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关于《山涛话古图》记载的时候,何漫舟明显愣了一下。
她仔细回忆了一番,这幅古画确实没有挂在天问堂博物馆的展厅,而是直接被何盛收了起来,以至于她几乎对这幅画没有任何印象了,是后来整理他留下的东西,才收在天问堂博物馆办公室里的。
“原来老何去年研究的就是这幅画......”
何漫舟随手把垂在脸颊的发丝理到了耳后,低声呢喃一句。
之后是几页常规的记载,当前边的内容都看完之后,很快到了最关键的部分。随着日期越来越近,何漫舟的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
11月28日
整理展品的时候,我又研究起了那副古画。
最初,我真的以为这幅《山涛话古图》是正品,这样的技艺和画功,是做不了假的。直到和他见面......之前确实是我错了。可是那卖家为什么要骗我呢,我想不明白,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明天我要再去找他一次,必须问个清楚。
11月29日
今天听到的事情太过惊世骇俗了。
古画的真伪并不重要,原来这才是其中的玄机。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将是个惊人的发现,不过......他为什么要把这些事情告诉我呢?想必以他的能力,想必独自去处理这些,才是最安全也最稳妥的选择吧。
这样的诱惑太大的,他本身就是藏在暗处的谜团。
作为信息提供者,我不能信任他,作为伙伴......不,在我搞清楚他的意图之前,他还不能成为我的伙伴,这样做风险太大了。
之后的笔记是一些公式和推演,有仔仔细细标准了方位和比例尺的坐标,也有关于龚贤以及金陵八家的相关资料,不过那些字迹越发潦草,最后几行更是被草草涂抹掉了,显然都是作废掉的东西。
何漫舟对父亲的性格再了解不过,他向来严谨,对于工作更是有着超乎寻常的耐心,能把他逼到这种程度,只能说明他的心早已经乱了。
那时候,想必是何盛急于找到某种解释,却偏偏毫无出路吧。
放在茶几上的方便面一口都没有吃,就彻底凉透了,挂在墙上的石英钟还在滴答滴答走个不停,时间已经过了凌晨,可是何漫舟却毫无睡意,客厅外有猫咪的叫声,小奶糕又在磨着铲屎官陪它玩了。
她根据手札上的时间线,回忆着那段时间老何的所作所为。
对,就是去年的十一月底。
去年z市的冬天来得特别早,到了十一月底已经很冷了,那时候天问堂博物馆张罗着进行年尾的古物展品登记,何漫舟在忙新年的画展,她和老何都处于连轴转的工作状态,忙得脚打后脑勺,连交流都少了很多。
最初觉得父亲怪怪的,是因为那通电话。
那天何漫舟正窝在画室里,对于正要创作的那幅山水毫无头绪,电光石火之间忽然想起了早前父亲好像收过一幅明末清初的金陵八家之首——龚贤的画。
龚贤的画以墨色浓重醇厚著称,他将积墨法运用得炉火纯青,反复晕染山体石面,以至于他的画不但意境缥缈悠远,更带着大山大水的恢弘秀丽,这样的创作风格更是别具一格,其中的传世作品《江浦风帆图》就是最好的证明。
何漫舟是z大国画系的研究生,她天赋出众,直接考了系主任的研,同学们都打趣说,她是国画届冉冉升起的新星,趁现在得好好抱一抱她的大腿。对此,何大小姐倒是很无所谓,对她来说,做什么并不重要,能不能做出成绩来也不是初衷,最重要的是做喜欢的事,遵从自己的内心。
而这样随遇而安,在大家眼里,就成了令人嫉妒的天赋秉异。
大抵是从小到大名家古画看得太多,何漫舟的眼力和品位都不是同届学生可以比的,也正因如此,她的导师罗天华相当欣赏她,对她的要求也比别的同学更高一些。
就比如那次新年画展,原本只是说以山水为主题,独立进行创作,题材不限。可是罗天华却单独找何漫舟谈话,让她创作一点不一样的东西,足以压得住场面,到时候好把她的画放在主展区,给这次新年画展挑大梁。
对于学生来说,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但机会的背后就代表着相当大的挑战,既然是压得住场面,就要既有新意,又显得庄重醇厚,那些意识流的作品肯定行不通了。加之,何漫舟还得照顾那些前来看展的观众和校领导的心情,不能拉低这次画展的水准,综合各种考量,她憋在画室里想了大半个月,才终于确定了方向。
她想要运用积墨法,画一幅大山大水。
为此,何漫舟特意给何盛打了个电话,想要近手楼台,把父亲私藏的那幅《山涛话古图》借过来看一看,近距离学习一下名家的创作技法。
谁知向来对她百依百顺,说一句要星星不给月亮都不为过的老何,第一次拒绝了何漫舟的要求。
