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片海域的防空警报依旧吱呀吱呀地响着,直升机斡旋着将空域都占领,一副让人插翅都难飞的模样。矑丣畱晓
血,猩红滚烫的血,从肩膀渗出,染红了整个左臂。
顾景笙在清冷肃杀的月光下薄唇淡淡抿着,看着眼前依旧一身凛然正气的霍斯然,恍如隔世,在激痛带来的眩晕中露出一抹淡淡的浅笑,右手慢慢攥紧了枪,引得四周包围着的战士将手指纷纷搭在扳机上,随时都可能开火将他枪杀。
这是引得国际间谍组织都眼红的神枪手,不容小觑。
“不跑了?”霍斯然冷声说着,沉重的黑色军靴踩上沙砾,泛着几丝猩红的眸子里,有着冷冽如刀的利刃与剧痛,“我还以为,你尚且能坚持几天……柘”
太痛了,顾景笙忍不住握住已经麻痹的左肩,笑意惨淡,“换了是你……你会坚持得下去吗?说实在的,哪怕我曾经在特警队出过那么多次任务……出生入死……可真的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求生他妈的那么强烈……大哥,你都不知道现在在家里……有多重要的人,多美好的事……在等着我……”
在等他回来。
一生相扶相持扳。
霍斯然的脸色霎时铁青下去,不禁冷笑:“坚持了那么久,就为了这个,你就肯铤而走险?”
顾景笙笑,笑得魅惑倾城,仿佛天地间的星辉月色都黯然无光,接着点头,任由猩红的血一股股地从指缝里冒出来往下掉:“我肯……”
“哪怕知道那些都是假的,”他笑得绝望而苍凉,嗓音低哑:“哪怕知道她是在骗我……可我还是相信了……”
“我肯……”
在那跟她在一起屈指可数的几天里,哪怕她败露,惊慌,遮掩得再明显,他都相信她不顾一切地跋山涉水地走向他是真的,相信她会有一天是他的妻,相信她肚子里孕育的是他们共同的孩子,他全部都信。
霍斯然脸色微变,“你知道她是在骗你?”
顾景笙笑着垂下头,突然间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左肩上的子弹像是打到骨头里去了,痛得那么钻心,他捂着伤口,在大片黑洞洞的枪口和斡旋直升机的包围下,嗓音低哑地缓声道:“大哥……小五他是我杀的……”
这淡淡低哑的一句,在螺旋桨拨开气流的旋转声和悬崖下大海的咆哮声中,宛若一声惊雷,平地炸起。轰得霍斯然整个左胸腔都震裂欲碎。
他的脸色霎时变得比凄冷的月光还要惨白,手指指骨从虚软无力到慢慢攥紧,骨碎欲裂,慢慢的,慢慢地勾起一抹阴森嗜血的冷笑,将那股憋得胸口都闷痛的气息艰涩地吐出来:“……是么?”
大哥。小五他是我杀的。
在此之前,霍斯然曾无数次想象过顾景笙对他当面否认这件事的场景,无数次……在调查中搜索到证据是一回事,彻底查证落实是一回事,可亲耳听他说出来,霍斯然没想到,竟会是这种整个心脏被骤然撕裂开的感觉。
食指轻轻抬起扣在扳机上,将手里的枪慢慢抬起,对准他,仿佛只要这么看着,他额上就会多一个跟霍野一样的致命血洞一样。
他笑,嘶哑的声音如同沙砾:“告诉我……你是怎么杀的?”
