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薛庭儴等人自是不知暗中还有这一幕, 四人绕去了学馆正门,远远就看见门前围了不少人。
俱是家中长辈带着晚辈。
毛八斗啐了一口倒霉,对三人道:“咱们还是换条路走吧。”然后几人又原路返回,一直绕到后门处,敲门让里头的斋夫给他们开了门, 四人这才得以进去。
现如今学里的人进出, 都不走前门, 薛庭儴等人本以为大中午没人来着, 谁曾想还有人守着。
也是最近前来求学的学生太多,且大多都是原清河学馆里的学生。大抵是鉴于之前发生的事, 清远上上下下都对这些人十分很反感,甚至有学生联名去求林邈, 让他不要接收清河的学生,因为谁也不知这些学生的品行到底如何。
林邈并未答允, 但也没有否决,不过在收学生方面,即使徐县令那边暗示了好几次,他依旧收得十分谨慎。
可能人们都有求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心态,最近前来清远的人越来越多。被拒了也不走,就堵在门口,一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态度。
四人回了号舍,略作休息一会儿, 就拿出书来看着, 包括平时最是懒散的毛八斗。大抵也是拜师一事暂时刺激到他, 就不知他这股兴头能维持多久。
下午照常是理书,申时刚过半就散课了。明日是休沐,每逢休沐的时候,头一日散课就会非常早。
今天是招儿来接薛庭儴,她最近刚学会了赶车,十分有兴致。薛庭儴迈出大门,就见她穿着一身男人衣裳,坐在车辕上,笑眯眯地看着他。
正值七月酷暑,天气已经非常热了,薛庭儴只穿了一身薄薄的长袍,也热得额见薄汗。更不用说招儿了,她的脸被晒得红彤彤的,两鬓的头发都汗湿了不少。
“天这么热,这个时辰日头又毒,下次你别来了,我又不是不认路,自己知道回去。”薛庭儴有些心疼道。
“你也知道日头毒,难道你慢慢走去镇口坐车,再坐那急死人的牛车回去,一路上就不热了?其实也就停下了有些热,待会儿跑起来就不热了。”
薛庭儴正想说话,身后传来一个调侃的声音:“庭儴,招儿姐这是心疼你,还不领情。”
说话的正是毛八斗。三人步上来前,毛八斗率先嘴甜地喊了声招儿姐,陈坚也叫了声招儿姐,但相对正经多了。李大田则是只对招儿笑着点了点头。
毛八斗狗腿道:“瞧瞧你,也不知道叫人。”
李大田拿眼睛瞪他。
他笑嘻嘻的:“切,又不是没叫过,你就比招儿姐大一点点,叫声姐你又不吃亏。”
招儿哑然失笑地看着几人,她并不是第一次和毛八斗等人见面,上次去查孙河的事时,就接触过了。也知道这三人的秉性,而这毛八斗就是个大活宝。
李大田恨得牙痒痒,撵他:“你赶紧走你的吧,我们也要走了。”
他和陈坚住在乡下,不过却和薛庭儴不同路,不过可以坐顺风车到镇口,再换其他车。只有毛八斗是住在镇上的,没有顺风车可搭。
“我就不走,有本事你咬我。”说完,毛八斗就凑到招儿面前扮可怜:“招儿姐,你也顺我一段儿吧,你看这天。”
申时的日头正烈,像个大火球似的高悬在天空中,散发着阵阵热量。也不过只闲话这一会儿功夫,几人就是大汗淋漓,更不用说本就体胖的毛八斗。
“那还不赶紧上车。”
话音还未落,毛八斗就以与他体态不符的矫捷身手爬上了车,捡了个最好的位置,对着李大田示威地笑。
薛庭儴简直对他无语了,三人鱼贯上了车,招儿鞭子一挥,大青骡子便迈步往前跑去。
镇上的路好,车也稳当。
毛八斗又是吹捧又是夸,把招儿逗得连连直笑。
薛庭儴的脸黑得像锅底,到了一个岔路口,车还没挺稳,就把他往下面撵,这下轮到李大田对着毛八斗示威的笑了。
一直到了镇口,将李大田和陈坚两人放下,车才跑快了起来。镇上人多,一不小心就会撞着人,所以招儿之前都收着速度。
“你以后少跟八斗说话,他就是个没正经的。”
招儿一面分神看着前面的路,一面跟他说:“我觉得还好啊,八斗就是性子跳脱了些。”她比毛八斗大,而毛八斗又是个嘴甜会讨好人的性子,所以招儿都是把他当做弟弟来看。
“那是因为你没见过他另外一面。”
“八斗还有另外一面?”招儿来了兴致,看了他一眼。
“当然。他生性浪荡,最是喜欢和姑娘家套近乎,他家附近的姑娘,就没有不被他招惹过的。”薛庭儴说得很煞有其事,甚至列举了几个例子,例如邻居家的小花妹妹,同一条街的小草妹妹。
“还有这事?我看他就是有点活泼。”招儿有些不敢置信。
“还能让你看出来?你想想,他嘴那么甜,这肯定不是天生的吧,自然有那个对象让他学得一副油嘴滑舌。你是不知,他不光风流,还最是邋遢……”
薛庭儴丝毫没有犹豫,就把毛八斗的一些破烂事给说了,怎么抹黑怎么说,反正毛八斗从头发根儿到脚后跟,就没有一根毫毛是好的,全是坏毛儿。
此时刚踏入家门的毛八斗,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心里在想是哪个王八犊子在骂他,还连骂了好几句。
“那你还与他交好?”
