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姬小井看起来一副天真无邪心地良善的样子,怎么也不像是个会杀人的刽子手,然而世上并无空穴来风,他们毕竟与她只是萍水相逢,对她的为人无从了解,张德福心中其实也没了底。
加之张淑芳进到那房间已有些时日了,别说露面,连声音都听不着,是不是已经遇害了都不清楚,张德福难免焦虑。
四日黎明,就在张德福等不下去打算破门而入之际,张淑芳终于从房内走了出来,一双秋水剪眸含着泪光,对着那寝食不安日渐消瘦的张德福柔柔的喊了声爹。
“淑芳,爹的乖女儿,真的是你吗?你,你的病好了?”张德福快步疾走过去,仔仔细细的打量眼前的女子,的确是她的女儿,因感染瘟疫而导致乌黑干瘪的肌肤褪去了青黑和病色,瘦是瘦了点,但整个人却是生气焕发,大病初愈的模样。
姬小井打着呵欠出来,将一张药方横在父女俩之间:“先别急着抱啊!”
张德福一惊:“难道淑芳的病还没好?”
姬小井摇了摇头:“你以为是普通风寒啊,哪有那么快,三天就痊愈的。”看着张德福的情绪低沉下来,她连忙又道,“但是也差不多了,不让你抱只是以防万一。这副药方,你按照这个每日给她准备药浴,泡上一个时辰,连续泡个十天半个月,直至浴汤澄清见底。”
“真的……真的好了?”张德福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张淑芳,一时间情不自禁,喜极而泣。
“行了,你们先聊着,我先回房间睡会儿。”她这三日每日都只睡了一两个时辰,简直都快崩溃了。
张德福连声点头,叫下边的人赶紧把姬小井原先住的那间房腾出来。
姬小井有些无语,敢情她的房间已经被别人占啦?
不过瞅瞅他们一二十人呢,驿站哪有那么多房间,估摸着还是几人共挤的一间呢,她想了想,实在不想睡那么多大男人睡过的床,于是掉头钻进了这几日待的房间,什么都不管了,蒙头大睡。
睡梦中,她似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有一座冰封万里的大雪山,寒风凛冽,生气全无,却有一人站在雪山底下,对着那巍峨的雪山破口大骂。
而她的视角正是那座雪山,因此总觉得那人是在骂自己,且又是骂又是诅咒的,姬小井很是生气,便有了雪崩,却不知怎么的没有将那人给埋了。
姬小井正考虑着要不要再给他来一场,让他感受一下她的愤怒,却见那人徒然跪倒在厚厚的冰雪中,声嘶力竭的痛哭流涕,悲伤之意沁透寒风积雪,挤压进她的心房。
一股似曾相识的酸楚由心而生,眼角就这般莫名的湿润起来,可她到最后也没看清那人的长相,只是心中十分难过,居然想对他说声对不起?!
当她突然意识到自己都压根不认识那人,凭什么要跟他道歉时,梦境碎裂成千万星光,姬小井从梦中醒来,深吸了一口气,心口悲伤得有点抽痛。
莹润的玉指划过眼角,姬小井望着指上的晶莹发憷,她刚才好像做什么梦了……什么梦?
额……记不清了……
她晃晃头,把脑子里一些奇怪的片段甩开,坐起身来,脑子有些发胀,窗外的天色也已近黄昏,她睡了多长时间了?
房间里一切照旧,堆满了她调配的药材,药方,已经各种医用器材,原归原位的摆放在那里,没有动过。
她拍拍脑袋,摇摇晃晃的拉开了房门,门外一如既往地有人守着。
只是先前是为了治好他们家小姐的病全力配合她随时吩咐,此时却是怀着敬仰之心在守着姬小井睡觉,防止被他人打扰。
姬小井可没反应过来这微妙的心态变化,揉着惺忪的眼,习惯性的使唤起张家人来:“唔~能帮我烧点热水来吗?好久没洗澡了,身上快臭了。”
“是是,神医姑娘,我们马上给您送洗澡水来!”见她醒来,两人高兴得眼中直冒金光,激动的跑下楼。
“哦,谢谢。”姬小井打了个绵长的哈欠,关上了门,脑子渐渐清晰起来,装的全是这些天演练的那些药方,并未注意到方才那两人对自己的称呼上的变化。
不多时,热水送来了,张家人准备得十分齐全周到,不仅送来温度适宜的热水,居然还放了花瓣!