接电话的时候,何盛一反常态,言语间也显得心事重重。他没有多做解释,只是避重就轻地说,“小舟,这幅画是赝品,没有参考价值,爸爸的书房有一些关于龚贤的资料,你可以回家看看。”
何漫舟随口应付了几句,也没把这些事放在心上。
而等到她回家,就听说了这大半个月何盛都是在天问堂博物馆的办公室度过的,甚至连z大的工作都请了假。她也曾经旁敲侧击地打听过,那段时间父亲在研究什么,架不住何盛的嘴严得跟什么似的,到最后也什么都没有问出来。
要是早知道之后的结果,不论如何,都会拦住老何的。
何漫舟这样想着,黯淡的灯光之下,她的神色带着隐晦不明的怅然。
之后日记上是很长的一段空白,再开始记录的时候,已经是十二月了。
12月10日
如果不是他来找我,想必我也不会查到这些。
他当时说,如果我想调查下去,就一定会再去找他的。他果然了解我的性格,这件事我不能放任不管,人类的贪欲是一切的源头,不论是对未知的渴求,或者是对于不可控的事物的探索欲,都是驱使着冒险的缘由。
可是不到万不得已,我不能跟他合作。
12月11日
我已经仔细将《山涛话古图》研究了数遍,虽算不得透彻,却也已经尽我所能了。坐标以详细备注,如果可以找到打开那里的钥匙,就能到那里了。
这次万分凶险,不求万无一失,只求问心无愧。
至于那处古城的记载,我调查过了,这其中真假难辨,不可尽信。
......
何漫舟的指尖掠过日记本的纸页,越看越觉得心惊。
母亲去世得早,她和老何相依为命,是彼此之间最信任的人。何盛虽然有些时候有点轴,何漫舟也没少打趣说他既然那么直男,做事之前能不能多问问自家闺女的意见。
何盛对此不置可否,约摸这是总把女儿当成小孩子,心底只想着保护她,没有想过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可是真遇到大事,他却是从没有瞒过何漫舟,父女之间也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但是不论是《山涛话古图》,还是这个神秘的男人,老何都是提都没提的。
这样的反常的背后,想必不是因为不信任,而是出于保护。
那就说明,事态发展是何盛不可控的。
他知道这是雷池,却是明知山有虎,偏往虎山行。
“老何,你是不是傻啊......明知道会有危险了,为什么非得去调查。你说说你,好好当你的大学教授不好吗,逞什么英雄呢,不知道我会担心的吗.....。”
何漫舟低声呢喃一句,语气带着细微的颤抖,连平素惯常的大大咧咧和没心没肺都支撑不下去了,就像是蛇有七寸,再怎么乐天派心态好的人,也有动之彻骨寒的东西。
日记又被翻了一页,上边的日期跳转到何盛启程之前的那天。
12月13日
最后,我还是决定去坞城走一趟。
这次的事情风险太大,没必要让老李他们跟着我一起冒险,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我原本是不想通知他们的,可是老李居然从向导那里听说了我的行程,想必是瞒不住了。
也罢,坞城只是第一站,终归不会牵累他们的。
临行之前,漫舟跟我说,一定不能错过她的新年画展。那孩子命苦,从小就没了母亲,我惯常粗心大意,没有好好照顾她,总觉得对她有所亏欠。这段时间确实是太忙了些,等回来之后,要多陪陪她,过个好年。
她已经是大姑娘了,不再是那个在我膝下玩闹,缠着我要去古玩市场开开眼界的小丫头了。她早晚会有自己的生活,在我身边的时日也未必再有几年,这样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少,我别无所求,只希望她过得开心。
如果这次可以顺利回来......
12月16日
到了坞城,我支开了老李他们,独自上了一趟山,方才知道之前的那些预期并没有任何意义,缺少剩下的那一半数据和坐标都是纸上谈兵,推算失去了意义,目标范围太大,我根本不可能独自找到那里。
无意义的行程,回来时我很失望。
谁知在山底的时候,居然还有意外收获.....白家那位居然也亲自过来了,还给我讲了那些辛密。他倒是真信任我,只是这样的信任背后,想必也另有目的吧,我还尚且猜不透。
什么是意义,什么是真实?
在意识到背后的意义之后,我不得不跟他合作了。
.......
后边是几页的空白,再往后则是纸张被扯掉的整齐撕痕。
手札上的内容到此为止。
老何的笔记透出的信息太多,如果说最初何漫舟只觉得这其中会藏着不为人知的线索,这一切也不可能只是偶然,此刻真正得到证实,她已经彻底被吓到了。
“白家......”
她将老何写的这句低低重复了一句,那张精致的小脸笼罩着若有所思,纤长的睫毛微微垂了下来,遮住她眼底大半的情绪,只剩下轻抿着的唇角透露出情绪。
不知为什么,此刻何漫舟想到的人......
居然是白亦从。<>