薛庭儴窒了窒,才道:“其实除过这些,他人其实挺不错。”
“他这么风流,以后哪个姑娘嫁给了他,真是要倒大霉。”
“可不是!所以你以后少与他说话,他最是擅长哄骗人,姑娘家被他哄哄就上当了。”
信口胡说良心一点都不会疼的薛庭儴,浑然没想到若干日子以后,自己的这些话竟被招儿传进了某个姑娘家的耳朵里,以至于毛八斗后来知道了,恨不得将他一把捏死。
不过那也是以后的事了。
*
两人到家后,第一件做的事就是沐浴。
招儿先洗,之后是薛庭儴。等他洗完,换了一身干净衣裳从后面走出来,就听见赵氏坐在正房门前骂。
骂得自然是那杀千刀的清河学馆,收了他们的银子,竟然关门了。薛俊才从学馆里回来,关于学馆里发生的事,他一点都没说,就说馆主犯了事,学馆被关,所以他现在没学可上了。
次日薛青山就带着他往镇上去了,去了一看,果然门上贴着大封条,只能无功而返又回了来。自那以后,赵氏想起这事来就要骂上几句,骂那馆主害人,骂这学馆坑人银子。
“娘,你能不能少说两句,俊才还在屋里看书呢。”杨氏隔着窗扇说了一句,赵氏当即不吭声。
薛庭儴进了二房屋门,屋里的招儿也听到外面话,两人对视了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
那事后,招儿也问过薛俊才,要不要去清远念书。有薛庭儴这层关系,再加上这次的案子能反,也全靠了他的消息,想要进清远并不难。
哪知她选的机会不凑巧,明明看四周没人,却还是被杨氏撞见,并惹出一场乱子。杨氏说招儿没安好心,幸灾乐祸,可怜他们是咋滴?又说清远那种破地方,他们俊才才不稀得去。
甚至闹到赵氏和薛老爷子那里,还是薛老爷子出面制止,这事才算罢。
这种情况下,薛俊才自然是拒绝了。而自打从镇上回来后,薛俊才就一直闲在家中,寻常也极少见他出门。
“要不,我再去问问?”
“行了,你别管这破事。薛俊才也就罢,大伯和大伯母可不是善茬,到时候又惹一身腥。”
招儿点点头,其实她也没想去管,不然说话也不是这种口气。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薛青山从外面回来。他一副醉醺醺的模样,一看就知是在哪儿喝了酒。
“山子,吃过没,没吃就坐下吃点儿。”薛老爷子道。
薛青山掂了掂肚子,打了个酒嗝:“爹,我不吃了。”
赵氏道:“杨氏,还不扶你男人回屋歇着。”
杨氏放下碗筷,扶着薛青山回东厢。
她将他放在炕上,也没给他挪好,就见他一下一下往炕上挣着,那模样看起来别提多恨人了。
杨氏压着怒气问:“俊才上学的事,你到底弄得怎么样了?天天见你出去,每次都喝得不省人事,事却办得一点音信都没。我压箱底的银子可都给你了,你若还是办不成,你就自己看着办吧。”
薛青山挥了挥手,满脸不耐道:“你以为办这事容易?去那不好的学馆还不如留在家里,好的学馆现在这种时候都不收人。清远学馆倒是不错,可谁叫你当初把事闹成那样,不是你闹成这样,我至于天天出去跑人情?”
