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为防盗章, 1小时后恢复正常内容“他出家的理由是什么?”沈绥又问。
“这不大清楚,他对出家前的事情绝口不提。我去查过十六禁军的档案, 奇怪的是并未找到他, 也不知他究竟是不是真的在禁军服过役。最初他受戒之处并非是慈恩寺, 而是洛阳的白马寺。一年之后, 他来到长安, 递了戒牒入慈恩寺, 拜妙普法师为师, 不多久,僧籍便转入了慈恩。”韦含道。
“这么说, 他与方丈乃是师徒关系?”
“正是。从他的名字就能知晓, 妙字辈的法师,收徒后弟子列善字辈, 善字辈再往下, 则是圆字辈。目前慈恩也就这三个字辈的僧人为主, 接下来‘可’字辈的都是些小沙弥,年纪不超过十二岁。”【注】
沈绥点头,扭头看向廊外的景致, 眸色幽深, 似乎已然有所猜想。
此刻, 他们已经穿过方丈院,来到了西塔院之外。过了眼前这道西塔院的院门, 便立于闻名遐迩的大雁塔之下了。为何这座塔要叫做大雁塔, 有很多种传言。最为可信的是玄奘法师在西域摩伽陀国的因陀罗势罗娄河山中, 看到有雁塔,那里流传着大雁投身欲开悟小乘教徒的传说。因而仿造,以全早年发下之宏愿。“雁塔”便是指摩伽陀国的雁塔,前面加一个“大”字,指的是大乘佛法。塔内供奉从西域带回的大量佛舍利、贝叶梵文真经和八尊金银佛像,十分珍贵。
一众人等跨过院门,全部情不自禁仰头去看大雁塔。十层的砖造楼阁式塔,外观看上去正正方方,有棱有角。听妙印法师介绍,这种建筑样式,叫做窣堵坡,是西域的佛塔样式。后来融合了大唐建筑样式在其中,使大雁塔能够与长安城整体建筑风格协调。全塔由塔基、塔身、塔刹三部分组成,十层塔,每层四面均开有券门。
值得一提的是,大雁塔的基座也有石门,门楣门框上有着精美的石刻佛像和砖雕对联。第一层南门洞两侧嵌制有碑石,西龛由右向左书写,刻着太宗亲撰、褚遂良手书的《大唐三藏圣教序》,东龛由左向右书写,刻着高宗亲撰、褚遂良手书的《大唐三藏圣教序记》,民间称作“二圣三绝碑”。此外,还可看到“玄奘负笈图”“玄奘译经图”,精美绝伦,让后人可一观这位几十年前的高僧风采。
这些日子,因着慈恩被封锁,以往瞻仰者众多、人头攒动的大雁塔下却是空无一人,显得十分寂寥。西塔院内青砖地面潮湿,积雪已经几乎全部扫尽,竟是比方丈院还要干净。沈绥有些无奈,此案最关键的就在于痕迹,奈何已过十日,她想看的,都已经消失了。
第一层的南门,是平日用以出入大雁塔的正门。一层的其余三门自从佛塔落成后,就很少会开启,几乎是常年落锁,最近也并未开启过。沈绥绕塔一周,仔细看了看其余三门的锁,上面落了一层灰,锁也已经锈迹斑斑,甚至与门环锈铸在了一起,确实是没有开启过的痕迹。
“这南门可是每日都落锁?”沈绥问。
“每日辰初开启,酉初落锁,日日如此。”妙印法师回答道。
“案发当日也是如此?”
“正是,这雁塔之锁的钥匙由贫僧亲自保管,每日也都由贫僧亲自开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贫僧对此十分熟悉,不会记错。案发当日贫僧照常落锁,之后直到早间时分,贫僧都未曾开启过南门,钥匙也始终贴身保管在贫僧身上。发现善因师侄出事后,贫僧也是第一时间赶到塔下,开启塔锁,当时这把锁分明锁得当好,没有任何损坏或开启的迹象。”妙印详细解释,这件事困扰他许久,在神圣的雁塔之上发生这等邪秽之事,即便出家人清净无争,内心也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沈绥站在门口思考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大家都在看着她,于是急忙道:
“诸位请进塔吧。”说完这句话,她就暗自好笑地摇摇头,身后诸人跟着她,好似她成了主人,其余人皆是她的客人。这无意间反客为主的事情,在她身上还真是经常发生。
一步跨入南门,便可见第一层四壁皆是密密麻麻的题名板,沈绥不由笑道:
“曲江流饮,雁塔题名,真是好不风光。”
她这话说得慕容辅、秦臻均是眼角一抽。秦臻有些哭笑不得,慕容辅却内心有些鄙夷。“曲江流饮、雁塔题名”是进士及第后的待遇,天子于杏园赐宴、于曲江流觞,进士们于雁塔题名,确实是风光无两。秦臻、慕容辅均是进士出身,也都享受过这样的待遇。但沈绥考得是明经科,并未考过进士。说这话,听在慕容辅耳中未免有点含酸带讽的意味在其中。
但实际上,沈绥是否真的心里泛酸了,还真的没人知道。她说这句话,或许只是感叹一番,也或许另有深意。听在不同人耳中,便有着不同的解读。沈绥自己却优哉游哉地观赏着墙面上挂着的众多提名。慈恩寺僧人很会做事,这墙上的题名板是整理过的,有些看着陈旧,有些则崭新,但是,所有挂在显眼处的,都是如今朝中的当红官员,其中就有秦臻和慕容辅的名字。沈绥一点也不着急,一个一个仔细看过去,张若菡就跟在她身后,她看哪里,她就看哪里,仿佛要从她看过的这些题名板中,寻找出些许的蛛丝马迹。
