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路云风的身影消失在了坡顶,白二少爷惊悚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血色,仍然有些颤抖的双手抱住了自己的脑袋,声音干哑而破碎,语无伦次的下着命令:
“快!给他们,这个......治伤,赶紧叫人,别叫他跑了。找人,去告诉我爹。你,赶紧过河,去告诉三当家。”
两个庄客面面相觑,被指到的那人莫名所以,傻愣愣的问:“少,少爷,三当家是谁?刘爷吗?”
白钰有些无力的点了点头,看看渡船上噤若寒蝉的渡工们,努力整理着乱成一团的脑袋,“你别去了,叫他们去个人,把刘爷赶紧找过来,你俩马上给他们治伤,我去找我爹。”
说完注视着畏畏缩缩走到近前的冯三,急怒交加。“冯掌柜,这,这都是你们货栈闹出来的,你怎么说?你自己去跟姜爷和我爹交待。”
“成!白少爷,货栈里的东西,都让他们给砸了烧了,我是真没脸回去见东家。”冯三佝偻起身子袖着手,看了看天命台方向,惨然一笑。
“我冯三做的是本分生意,没招谁,没惹谁,何当此劫?雇来的采买有手有脚,想干什么谁也阻不住。您说要我交待,成!那我就交待,见了玉皇大帝也就是这几句话。”
“那小子是你的人吧?打哪儿来的?”
“就是图能省几个工钱,我从山口上领回来的,红谷滩我就去过一回,好几百里地,谁能知道是哪个山头?”
白二少爷定定神也叹了口气,举步便往莲花泊方向走,“冯掌柜,不是我有意为难你,只是......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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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里铺,天命台。
啪啪的抽击声在山谷中回荡,清脆而富有节奏,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的感觉。
方圆近两丈的火堆吞吐着烈焰,火苗直直冲起有一人多高,随着被褥、桌椅、诸般杂物家什被不断的抛进,骤起的滚滚浓烟直冲云霄,一会儿黑,一会儿白,不断的变换着颜色。
沿着长有数十丈的山壁,一溜儿排了二十多口子人,个个的面容枯黄憔悴,身上单薄衣衫不整,有几个脑袋带伤,更多的则是抱臂抚胸,面露痛苦之色,显然是身上都有些不妥。
一个精赤着上身的彪形大汉,头戴英雄巾,手里握一条三丈多长的牛皮长鞭,右臂幅度极大的在头顶划出个半圆,浑身的赘肉都随之而不断颤抖,劲力使处,那长鞭在空中盘旋飞舞宛若巨蟒翻身,随着手臂猛力挥出,长鞭尖啸如泣,凶横的奔向了前面双手撑着岩壁的人影。
“啪”
单薄的罩衫应手而裂,皮开肉绽,一道逾尺长的鞭痕赫然出现脊梁上,鲜血随之沥沥而下,那人一声痛哼双膝跪倒在地,强咬着牙回头大声哀求。
“刘爷啊,我,我再也不敢了,天地良心啊,除了帮着,帮着搀扶了一把,我是真没动手,求求您了,饶过我吧。”
刘富贵正站在山崖边,一副云淡风轻的神态张望着远山,如果不是置身在这等凄惨暴力的场景之中,浓烟与江雾交融弥漫,他的一袭黄衫时隐时现,倒是颇有几分飘飘欲仙的文人雅韵。闻言之后转身一笑,话里可没有半点的恬淡的意境。
“搀扶了一把?打的就是你搀扶了一把。冤有头、债有主!你们既然不识抬举,自然就要吃些苦头,伤了我的弟兄,挨上几鞭子是最轻的惩罚。放心,等爷们逮住那黑疤脸,保证让他比你们还惨。”
说完瞅着那持鞭大汉,“三彪子,愣着干嘛,继续。”
离着火堆十余丈,天命台上的最为狭窄的地段,几十个粗野汉子松散的站成个半弧形,手里面刀枪挺持,横在围观的众人之前。
正在挨个接受着鞭笃的,均为昨日里在渡口上殴斗的车把式们,告饶的那个不是别人,正是帮扶着老疤撤走的李大个子。
渡口处的那一番乱战,双方都是有些折损,车把式们余勇可贾但技不如人,明显是更加惨烈一些,老疤走了以后,白家二少爷和手拿折扇的姜姓男子出面调停,双方终于罢手,各自救治伤员。
这场车行间的纠纷,矛盾的焦点最终到了杜全身上,对方说他伤人太多,扣住了死活不肯放,车把式们群龙无首,在白家二少爷的劝说之下,众人无奈退去,原本打算第二天一早再作计较。