他是怎么,出现在那年那天的蓬莱岛上,射杀了他的亲弟弟的。
顾景笙慢慢抬起头,笑意惨淡,哑声道:“那一年我出门在外,无故失踪,醒来的时候人就已经在岛上了……我清楚对方的身份,也清楚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我知道什么叫通敌卖.国……可我的父母在,那是我警校毕业之后第一次带他们去旅行,不想他们以活人出,以尸骨回……所以当时,他们只叫说要以实战来考验我的枪法时……我答应了……而且他们有过口头的协定,不会要我把枪口对准自己人……”
那个时候,什么叫深明大义?什么叫无所畏惧?他不懂。
他只记得那一座银色的修建得如同银行保险库般的建筑,那一把千米射程12.7mm口径的顶级狙击枪放在眼前,几十把精巧凶悍的枪口抵在他头上,而一旁的监控器里,庄静妍正哭倒在顾学文怀里,高架上两把狙击枪的红点已经对准了他们,他说一个“不”字,两边的枪就会同时开火,他会命丧境外,连同他父母的生命也会灰飞烟灭,消失在这世上。
那一瞬,饶是心理素质再强大的人也会底线崩溃,顾景笙俊脸泛着苍白,吐出那一个“好”字的时候,没看见对面男人深蓝色眼眸里那尖锐利刃般的寒光冷笑。
说话如同放屁。
顾景笙在岛上没有任何物质供给地匍匐了整整三天,暴晒的阳光和不透气的隐藏式迷彩服让他早已濒临中暑的边缘,连准星都不太能瞄准。守了那么久,终于听见耳机里有撕拉撕拉的声音传来,里面的人用英语说:“你的目标是射杀进入你狙击视野的第一个人,不管是谁,顾先生,如果等一下我听不到枪响,你的父母就会立刻先你一步尸沉大海,你考虑清楚。”
那一瞬,顾景笙干裂到不出声音的唇张了张,逼迫自己集中了最后一点意识,扣紧了狙击枪,他那时脑子里就只有一个想法,坚持,不能死,然后完成任务带父母回家。
什么尊严,什么对错,他那一刻都要不起。
那个人慢慢地出现在狙击镜里,一开始是匍匐,接着起身,以标准的半匍匐姿势迅穿过海滩后的荒野,起身欲一口气冲进前面茂密的树林,顾景笙屏气凝神,“砰!!”得一声开出了第一枪。
四周,顿时枪声漫天。
而顾景笙早在开出那一枪的时候就已经体力耗尽,晕了过去。之后不知怎么被救起,再没见过那个男人,而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已经回到了当初失踪的海域附近,几日来快要将眼睛都哭瞎的庄静妍扑过来,扑在他身上要命地捶,眼前一片天旋地转。他也紧紧拥住母亲,胸口有着尖锐的剧痛,那不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而是对那一枪的心有余悸。
那个男人在见到他的第一面就知道顾景笙不是好啃的骨头,他个人意志力太过坚定,不易动摇,只有这样不择手段才能让他被迫手染血腥。
可顾景笙那个时候,都还不知道自己杀的人,到底是谁。
直到三天之后在京都,中央军区特种大队13名队员在蓬莱岛作战牺牲的消息传遍军警界,顾景笙脸色苍白地点开网络上的资料看,里面小四小五的名字赫然印在上面。那一瞬,仿佛有炸弹在心里轰然炸开,最痛的地方被炸得血肉模糊,他整个人都在抖,不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后通过军区认识的人查证,那天登上岛的第一个人确定是小五,霍野。
一枪爆头而死,那是他开的枪。
而之后的事就开始变得汹涌而无法阻拦起来,那个男人第一次打电话到他家里的座机,以此事百般要挟。为保全父母,他劝慰他们从僻静偏远的城西搬到了城东,他一个人跟警队打了报告去了c城,从此收敛起了所有的锋芒。
可他却不知道,他的人生就是从那一刻起,变成了一场死局。
“我曾经想过要去找你……”顾景笙说到这里脸上的血色已经褪尽,可把压抑了整整两年多的心事说出来,却很放松,心里也空得疼,“可我了解大哥你的性子,你从来都是嫉恶如仇的人,你不会相信我当真是无意或者被逼伤人,不会相信我这么长的时间内都没有跟他们苟且过一次……”他淡淡浅笑,脸色苍白如纸,“可是我可以保证……就像我曾经跟你保证过的一样,大哥,我没有再伤过人……”
听到这里霍斯然冷笑,眸色猩红似血,不肯相信那一场厮杀纯属他无意,更不肯相信他手上再没染过肮脏!!