杨氏哑口无言。
她若是早知道清远学馆会那么好,打死她也不会说出那种话。也是事情变化太快,谁能想到本来平凡无奇的清远学馆,会一下子得到县太爷的青睐,成为湖阳乡炙手可热的学馆之一。
而那几日她正因为家里的倒霉事恼着,所以听见招儿那么说,又见儿子蔫头耷脑的,她下意识就以为招儿这死丫头是在故意讥讽他家。
如今闹到全家人都知道,当时又那么僵,她即使事后知道自己有眼无珠,也没脸反口了。
这不实在没办法,两口子便一合计,杨氏咬牙拿出自己存了很久压箱底的银子,让薛青山出去跑人情,定要给薛俊才找一家比清远更好的学馆。只可惜薛青山跑了多日,也没带回来什么好消息。
“你再给我些银子,我明儿再请同窗一顿酒,这事差不多就有眉目了。”
“还要请酒?要不请来家里如何,到时候我亲自下厨……”
“你给我趁早吧你,请同窗来家里吃饭,咱家这穷乡僻壤的,你当谁都愿意来?哪有办事不花钱的,别人找你办事不花钱,你愿意?”
“家里哪儿还有银子了……”
薛青山眯着眼半靠在炕上哼了声,也没说话。
杨氏犹豫半晌,才去了柜子前。不多时转回来,手里拿着一块儿碎银子,满脸都是肉疼之色。
“就这么点儿了。”
薛青山一把夺过来,塞进怀里,又继续躺在那里醒酒。
*
每逢薛庭儴休沐,招儿就会尽量择这一日在家中。
一来是可以做些好的给他补补,二来也是趁机把家里收拾收拾。薛庭儴不在家的时候,她要么就是出门在外不归,即使回来也是累得懒得收拾,刚好趁这一天收拾了。
所以一大早招儿就在忙着洗衣裳洗被面,有家里换下的,也有薛庭儴从学里带回来的。
薛庭儴帮不上忙,就帮她打水。
这活儿他干了不少次,从以前只能打起小半桶水,遭来招儿的耻笑,到现在能打大半桶了。其中这水桶也就只能打起大半桶,根本打不满,从水井里拽上来的过程中,就会流出不少。
两人一面说着话,一面洗着衣裳。招儿洗得十分快,有人给她打水,她要省了很多事。
洗罢,两人合伙儿把被单拧干,一人一头儿,反方向拧着。现在薛庭儴做活儿越来越像样子了,根本不用招儿在旁边教。
别看招儿平时宠着薛庭儴,可她才没有什么君子远庖厨,男人不干家务活儿的想法。也是薛青松当了个好榜样,他以前还在的时候,里里外外什么都干。
晾衣裳的绳子在屋后,两人将被单拿到后面去晾,远远就看见薛青山鬼鬼祟祟的背影,消失在草垛子后面。
薛家的菜地都是用一人高的篱笆圈起来的,乡下民风朴实,虽然有些防君子不防小人的意思,但也没人闲的没事来这里偷东西。而菜地后面还有个门,以前招儿出去做生意都是从这里进出的,平常就用草绳拴起来,用的时候才解开。
这薛青山大白天不走正门,怎么绕到这里来了?
两人犯了疑,倒也没多想。
因为还有衣裳要晾,两人就又回了前面,哪知刚从屋后绕出来,就碰上低着头行色匆匆的薛俊才。
“呃,我上茅厕。”薛俊才似有什么心事,根本没发现自己的样子有多奇怪,因为平时他在家中,都是不和二房人说话的,更不用说这种上茅厕的事还要重申下。
招儿和薛庭儴对视了一眼,两人扭头就从后面跟上了。
到了屋后,果然薛俊才没有去茅厕,而是也消失在草垛子后。
那草垛子后面就是后门。
“走,去看看。”
“你的好奇心太重了。”
招儿嘻嘻一笑:“反正没事,我总觉得这事有猫腻。”
其实薛庭儴也是这么想的。
两人出了后门,一路远远的跟在薛俊才后面缀着。
正是半上午的时候,这会儿日头已经很毒了,村里的道上几乎没什么人。尤其薛俊才又往村尾走,这里人烟更少。
村里每家的布局都差不多,屋前是院子,屋后是菜地,家家屋后都垛着几个草垛子。一阵跟在后面七拐八绕,越走越偏僻了,见薛俊才脚步加快,又消失在一个草垛子之后,招儿和薛庭儴也忙加快脚步,追了过去。
可追过去却没看见人,而这地方像是某户人家的屋后,两人对视了一眼,薛庭儴小声问:“这里是?”
“薛寡妇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