心。
她的心又是一阵莫名的钝痛,顾清琬的执着,那孩子充满煞气的眼眸以及和她的掌心一样的纹路,每一样都让她深深揪心。
“顾将军,整个渝林或者六国被夜煞杀害的那些人的亲人想杀夜煞,都可以。”谪言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并没有在看他:“但是你,你们顾家,没有一个人配有这样的决意。”
她看着一旁如云雪堆积的花丛,轻声道:“顾将军,你知道,那个孩子是谁吗?”
顾峥一时有些错愕,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便问道:“是谁?”
谪言转过头来对他,一字一句道:“那日庙中,顾姑娘血化之蝶,悄然落于夜煞流出的血迹之中不愿离开。后你带着顾姑娘先行离开,我却在囚车中看到那面目全非的姑娘手臂上蜿蜒的红色牡丹。那应该,就是顾姑娘口中所言的胎记吧。”
“啪!”一声,顾峥手中的茶盏随着谪言的话而受力四分五裂变成了碎片。
“嘭!”一声,身后传来物体落地的声音传入二人的眼中。
谪言眼眸一颤,转过身来,顾清琬泪流满面颤抖着嗓音道:“你……说得,是真的吗?”
顾峥也赤红着双眼,直盯着谪言,那神情似极为痛苦又似将信将疑。
“她手臂上,确实是一朵小小的牡丹,嫣红的。”顾清琬拖着虚弱的身体,快速朝谪言跑来,扣住她的双肩道:“你看见了吗?你真得看见了吗?”
那语调哭泣中带着不可置信。
“你有血,你可以试一试,至于那个胎记,是真的。”谪言看着父女二人,扮开顾清婉的双手,说道:“不过,现下真假重要吗?那个姑娘,被雁国的律法,判了死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