可谁也未曾想到,那三江车行明施缓兵之计,暗地里却不肯善罢甘休,也不知他们从哪里招来的大批人手,在三更半夜就猛然发动,六里铺被折腾的鸡飞狗跳,但凡是参与了渡口争端的,均有凶神恶煞的汉子们闯入家中,暴打一顿之后,统统被带到了天命台,这还不算完,二十几户人家被这些暴徒翻箱倒柜的搜刮一空,有用些的物件不是被捣毁,就是被扔到了火堆里付之一炬,锅灶、被褥,桌椅板凳、就连缸里的粮食也没放过,完全是一副赶尽杀绝的凶恶嘴脸。
一家老小置身于暴徒威胁之下,再强悍的好汉也得暂且低头,车把式们因此没有了渡口上的硬气,一个一个忍气吞声,俯首帖耳的忍受着鞭打。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把事情做的如此决绝,不肯给人留一点后路的强梁,在这苍横山真不多见,一大早,那啪啪的鞭笃和惨叫声似万针攥刺,让每个人的心脏都紧紧收缩在了一起,惶然又惊恐的,不得不见证这光天化日之下实施着的暴行。
围观的人群分成了几层,挤在最前面哭天喊地的,自然是车把式们家里的老幼妇孺。外面一点的,则是各个商铺的伙计采买和胆子大一些的山民,最外围的,除了些个胆小怕事的老实人,那几袭黑衣显得甚是扎眼,这些平日里优越感十足的庄客们,此时却有些无精打采,悻悻然的尴尬表情怎么也掩饰不住。
远隔着天命台百余丈,身穿青衫的宗天乘眉头轻蹙,面无表情的站立在房檐之下,林断眉仍然是嬉皮笑脸的陪伴在左右,聆听着那鞭子的一声声脆响,嘴巴里啧啧有声,“他娘的,这一鞭子抽上去,比砍上一刀还难受,这帮狠犊子真下得去手。”
“势服人口,理服人心!这当真是太过了些。”宗天乘摇头谓叹,“三江车行?断眉,你可听说过?”
“没听说过。爷,这伙人有股子邪气,怎么看也不是正经的生意人,突然就这么冒出了出来,您不觉着有些蹊跷?”
宗天乘淡笑着没有说话,举目望向远山,看不出心里在想些什么。相伴日久,林断眉知道这位爷正在掂量,知趣的不再多言,重新把目光投向了天命台。
“爷!”
孙掌柜携同老农一般的宋惊风匆匆走了过来,没施礼直接站到他身边,“打听了,老疤负伤而逃,他们抓住了杜全,这人您也见过,不怎么说话的那个。冯掌柜一早就过河前去求情,货栈被砸的不成样子,唉......”说着,脸上就有了些难过的神色。
宗天乘不动声色的瞥了他一眼,“怎么?替你那朋友担心了?”
孙掌柜勉强一笑,“是有点,冯三吧,虽说是有些市侩,还算得上是有情义的人,我两差不多时间来的六里铺,挺谈得来。爷,我耽误不了事儿,就是看着不落忍。”
“这是应该的,应有此义。”宗天乘展颜一笑,轻轻拍了拍他肩膀,然后脸色就渐渐的严肃了起来,语气仍然清淡,只是多了一丝果决。
“老孙,往碑郭、泽山、青阳三镇发鹰,通知各地,务必打探出三江车行东主的底细。令鹰扬卫立刻赶赴青阳镇候命。另外,知会一下风苍城,就说我在苍横山还得呆一阵子。”
一系列的指令下达,孙掌柜神情严肃,领令之后毫不迟疑的一拱手,转身就往信局那边走。林断眉习惯性的涎笑着,凑近点悄声说:“爷,要是您同意,不必等鹰扬卫来,今儿晚上我就弄出个人出来打探下底细。”
宗天乘微微摇头,话里面终于含有了几分傲意,“倘若真要有人暗里算计飞鸿局,手段岂能用的如此粗鄙。你这话,即小瞧了天下英雄,也小瞧了自己呀。”
“嘿嘿,不瞒您说,我瞅着那姓刘的小子不太顺眼。”
哂然一笑,宗天乘正想再说点什么,拐角处恰好转出一个人,头戴斗笠身披蓑衣,一副渡口上的船工装扮,看起来应该没什么急事,一步一步走的不紧不慢。等他挪了过去,宗天乘这才吩咐着林宋二人,“咱们回去,收拾下行李去青阳镇,山里的事情不去插手,让老孙在此打探着消息,静观其变。”
惊风断眉点头应是,三人掉头朝着信局走的当口,天命台上忽然又是一阵喧腾,只见刘富贵面色铁青,一马当先急匆匆的朝下走,数十条汉子推搡开众人紧随其后,逃过一劫的车把式们呼儿唤女的乱成了一团。
三人互望了一眼,林断眉嘬着牙花子直纳闷,“这又是怎么了?爷,您跟抽风的先回去,我找个人问问。”
宗天乘点点头,“快去快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