沈绥早就注意到张若菡的举动,却始终侧着身子,避免与她视线交会。外人看来,这俩人似乎没什么交集,但侍女无涯却敏锐地察觉出了她们似乎在暗中交锋。你来我挡,你打我避,自家娘子在主动出击,但是那沈绥却一直滑不留手。
“圣地昔年诗板在,清歌几处郡筵开。”张若菡目光凝视着某处题词板,淡雅的声音舒缓响起,却不知她是在与谁说话,又为何要念出这一句诗。
沈绥转身,向上一层行,不着边际地吟了一句:
“百亩庭中半是苔,桃花尽净菜花开。”
慕容辅听得一头雾水,若说张若菡是看到这些题名板,有感而发,吟了一句诗。那沈绥念的这句诗可就真的牛头不对马嘴了。这是刘梦得的诗,沈绥念的是前半句,后半句才更有名: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这首诗是刘梦得遭贬黜后再度被提拔,重游旧地玄都观时,看到自己昔年在玄都观的题诗后,写下的抒怀狂放之作。
慕容辅仔细一咂摸,觉得这沈绥似乎在表达另一层意思。这小子意不在前一句,而在后一句。不是前度刘郎今又来,而是前度沈郎今又来。这沈绥到底什么来头?还是说,他只是在表示他当年未能考取进士,如今却被重用后的得意心情?哼!小人得志。
虽如此,他还是希望这“小人”能快点把案子破了,否则这个年大家都别想好过。
张若菡所想却与慕容辅南辕北辙,她眼中一瞬闪过十分惊讶的光芒,淡泊的面容差点没能维持住;一时又更加疑惑,秀眉颦蹙,苦苦思索,竟显得有些踯躅了。
“三娘……”侍女无涯小声提醒。沈绥一上楼,众人就纷纷跟了上去,现在独留她们主仆二人在一层。
“无涯,咱们出去罢。”张若菡道,语气中竟透出几分疲惫。
“三娘?您不跟上去看看吗?”
“无妨,就在塔外等等便好。这塔里,不会有什么特别之处。”说罢她便率先转身,走出了大雁塔。
无涯急忙追上,奇怪问道:“三娘为何这般说?”
“玄机都在塔外。”说完这句意味深长的话,这位清雅淡泊的佛家居士便俏立于塔下,缓缓拨动手中持珠,闭目默念佛经,再不开口了。独留无涯站在边上抓耳挠腮,根本不明白自家娘子在说什么。
一路上,沈绥骑在马上陷入沉思,一旁的杜岩、韦含本想与她搭话,见她心不在焉的,也就没说话。杜岩则和韦含低声交谈起来,议论的对象就是沈绥。
“依我看,这位沈校尉果真非凡人,怪不得得到了那么多人的举荐。”韦含道。
杜岩虽是粗人,但性格并非骄狂之徒,也喜好结交豪侠人物。今日沈绥的表现提起了他极大的兴趣,虽然沈绥某种程度上给他添了不小的麻烦,他却不以为意。听韦含如是说,不由立刻附和:
“他那一身轻功,真是见所未见,俊逸非凡,似乎有道门之风啊。早些年我游历江南时,曾于润州结识一位陶姓道长,真乃仙人也。沈校尉的功夫和那道长的功夫真有些神似。”
“哦?你说的可是陶通明的后人?”韦含立刻道。
“陶通明是谁?”杜岩一头雾水。
韦含翻了个白眼,知道杜岩不爱读书,肚子里没什么墨水,便耐着性子解释道:
“就是陶弘景通明先生啊,茅山上清道派开派宗师。南梁时,号称山中宰相,佛道儒兼修的大家。”【注1】
“哦!还真有可能。”杜岩恍然抚掌,“我认识的那位陶道长,就是茅山道士。”
韦含眼珠子一转,心道:听说这沈伯昭正是润州人,莫不真是师从上清派?那可来头大了。当今圣人身边的两位道家国师,一位是终南少阳派的何天师,一位便是茅山上清派的司马天师。其中,“少阳金丹,上清符篆”的名头,京畿一带的百姓人尽皆知。上清派符篆驱邪之功可谓神工鬼力,无比深奥。普通人将皮毛的拳脚功夫学个七八成,都能技压武林。
再一想,这位沈校尉头脑聪慧,破案重压之下,不见任何惶恐之态,游刃有余,当真是气度非凡。此等人物绝非一般,可必定要交好才是。
当下,心中将沈绥列为了重点结交对象。
沈绥却不关心这二人心思里转着些什么,她在思考一些对她来说更为紧要的事情。慈恩案,她心中已经有了大致的推测,但还缺乏证据支撑,暂时也不做他想。更让她头疼的是张若菡。今日之遇,说是偶然并非偶然,说是必然也绝非必然。沈绥事先是知道张若菡很有可能就在慈恩寺内的,但她并不知道张若菡就居住在方丈院西内之中。因此今日,她们确实是偶遇。
这不在沈绥的计划之内,而她的身份或许已经引起了张若菡的怀疑,这让她有些始料未及,不禁开始思索应对之策。她回长安,寻张若菡确实是在计划内,但并不是这么早。她本打算在长安站稳脚跟了再去寻她,可如今此事提前了太多。而如她所料,以张若菡之敏感,几乎瞬间就察觉了到了她的不对劲。
沈绥并未完全隐匿自己的身份,她给了张若菡一些暗示。但是,现在也绝对没到揭露自己身份,与她相认的时候。因而她又故意放了不少烟雾/弹出去,试图让张若菡迷惑。现在就看她情急之下的应对之策,是否真的能糊弄住张若菡了。沈绥心里没底,她觉得以张若菡的聪明才智,或许仔细思索几番,就能拨开迷雾,直指要害。到时候,怕是要更改计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