“那你来告诉我……”他阴冷低语,气若游丝,手指将扳机扣得死紧,蓄势待,“那一次军舰失踪,又是怎么回事……”
顾景笙的笑意慢慢僵在嘴角,眼神变得沉重,他没忘记,那一次军舰上的四十多人,无一生还。
“那一晚关铭打电话给我……我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他是‘蜂团’组织的人,如若我不去,不知道他会借着特警队的势力做出什么事情来……可是我一直都没有说……因为知道说了也没有人会相信——在我赶到特警队之前,那一串频率就已经通过无线电台被出去了……”
那一晚,他丢下林亦彤一个人深夜赶去了特警队,一进门,便对上了关铭黑洞洞的枪口。
f国“蜂团”组织的间谍活动在国内不知被顾景笙破坏了多少次,而这一次他们想做个了断——不能为己所用,不如毁掉。于是关铭就隐藏在柜门后面,用枪口逼迫着顾景笙站到了摄像头的监控范围之下,镜头里,顾景笙无奈地浅笑着,淡然面对着这场肮脏的浸染,和死亡的逼近。
所以,省军区才会在一番排查之后,以“只有顾景笙一个人被拍摄到在该时段使用无线电台”为由,扣押了几个月之久。
几个月后他从军区的监禁室里面出来,世界却早已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霍斯然手里握着的枪一抖,冷眸死死地盯着顾景笙,胸腔里一片剧痛和复杂。如果没有想错的话,这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顾景笙,看似一切都好脾气地可以商量,实则认准了一件事就再不会改变。他此刻当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顾景笙,可突然就觉得或许这两年,霍野走后他不好过,而顾景笙,也同样从未好过。
剧痛使得巨大的眩晕感朝他袭来,顾景笙闭眸一下死死忍住,浅笑低语:“我曾经一直想,都想不通为什么当时明明都已经定罪,最后我却还是被安然无恙地放了出来……我一直都不懂……直到后来……”
后来,那一次在餐桌上聚会,霍斯然当着他的面握住林亦彤的手坦然地放到桌上,说他们在一起。
那时顾景笙借口身体不舒服往洗手间里走,走着走着,突然就一下子全懂了。
懂得他痛彻心扉。
“大哥,我承认我是个自私的人,可我知道就算是无意中杀了人,我都欠你一条命,该还给你……”顾景笙抬眸看他,泛白的薄唇哑声吐字,被血丝染红的眸闪烁着晶莹,“这两年我总给自己找各种借口,想要等自己起码成家立业,起码安顿好父母,起码完成自己想做的一些事,再去找你……可后来我能想清楚了,霍野走的时候也都还年轻得什么都没有完成,是我剥夺了他继续活下去的权利,我就算现在死也是公平的……再后来遇到你,我就想,不管你要什么,命或者是别的,我都给……”
“可是我却没有想到……你要的是她……”
说到这一句的时候,顾景笙一双清眸已经全然猩红,像是痛到了极致。
“大哥我一直忘了告诉你……她是我乎我生命之外的存在……命可以给,她不可以……”
霍斯然锋利的薄唇霎时绷紧,厉眸如刀般死死盯着顾景笙,他这几句话完完全全地刺到了他心里,刺得他胸口都闷。
可顾景笙却突然笑起来,眸子里晶莹闪烁,嗓音低哑:“可是她爱的却是你……”
总有那么一个人,你对她掏心掏肺,拿生命去珍惜对待,她却偏偏爱的不是你。偏要站在你触不到的地方去饱受风雨。
“这些,大哥你知道吗?”顾景笙看向他,声声低哑如声讨一般,控诉着,将几天以来压抑在心里的话全数吐出,“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派她过来引诱我,或许是觉得一定有用,也的确没错……她既然愿意,既然是她想要我如此,那我没有什么不可以去做……”
“可是你知道吗?她真的不会撒谎,眼神不会,动作也不会……她在我身边觉得安全安心但不欢喜,她每天在厨房做根本就不适合我口味的菜,把被子叠成跟你一样方方正正豆腐块的样子……”
“所以大哥,你能理解吗?那种我想苟且偷生活下来,陪在她身边,却害怕她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开心的那种心情。”顾景笙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眸光透着绝望剧烈闪烁着盯着霍斯然,字字带血,心如刀割。
他的情绪波动微大,四周的特种兵们都绷紧了神经死死地将准星对准他,生怕一旦出了什么意外,他手里的枪会对准他们的长霍斯然。霍斯然却薄唇冷冷地紧抿着,看他处在情绪崩溃的边缘,枪口依旧不动不移,可好在顾景笙最终还是缓了过来,那一抹凄冷的笑容带着一丝开到荼蘼的味道,目光朝着远处望去,那里,已经将运送到巡查关卡一公里外的火车缴获拿下的6青,正带着所有的指挥中心成员朝着山下的悬崖逼近。
他的时间不多了。
“‘蜂团’组织在附近还有其他的成员,”他俊脸泛着苍白,已然平静下来,突然淡淡开口对他说,“大哥,封锁京都及附近省份的的出境渠道,三个小时内就可以全部查到。”
霍斯然眉梢重重一跳!!
