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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廿三, 凌晨时分,张若菡正靠在榻上浅眠,凰儿就在她身子内侧熟睡着。张若菡今日算是好不容易得空, 能早些休息。前线沈绥与李瑾月的消息已经能够顺利传递出来了,这对于张若菡来说,无疑是最为安心的事。眼下冀州军已经整顿得差不多了, 彭程手底下不听话的将士,大多被沈绥和李瑾月以雷霆手段斩杀,所有在城中犯过抢劫平民财物、强抢民女罪行的兵士,全部依军法处置,顿时震慑了其他不听话的将士,余下八千多人的部队, 全部被李瑾月收编到麾下。李瑾月拿出自己多年练兵的手腕,只花了两日时间, 就将这些士兵整得服服帖帖。
自从有了凰儿, 张若菡的睡眠得到了长足的改善,现在只要是能躺下,她大多都能睡着。只是偶尔还是会出现多梦或浅眠的状况。尤其是在心神不宁的时候,她就会睡不好。习惯了在沈绥怀抱中安心入眠,眼下她真的有些不安宁。这大约是长安慈恩与沈绥重逢后, 与她别离的最长的一段时间,一个多月了, 她还在前线那样危机重重的地方, 张若菡哪怕再相信沈绥的能力, 也难免要担心。
炎炎夏日仿佛永无尽头,可张若菡每每躺在榻上,却莫名感觉双肩泛寒,裹着薄被都觉有些冷意。她心底苦笑,自己大概真的被赤糸宠坏了,没了她的怀抱就睡不好了。
伴着这样的念头,她到底还是入眠了。奈何今夜,上天似乎并不打算让她睡。忽然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响起,将张若菡从睡梦中惊醒。
“三娘!三娘,抱歉扰您安寝,出事了!”门外响起无涯的声音。
身侧的凰儿咕哝了几句,小家伙也被吵醒了,迷迷糊糊的询问了一声:
“阿娘?”
“没事,凰儿乖乖睡觉,阿娘出去一趟。”张若菡靠在孩子耳畔轻轻说道,安抚地摸了摸孩子的发顶,在她面颊上落下一吻,然后为她掩好薄被,自己下榻着履,披了外衣,走去开门。
她拉开门,看到一脸焦急的无涯,抿了抿唇,又关好门,这才轻声问:
“出什么事了?”无涯不是没分寸的人,尤其知道不该吵张若菡和凰儿睡觉。张若菡心知定是出了很不好的事,当下做好了心理准备。
“三娘,您还记得伊胥吗?”
“伊胥?他不是一直被软禁在长安吗?”张若菡心口沉了沉。伊胥从西域被押送回来后,就一直被千羽门软禁着,千羽门专门挪出了一个小院子关押他,由于他做了不少大错特错的事,不论是张若菡还是伊颦,回到长安后都没去见过他,也就沈绥去看了他一次,说他浑浑噩噩的,已经神志不清了。后来沈绥事发,千羽门主力人员撤出长安,长安长凤堂也暂时关门,可是伊胥却没有跟着他们一起走,仍旧留在长安,由千羽门派了几个人手继续看管。
“伊胥跑了!”无涯急道。
“怎么回事?”张若菡挑眉。
“是有预谋的,他循着时机打晕了看守,溜走了。负责看守他的千羽门兄弟连忙去追了,但是这家伙很会挑时机,恰好就是在长安城戒严期间,他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跑了,那几个千羽门弟兄想要出城却很困难,一时之间与他拉开了不小的距离,他一个孤家寡人,往哪跑了都不晓得。消息方才传回来,二郎怕这个人会坏事,让我一定要及时向您汇报,她正请您过去呢。”
“走!”张若菡当机立断,带着无涯就往议事书房而去。
书房内,崔钱崔舵主、沈缙和千鹤已经在等了,目前这件事就只有他们几个人知晓,颦娘、秦怜、张九龄等人尚未告知。
“阿嫂,您来了。”沈缙见张若菡走进来,简单打了个招呼,然后直切主题:
“伊胥这个人立场难辨,我恐怕他这有预谋地跑走,可能会坏事。请您来,就是想分析一下他到底想做什么,我们查找也有个方向,不能无头苍蝇一般乱找。正是千羽门人手最为匮乏的时期,我们也匀不出太多的人力物力去大海捞针。”
崔钱惭愧地摇头,叹息道:“唉,是属下教导手下人无方。真是日防夜防,也难保毫无疏漏啊。”
“崔舵主莫要自责,以无防备应有预谋,我等终归是落了下风。”张若菡安慰道,“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伊胥。”
千鹤开口道:“据我所知,伊胥极为迷恋伯昭的娘亲秦娘子,他会不会得知伯昭娘亲在咱们这里,朝这里来了?”
“不会,我留在长安的几个看守,虽然这次犯了错,但有一点他们还是能做的,就是不该说的事绝对不说。伊胥自从被软禁,我们就没有透露半点外界的消息给他,也就只有门主上次去看他时,与他简单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但是半个字未提到秦夫人的下落。照道理说,伊胥是不会知道秦夫人的所在的。”崔钱道。
沈缙却道:“但他必然是知道了什么,否则他在长安这么些年不跑,为何偏偏挑了现在这个时机跑了?”