另外连换洗的衣裳也一并备齐了。
老实说,姬小井是有点受宠若惊的,不过想想自己好歹也救回了他们家小姐,适度的对她这个救命恩人表示几分谢意尚在情理之中,她便欣然接受了。
洗漱整齐后,姬小井准备下去吃点什么,打开门的一瞬被门外的阵仗吓了一大跳。
“你,你们这是想做什么?”她洗澡前可是将那倆看门的人都给赶走了,怎么洗完澡之后,门口却挤满了人,除了张家人以外,还有不少的生面孔,其中也包括了前几日见过面的老郎中。
张德福换了朝服,位列最前方,见着姬小井出来,面色端正严肃的朝她规规矩矩的做了个辑:“下官吏部侍郎张德福,奉帝君之命,特在此等候,接送神医进宫面圣。”
吏部侍郎?没被降职居然还升官了?
“神医?”姬小井迷茫的往自己身后看,“在哪儿?”
她这举动一出,若非配上她诚挚的小眼神,准被人误解成故意装疯卖傻。
共处几日,张家人也对姬小井迷糊的性子有了些许了解,才没有闹出多余的乱子,张德福尽职尽责的耐心解释道:“姑娘医术超群,当得起神医之名!”
“什么?你说的神医是指的我?帝君要见我?”姬小井徒然拔高了音量,一脸见鬼的震惊身体,小口微张的指着自己。
受宠若惊有木有?!
张德福见此郑重的拿出一卷明黄色的卷轴,俯首,双手奉上:“圣旨在此,还请神医过目。”
圣旨一出,除去反应慢半拍和传旨的张德福外,其他人尽数跪了下去,所谓见圣旨如见君,要的就是这种场合。
姬小盯着那卷轴,樱唇不安的嚅动了两下,踌躇着接过了圣旨,打开读了一遍上面的内容,秀眉不经意间微蹙。
帝君果真是要见她啊,也不知道简月公主有跟帝君说过她什么没,她可不想跟一国君主说起自己如何被小三的黑暗史。
见帝君啊,想想还真有些紧张,那可是真正的国家领导人,还是拥有绝对生杀大权的男人,万一他一个看自己不顺眼就要杀了她怎么办?
姬小井咬咬手指头,心中十分为难,她能不能抗旨不遵啊?
……那帝君可就有最正当的理由砍了她的脑袋了!
“帝君……怎么知道我能治瘟疫的?”姬小井攥着圣旨,将为难写到了脸上。
张德福邀功似的义正言辞道:“是下官昨夜连夜将神医治好小女的事迹书写在了奏折上,派人快马加鞭,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将奏折送入了宫中。帝君看完后当即下了圣旨,叫微臣送神医进宫觐见帝君。”
姬小井听得牙都疼了。
这张德福也是颗墙头草两边倒的奇葩,瘟疫来的时候逃命逃得飞快,一有邀功的机会便马上返回去抱朝廷的大腿,株连九族都不怕了。
他也算瞄准了风头,知道朝廷当务之急,便将她贡献了出去,将功补过,且功大于过,非但没惩罚,反而给他升为了吏部侍郎。
从驿站到皇城足有一日的路程,她最多睡了一日,这边往返皇城一个来回都绰绰有余了,她也是醉了。
“你们想要治疗瘟疫的方法,我可以尽数写下来交给你们,我人就不用去了吧?”姬小井老老实实地把圣旨递回去,打着一副好商量的架势,这旨,她可不可以不接哇?
张德福看了一眼,不接这烫手山芋,他可正是因为找到能医治瘟疫之人,才能将功补过,坐地升官,若是不能将姬小井接入宫中,他可就又变成了罪加一等。
到底是朝廷中左右逢源的官员,处理事务也足够圆滑,不然帝君也不会就直接把事交给他办了,他正经的再俯首鞠躬:“皇城疫情紧急,如遇突发事故,还是唯有劳烦神医出手方得圆满解决,还望神医阁下医者父母心,以天下苍生为重。”
好一个以天下苍生为重!
姬小井瘪了瘪嘴,她若是说不去,张德福自然也可以圣命难为为由,将她强行绑进宫,但她心不甘情不愿的,进去了也不配合怎么办?
还不照样只能怪他办事不利,反而得罪了她这位神医。
给她撂下个拯救天下苍生的重担,不去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不救便是害了天下苍生的最热,她若再推迟,良心怎可安宁?
她拧着衣角叹了声气:“你们也看见了,我不是空手治好淑芳小姐的,中途需要用上大量的药材,还有人力。”
单凭她自己,是头牛也该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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