此刻,就算他有万般的仇恨,就算他觉得顾景笙再不可原谅,也清楚在今天这一场局里,顾景笙是把自己的全身都捆满了炸药,再领他们进入敌群,他从没想过今天要活着回来。
“还有,”他淡淡浅笑着告诉他,眼角微微湿润,温暖如春,“小五他们的尸体就还在那座岛上……就埋在岛中央……没有丢……”
突然,远处滨海大路上的巡查关卡旁横冲直撞地驶来了一辆车,是一家专业的出租公司派出的租用车,偏要这个点通过巡查关卡,守在那里的士兵理所当然地不让,那辆车便一踩油门撞坏了升降栏,在吱呀吱呀响彻海岸的警报声中朝着悬崖这边疯狂地开了过来!后座上的窗户打开了,凛冽带着腥味的海风灌入了窗口,依稀可见一身白裙的女子身影,纤细柔弱,却带着势不可挡的力量朝这边冲来。
战士们阻挡不住,鸣枪示警,也丝毫不管一点用。
是她来了。
“霍野死的那天我在场,是我同意的让他去做前锋,却看到他眼睁睁地死在我面前……”霍斯然冷冷地说着,枪口不动不移,扣着的扳机已经箭在弦上,字字低哑,“我那个时候就誓,如果让我找到那个凶手,我会让他以命偿命,你懂?”
顾景笙一直盯着她来的那个方向,嘴角的浅笑在寒风中依旧,低低道:“我懂……只是,我还想问你一件事……”
在向那个姓钟的人妥协的时候他就知道,左边是从此染指血腥罪恶滔天的深渊,右边是背负着一条命债的地狱,他无从选择,所以只好选择了拖着所有的罪恶一起下地狱。只是在这之前,他当真还有一件事没有想明白。
“她肚子里孩子……真的是我的吗?”他气若游丝地问着,视野里,那个纤小的身影跑下了车,正朝这边狂奔而来。
霍斯然薄唇冷冷抿成一条线,艰难地吐出一个字:“……是。”
那一瞬,顾景笙魅惑地笑了起来,像是此生的心愿都在此刻满足一样,可渐渐地,再也笑不出,凛冽的寒风里,他慢慢拿起枪抵在自己左胸口,心脏的位置,低哑道:“不管如何,是我对你不起……如果我不在了,大哥,麻烦你……对她好一点……”
以后在不在一起,孩子会不会保住,他已经无能为力了。
所以那么多的事都已经不太重要,他只求这么一件,对她好一点。
“……”霍斯然脸色铁青,看他的眼神骤然变得复杂,没有想到他会说这一句话,更没想到他竟选择自我了结。
“不要让她知道我曾经做过这样的事,也不要知道……我曾经那么狼狈地挣扎过……我可以在你们所有人的眼里变得肮脏不堪,只是希望……在她眼里我还是干净的……”他的嗓音渐渐低下去,食指慢慢扣紧,霍斯然冷眉微蹙,在那一瞬竟忍不住沉声唤他:“景笙。”
“景笙——!!!”一声远远的嘶喊声,被风吹得破碎而轻飘,却还是依稀能听得到。
顾景笙抬眸慢慢望向她,浅笑起来,想起清晨离开家时跟她在一起的温馨画面,以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嗓音哑声低喃:“我真的好舍不得你……”
以后这世界没有我在,你要怎么办。
还有庄静妍……他依稀记得那天打电话,他承诺过的,要带她回去看她……
“对不起……”
那是最后如一缕轻烟般的喃喃自语,远处那个纤小的人儿拼命朝着这里狂奔,却在某一个仿佛时间凝固的定格瞬间,听见耳边炸开的“砰——!!”得一声枪响,她被震得脚步突然停缓踉跄在原地,子弹已经洞穿了他的心脏,隐约可能听见血肉破裂的声音,再抬眸,只见整个包围圈内的的特种兵队员们都已惊呆,悬崖边上,顾景笙手里的枪已掉落,望向她的目光温暖而柔和,他双臂慢慢张开,在呼啸凛冽的寒风里,整个人慢慢倒向身后波涛汹涌的的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