崔钱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捻了捻自己的胡须,沉吟下来。
“看来,得找那几个看守过来谈谈,才能推测出到底伊胥知道了些什么。稍安勿躁,他毕竟只有一个人,凭一己之力,暂时还翻不起太大的风浪。我们就先在几个他有可能前往的线路之上做文章,下一手先棋,有备无患。”张若菡说着,摊开了放在书房案上的舆图,用手指勾勒地图上的线路道:
“在通往洛阳的北方线路上布防,这是为了防止他寻到伯昭和瑾月所在的地方。在通往骊山的线路之上布防,这是为了防止他去寻尹御月。还有就是重点把控我们所在的灞桥,这也是他最有可能会来的地方。最后,就是在西面也部署一个哨点,留意一下最近往西走,尤其是往巴蜀方向走的人,伊胥还有可能会去蜀地鸾凰祖籍所在。”
张若菡看了一眼众人道:
“这件事,暂时只有我们几人知晓,不要让其他人知道,尤其是颦娘和娘亲(秦怜),明白了吗?”
众人点头。
接下来,张若菡又与众人详细将部署做了详细的规划,这一商讨,便一直到东方天际泛白。
一众人等有些精疲力尽地走出书房,各自回去洗漱,准备开始接下来一日的忙碌。张若菡在无涯的陪同下回到自己房间时,却看到了小凰儿已经起身,正在颦娘的监督下乖乖洗漱。小家伙身边还有一位稀客,正笑眯眯地逗小凰儿玩儿。
“玉环?”张若菡有些惊讶。
来者正是杨玉环,有些日子没见她了,杨玉环虽然一直也在农庄之中,可自从李瑾月走后,她就一直随留守在农庄中的五十名拱月军将士一起操练,每日早出晚归,甚少能见到她的身影。
见到张若菡来了,杨玉环福了福身子,笑着打招呼道:
“师尊。”
“今日什么风将咱们神勇的女将军吹来了?”张若菡开玩笑打趣道。
杨玉环面上一红,道:“师尊莫要笑我,玉环虽忙于操练,可近日并没有荒废学业,您布置的功课,玉环每日都要温习呢。”
张若菡走去,拉住她的手,让她坐下,道:
“你这傻丫头,都晒黑了。也亏得卯卯她不在意这些。”
杨玉环却不肯坐下,忽而跪地,向张若菡一揖道:
“师尊,玉环求您一件事,万望您答应。”
“怎么了?有话好说,你快起来。”张若菡被她吓了一跳,连忙去扶她。
“玉环知道,不日尉迟焉就会率部来到灞桥,玉环希望能够加入尉迟焉的部队,随军征战,助公主一臂之力。”
“这……”张若菡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
尉迟焉在幽州变乱中身受重伤,带着残余的二三十名部署躲入深山之中,被千羽门寻到后,一路被护送回后方,确实不日就将抵达灞桥。李瑾月在给灞桥的回信中写道,让尉迟焉在后方静养,有需要的时候,会有调令传来。可张若菡心中清楚,尉迟焉或许不会再上战场了,她的身子状况很糟糕,长途行军,恐会加重伤势。
“玉环,你该明白,卯卯并不希望你离开灞桥。”张若菡叹息一声,道。
“可是我是我,我有我自己的想法,我能做我自己的主。”小姑娘倔强道。
这个孩子……正是叛逆的时候,李瑾月又一次撇下她离去,她怕是心中很不好受吧。她这些日子憋着口气,不断地操练自己,就是为了能够帮到李瑾月,也真是难为她了。
也罢,反正尉迟焉的部队回来后,恐怕也不会再上战场了,就让这小姑娘加入又何妨?
然而又三日后,事情出乎了张若菡的意料。
原本大兵压境,暂时尚未入关的幽州军,突然派遣一支一万人的奇袭部队出人意料地出现在了洛阳城北三百里之外,而彼时李陌的冀州军及其控制着的忠王,恰好也在洛阳城北三百里之外,二者就这么撞上了。冀州军顿时陷入了幽州军的重重包围之中,只能苦苦支撑。此时骊山之上也出了意外情况,原本一直老实待在骊山上的寿王,突然下山,而且与张守珪一同率领五千金吾卫与右羽林军组成的部队,袭杀向洛阳,看样子,是要对忠王不利。
此时身在冀州城中的沈绥与李瑾月正自顾不暇,因为周瑾亲率的一万大军也已经包围冀州,他手底下两员大将,一个背叛一个被杀,周瑾这口气一时咽不下去,李瑾月和沈绥眼下分身乏术,要拿下周瑾,恐怕需要耗费些时日。洛阳城外局势紧张,必须立刻有人去解围。寿王恐怕已经被尹御月控制,多方军队都仰仗忠王作为自己正义之师的旗号,李瑾月也不例外,忠王还不能死,否则将天下大乱!
于是刚刚抵达灞桥没多久的尉迟焉就接到了李瑾月的命令,要她立刻带上李瑾月飞鸽送来的瀚海大都督令与书信一封,快马向河东道绛州借兵,以解忠王之危。
间不容发,容不得半丝犹豫。尉迟焉伤势严重,长途奔波而来,还发着高烧,根本无力带人去绛州借兵。张若菡正准备安排千羽门人代为前往,杨玉环却不等张若菡反应,当下抢过李瑾月的书函令牌,点了灞桥总共不到八十人的拱月军残部,驾马就冲了出去,拦都拦不住。
“堂主!追不追?”崔钱急道。
张若菡咬唇,沉吟片刻,挥袖返身离去。
“堂主?!”崔钱喊她。
“让她去!派人跟着暗中保护就行。”张若菡丢下这句话,入了书房开始写信。
玉环,我遂了你的愿,你可千万当心,战场是你从未接触过的,但愿上苍保佑你一切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